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和永宁侯夫人全身上下早就已经湿透,但是心神惶恐地又好像想不起来要躲雨,任由自己在暴雨中淋着。
    谁也想不到,随便发个誓而已,居然会应验啊!
    “说!”
    盛兮颜再度逼近,永宁侯夫人一哆嗦,她的心防几乎快要溃散了,但她好不容易终于在最后的关头,死死咬住了牙关,硬声道:“本夫人只是喜欢这枚玉佩,你母亲贪墨了你娘的嫁妆,主动把这个卖给我来抵债的。”
    永宁侯夫人含恨地看了刘氏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来啊,相互揭穿啊,看最后丢脸的人是谁!
    她豁出去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该丢的脸也都丢完了,这玉佩她也别想得到了。
    两人怒目互视着彼此,一柱香前还和乐融融的两个,现在都恨不得从对方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雨越来越大,就算盛兮颜有伞,在这暴雨中,也不免湿了衣裙。附近只有那间库房能躲,但雨这么大,她身上的湿气会毁了娘亲的那些药材和字画,盛兮颜想也不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永宁侯夫人,你为什么要这块玉佩?”
    盛兮颜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刚好能压过雨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夫人喜欢。”永宁侯夫人下巴一抬,她想表现出狠辣,但是,在大雨中,她的动作只显得有些滑稽,她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本夫人是出了真金白银买的,是这盛家的当家主母卖给本夫人。谁奸谁滑,你们盛家自己去解决啊,管本夫人什么事!”
    盛兮颜面无表情。
    永宁侯夫人一口咬定是从刘氏手里买来的,就不太好办了,就算告到衙门去,她也是从刘氏手上“买”来的。
    这是堂堂侯夫人,永宁侯府又一向颇得盛宠,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让衙门对她用刑逼供的。更何况,大荣朝的衙门也没有这么公正清明。
    雷雨快停了,再用天打雷劈这一套,估计也不管用了。
    盛兮颜捏了捏手中的玉佩,眸光一动,冷哼道:“来人,去报京兆府,就说侯夫人跑来我们府上偷东西,还要冤枉我母亲。”她似笑非笑地朝刘氏看了一眼,说道,“母亲,您说呢。”
    永宁侯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动不动就要上衙门的!她丢不起这个脸!
    “盛大姑娘。”永宁侯夫人咽了咽口水,强硬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大雨中,她发丝凌乱,被淋湿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已经半点没有了侯夫人的雍容贵气,只有狼狈难堪,有生以来,她从没受过这样大的罪,话也说得委屈求全:“这是你娘的玉佩,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反而去向盛夫人买是我的不是,两万两银子就当作是我的赔罪了,这件事,一笔勾销,你觉得可好?”
    说到“一笔勾销”四个字的时候,永宁侯夫人心里像是哽了根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玉佩!这天大的机缘,足以让他们永宁侯府富贵不衰,让她儿子位极人臣的机缘。她真得不想放弃。
    但是,玉佩已经到了盛兮颜的手里,换作是她,也绝不可能再把玉佩交给别人。
    现在不但玉佩拿不到,她还得白白给出去两万两银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盛兮颜也不知道这玉佩代表了什么,以后、以后或许还会有机会的。
    永宁侯夫人不甘心,刘氏更加的不甘心,拿到手上的银子再拿出来,简直就跟挖她的心肝似的。但是,在永宁侯夫人眼神的逼视下,她也只能慢吞吞地把装着银票荷包摸了出来。
    两人直到这会儿才觉察到自己已经淋得湿透了,哪怕时值盛夏,全身湿透的站在雨中,风一吹,还是会冷得直哆嗦。
    孙嬷嬷把银票带着荷包都给了盛兮颜。
    刘氏放得极好,孙嬷嬷又是用帕子包了几层才拿过来,荷包只湿了一点。
    永宁侯夫人紧张地看着盛兮颜,简直快要跪下去求盛兮颜收下了。
    终于,盛兮颜轻飘飘地抬起手,收下了,她打开荷包看了一眼,是大通钱庄的银票,足足两万两。
    永侯侯夫人如释重负,她理了理乱糟糟的衣襟,说道:“盛大姑娘。若是没旁的事,我先告辞了。”
    这一次,盛兮颜没有拦她。
    永宁侯夫人顾不上还在下雨,脚步蹒跚地跑了,她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跑得这么快。
    雨已经渐渐小了。
    阿嚏!
