事情尘埃落定后,舒筠欲与成林道谢,王幼君念着成林今日替她出了口恶气,决定不计较他昨晚的失礼,随舒筠一道追他至丹樨处,朝他施礼,“多谢将军相救。”
    成林淡淡看着她,吐出两字,“不必,”随后看了一眼腼腆温柔的舒筠,朝王幼君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舒姑娘,我可不管你死活。”
    王幼君钦佩的心情顿时见鬼了,木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睨着他,“成林,你真是不知好歹!”
    成林懒得理会,朝舒筠拱了拱手,快步回了林子。
    王幼君从没这么丢脸,恼得狠狠跺了几下脚。
    舒筠在一旁安慰她道,“好啦,今日天气不错,我陪你去骑马?”
    王幼君想起舒筠让她教骑马的事,深吸了一口气,又往成林的背影扔了一记眼刀子,方揽着舒筠回了琉安宫,一想到能名正言顺待在琉安宫,王幼君的心情便美妙了,二人早早用了些午膳,出门时,撞上舒家遣人来寻舒筠,舒筠只得让王幼君先过去,带着芍药来到西苑。
    舒筠到了西苑,瞧见父亲舒澜风急得在厅内来回踱步,舒澜风不知里情,只责怪舒筠,
    “你待会便把东西收拾好搬回西苑,那琉安宫岂是咱们能住的地儿?你瞧,今日差点惹上风波,幼君虽是好意,但规矩不可破。”
    舒筠看着满脸风霜的父亲,心口的委屈差点要溢出来,她哪里愿意去住那劳什子琉安宫,若不是皇帝逼她,她今日也不用受这么大惊吓,今日谢纭的跋扈可见一斑,当真与谢纭共侍一夫,她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惜满腔的苦水只能往肚子吞,舒筠不敢告诉父亲,只呐声点头,
    “女儿知道了,只是幼君尚在马场等女儿,待晚边回来,女儿再搬如何?”
    舒澜风见女儿眼眶泛红,泪水要落不落,只当她吓坏了,心疼至极,“娇娇不哭,怪爹爹语气不好吓着了你。”
    舒筠怕父亲担心,擦了擦眼角的泪,“我没事了爹爹,您去忙吧。”
    舒澜风着实还有很多公务,吩咐芍药照顾好舒筠便离开了。
    主仆二人稍事休整,至午时正迈出行宫。
    还未绕至前方的草原,便已闻得纵马入林的喧声,大雁南飞,马鸣鹿啾,一条狭长的水泊从东面山林蜿蜒而出,横贯草原又延伸至西边的深林。
    快下丹樨,芍药忽然想起还未捎带水囊,又急急赶回琉安宫,舒筠迎风而立,望向猎场,苍色葱茏,群山环绕,四周一片蓊郁之色,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与姑娘,则成了苍茫山色里的点缀。
    东西两面的林子便可狩猎,入口处各有一个马棚,里头拴着不少高头大马,远远的瞧见王幼君在西边林子口挑选马匹,舒筠慢悠悠去寻她。
    草原甚为宽阔,眼瞅着没多远,走起来却十分费劲。
    大晋民风开放,男女大防虽有,却也没过分苛刻,譬如未婚的男女便是可一道出游,舒筠踏上绵密的草坡,便见长姐舒灵与柳侯家的世子柳鸣晨站在不远处。
    柳鸣晨个子并不高,只比长姐高半个头,可他神情极为温柔,见长姐发梢沾了一片薄叶,便不着痕迹替她摘去了,长姐那么端重的一个人,在他面前也露出了腼腆温柔的神色。
    二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一道往前方林子里去,柳鸣晨见长姐手里提着个水囊,主动接了过来,长姐宽袖垂下,柳鸣晨空出挨着长姐那只手,舒筠清晰地看到二人的手指借着宽袖遮掩悄悄碰了碰。
    放眼望去,草原处处成双成对,有年轻的丈夫扶着妻子上马,相携纵情山野,有母亲牵着年幼的孩童在草原上嬉戏,哪怕是上了些年纪的官老爷,也背着手领着妻子有说有笑往皇帐方向踱去。
    舒筠不由自主浮现几分艳羡,多么有烟火气的画面啊,可惜不能属于她。
    她也不知这一生要怎么办?