    刘氏在雨中打了个喷嚏,又干笑着巴了上来:“颜姐儿,那……”
    她想问她可不可以走。银票已经还给了盛兮颜,玉佩也还了,说起来,盛兮颜也没吃亏啊,还白赚了两万两银子呢。想想她就眼馋,要是换作自己早就乐疯了。
    “母亲可知道永宁侯要这块玉佩有何用?”盛兮颜试探着问道,尽管她觉得永宁侯夫人肯定也不会让刘氏知道,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刘氏欲哭无泪,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永宁侯夫人发了什么疯,非盯上这玉佩,把自己给害惨了。
    盛兮颜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而是含笑道:“父亲应该快回来了。母亲不如与我一起等等吧,父亲若是看到家祠被雷劈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哎,我有点怕。”
    刘氏又哆嗦了一下,瞧盛兮颜这笑眯眯的样子,怕得哪里是她,是自己啊!
    家祠被雷劈了。
    等到盛兴安回来一问,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刘氏的心似是掉成了万丈深渊,如这雨水般,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
    刘氏真得后悔了,她不该为了这区区的银子,去答应永宁侯夫人做什么交易。她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雨渐渐停了,天空渐明,这就是一场雷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刘氏的惶惶不安中,盛兴安很快就赶了回来。
    现在还没到下衙的时辰,但是家祠走水可不是什么小事,一听到府中管事的回禀,他什么也顾不上,放下手上的差事,急匆匆就请了假。
    这一回来,他就看到刘氏浑身湿透地跪在家祠前。
    盛家宗祠在老家,如今这家祠里只供奉了他们这一支的牌位。
    白墙红瓦的家祠塌了半边屋顶,祠堂里头乱糟糟的,断开的木头瓦片散乱在地上,门前的一棵苍松也拦腰而断,树干上都是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
    家祠的白墙上一片灰一片黑,还留有明显烧焦的痕迹,一看就是着过火,只是所幸雨水大,火被灭了,不然若是家祠被烧了,祖宗牌位都保不住,自己就真要成了不孝子孙了。
    想到这里,盛兴安就有些后怕。
    见盛兴安脸色阴沉,刘氏的心就发颤,她本能的就想装弱,装晕倒。
    结果,还没等她晕,就瞥到盛兮颜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刘氏的心头一阵乱跳,都快得心悸了,她告诉自己:不能晕,要是晕了的话,指不定盛兮颜会逮着自己不能辩解,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呢!
    盛兴安沉着脸,质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刘氏的声音一波三折,像唱戏一样带着腔调。就是这腔调做得太足,“爷”字还没念完,盛兮颜就已经慢条斯理地替她说了,“父亲,母亲偷偷把我娘亲嫁妆给卖了,结果被雷劈了。”
    盛兴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实在听不懂。
    刘氏咬了咬牙,这次没敢拿腔作调,抢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了,不知道是不是怕再被雷劈,半点都没敢隐瞒。
    她越说,头就低得越低。
    最后,又说了一句:“老爷,妾身知道错了……”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哭得楚楚可怜,白玉般的纤纤手指捏着帕子拭过眼角,就如那风中弱柳。
    但她现在鬓发凌乱,衣裳不整,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冲刷的全都花了,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带不起盛兴安的半点怜意。
    盛兴安几乎惊住了。
    他的妻子不但私吞了原配的嫁妆,甚至还跟永宁侯夫人勾结,私自变卖原配嫁妆,还被盛兮颜给逮了个正着,他的脸火辣辣地烫!