    即便能成功说服皇帝放弃她,那她还敢嫁人吗?她不敢,男人嘛对得不到的总会惦记着,若她嫁人生子,哪一日帝王不高兴了,便要逮着她发作,她不会也不敢去连累旁人。
    离开京城远赴他乡苟且偷生,爹爹一生的抱负便葬送在她手里了。
    阳光明明很是炽热,她身上却没由来的发冷。
    远处的王幼君发现了她,朝她挥手,舒筠暂且压下酸楚的念头快步朝她奔去。
    这时一道暗含沙哑的嗓音唤住了她,
    “筠妹妹。”
    舒筠猛地止住脚步,慢慢转过眸来,
    将将半个多月未见,裴彦生仿佛换了个人,他形容消瘦,下颚布满胡渣,眼眶略深陷下去,一双眸早没了往日的神采,满含苦涩望着舒筠。
    面朝舒筠那张脸后,裴彦生干裂的嘴唇抽搐了下,换了个称呼,“舒姑娘....”
    舒筠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堵得慌。
    原先她嫌裴彦生做事不过脑子,眼下才知道,裴彦生也不是她能肖想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此地处处是皇帝耳目,舒筠更不敢与他交谈,事已成定局,不如狠心些才好,舒筠一字未言,转身跑开了。
    身后的裴彦生也没有追来。
    舒筠一口气跑到王幼君身边,王幼君也看到了裴彦生,见他还盯着舒筠在瞧,啧了一声,将舒筠拉扯至马棚旁边的围栏内,隔绝了裴彦生的视线。
    “你没有发现裴彦生不对劲吗?”
    舒筠茫然望着她,“什么意思?”
    王幼君手揽着她的肩,脸色一言难尽,“前段时日裴彦生大受打击,在家里不吃不喝,临川王妃给他下了一剂猛药,”
    舒筠睁大眼,面露疑惑。
    王幼君凑近她耳边道,“王妃偷偷给儿子吃了那种药,将自己的外甥女送入他屋子,二人**一度,如今两家已开始议亲,大约年底便要迎过来。”
    舒筠吃了一惊,心底犯上一股恶心,神色怔怔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乌眸转动,语气低落,“也好,至少不再被我耽搁。”
    王幼君又往裴彦生的方向望了望,见他不知何时离开了,这才将舒筠拉出来,
    “行了行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难过,说句心里话,即便没有舅舅,你们俩也长久不了。”
    “淮阳王妃只是心高气傲,行事还算要面子,临川王妃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不喜欢你,指不定怎么折腾你。”
    “好了,不聊这些,咱们骑马吧?”
    王幼君替舒筠挑了一匹矮瘦的马,舒筠谨小慎微地坐上去,勒着缰绳不敢乱动,王幼君自个儿骑术精湛,却不怎么会教学生,两位姑娘折腾片刻,只在原地打转。
    王幼君有些泄气,舒筠也被折腾得气喘吁吁。
    恰在这时,成林从林子里巡防出来,撞上两位姑娘倚在马棚处形容沮丧,便多看了一眼,王幼君瞧见他便一肚子火,将脸别开。
    成林却是扶着腰刀大步走过来,
    “两位姑娘这是作甚?”
    舒筠起身朝他施礼,“成将军。”
    成林避开不受她的礼。
    王幼君见他主动搭腔,也不好装作没听到,冷冰冰道,“筠妹妹不会骑马,我正在教她。”
    成林刮了刮脸腮,瞅了一眼舒筠,语气还是那般吊儿郎当,“学骑马是吧?”
    王幼君有些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没吭声。
    舒筠指了指那匹矮马,“成将军,这马儿我骑上去怎么都不肯动,将军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成林笑了笑,“本将虽会骑马,却不会教人骑马,不过,我可以请个会教的来!”
    王幼君心里想这样最好,她也不想看成林的臭脸色,不过成林肯帮忙,她也没表现得过于明显,“那多谢了。”
    成林二话不说便离开了,走到丹樨前,招来一侍卫,吩咐几句,那侍卫快马加鞭离开了。
    王幼君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也没太放在心上,舒筠怕搅了她的兴致,便道,
    “你带着我骑,我坐在你身后便是。”
    王幼君的父亲也是军中老将,家里兄长给她挑了一匹玉骢马,这次狩猎她自然牵了来,她先翻身上马,再将舒筠拉上来,舒筠抱着她腰身,任凭她驰骋。
    王幼君担心舒筠害怕,也不敢骑得太快,二人骑了大约半个时辰,行至一片高坡,此地视野极为宽阔,待马速慢下来,舒筠这才从王幼君身后睁开眼,双眼倏地一亮。
    面前的景色太漂亮了。
    群山绵延,沃野千里。橙红黄绿漫山遍野,如同打碎的染缸,蔚为壮观。
    王幼君将舒筠放了下来,说要去猎个兔子晚上烤着吃,舒筠也就随她,不多时,芍药与王幼君的丫鬟春花也追了来,芍药伺候舒筠喝了水,便带着春花寻避风之地准备晚上野炊的用具。
    王幼君给舒筠挑的那匹矮马上搁着些水囊干粮衣物,还有一张专用于草原上的褥垫。
    舒筠将褥垫取下,独自坐在山坡上赏景。
    大约一个人坐得有些无聊,她垂下眸开始拨弄脚跟前的野花。
    清风摇动草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脖子垂得有些累了,便双手托颊,眼神一动不动盯着一个方向,舒筠意识渐渐模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耳边总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挠她,心里虽嘀咕着,却也没伸手去拂开。
    渐渐的,耳郭越发痒,仿佛有轻羽从上方掠过。
    舒筠有些受不了,这才抬起昏懵的眼,一双清湛的眉目垂下来,他眼神介于深邃与清润之间,比年轻的男子多了几分岁月悠长浸润出的沉稳,又不会感觉深不可测而令人生怵。
    舒筠微愣,“您怎么来了?”
    她嗓音带着模糊的气音,仿佛是懒洋洋的小懒猫,神情呆懵可爱。
    裴钺的心哪一刻便软下来,不枉自己从御书房奔波而来,。
    裴钺见她蹲的久了,将她扶起来,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不是有个姑娘要学骑马么?”
    舒筠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慢慢聚在眼眶,“您是从京城赶来的吗?”
    “不然呢?”他幽幽笑道。
    舒筠惭愧地垂下眸。
    昨晚刚奔波回去,这会儿又赶来行宫。
    她不知该说他对她过于好,还是说这份帝王的偏爱令她承受不住。
    舒筠心里酝酿了一些话,不知从何说起。
    裴钺见她欲言又止,也不逼她,而是指着身侧那匹瘦马,“这是你的马?”
    舒筠回过头,那匹马正在百无聊赖啃咬枯草,“这是幼君姐姐帮我挑的马。”
    裴钺摇头失笑,“这马不适合你,你自然学不好。朕教你?”
    舒筠局促地摇头,慢慢往后退步,“不,陛下,您这么忙,我....”
    “筠筠,”他语气温和却又莫名地郑重,“你就把我当做七爷,或者当做寻常的兄长,兄长千里迢迢奔来,便是想教筠筠骑马,你学会了,我也好放心不是?”
    舒筠痛苦地闭上了眼。
    “御书房还有一堆折子等着我。”
    他便是拿捏住舒筠性子软好欺负。
    裴钺打了个响指,山坡下一名侍卫牵着一匹火红色的小马过来,马匹并没有过于雄壮,却看得出来很是瘦劲,那马蹄往上跃来的劲儿还有那凶狠却从容的眼神,都看出来与寻常马很不一样。
    在裴钺的示意下,那马儿用嘴来蹭舒筠,舒筠怪不好意思的,想要躲开却还是鼓起勇气没动,“陛下,这是什么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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