    还有家祠,家祠竟然是被雷给劈成这样的!
    盛兴安自觉不是那等乡野村妇,听风就是雨,但是,这事也实在太巧了,巧得连他心里都不由犯嘀咕。
    他们盛家原本只是普通的读书人家,也就是自打父亲入了仕途后,门第才渐渐水涨船高,盛兴安心怀雄心壮志,要让盛家在他手上崛起,到了他儿子、孙子那一辈,也能成为大荣朝的簪缨世家,门名望族。
    但是现在,雷居然把家祠给劈了!
    虽说这是刘氏贪婪之过,但是旁人不会这样想啊,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议论,是不是他为官不正,为子不孝,才惹来惊雷示警?!
    礼部尚书明年就要致仕了,他对这个位置本来也是有争一争的希望的,但是现在,这件事一出,难免不会有人拿捏着来攻讧他,说他品行不端。
    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会被影响,盛兴安的心痛如刀绞,他看向刘氏的眼神越发憎恶,恨不得生剥了她。
    “老、老爷。”刘氏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知错了,是永宁侯夫人非要买下那块玉佩,妾身是一时贪心。”
    愚蠢!盛兴安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差点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他怎么会看在刘家是书香门第的份上,把这个蠢妇给娶回来的?!妻不贤祸三代,岂不是连他盛家的子孙都要被这蠢妇给养歪了?!盛兴安乱七八糟的想着。
    “父亲,”盛兮颜淡淡地说道,“当着祖宗牌位的面,父亲不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跟祖宗交代一下吗,免得他们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挨雷劈了呢,哎,想想就为他们感到心塞。”
    盛兴安:“……”
    他总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偏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祖宗没心塞,他自己都要心塞了。
    他忍了又忍,斯文的面庞上目眦欲裂。
    在盛家举家搬到京城后,盛老太爷就把家祠也搬了过来,后来,盛兴安的官位渐高,几年前刚对家祠重新修缮了一番,但如今却已成了这副破败的样子。
    盛兴安原本还有些庆幸牌位还好好的,但是,现在这么一眼望过去,一块块漆黑的牌位就仿佛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控诉着他这个不孝子孙,让他不寒而栗。
    他的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一团火在胸腔中不住地燃烧着,快要把他焚为灰烬。
    盛兴安紧紧地捏着拳头,喝问道:“刘氏,你到底挪用了多少?”
    “一万……一万两千两银子。”刘氏抽了抽鼻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到了如今,根本就瞒不下去了。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认了。
    盛兮颜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她娘亲的那些铺子田庄,每年的出息最多也就一千多两,八年加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呵。”盛兴安从喉间发出冷笑,刘氏头低得更低了。
    盛兴安深吸一口气,向盛兮颜说道:“这笔银子,由公中填上,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出了门子后,也不许到处乱说,听明白了没?”
    盛兮颜问道:“原样补吗?”
    盛兴安点了点头:“对。”
    盛兮颜轻轻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道:“女儿觉得不妥。”
    盛兴安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问道:“哪里不妥。”
    “一万两千两,若是放到钱庄,这八年来的利息该有多少?”盛兮颜嘴角含着笑,“京城的大通钱庄,一年的给三分利,这随便算算,也该有一万五千多两了吧。这要是不放钱庄,拿这些银子去买田庄,田庄还能再生息,再拿息去买铺子,铺子也能又生息,然后再去买……”
    “够了。”盛兴安打断了她,额头一阵阵地抽痛。
    照她这么漫无止尽的“买”下去,连大荣都能买下来了!
    “父亲,您别以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我这也是为了您好。”盛兮颜一脸认真地跟他讲道理,“你看,咱们盛家祖宗都看着呢,您要是太小气,我倒是没什么,就怕祖宗会不满意,到时候,再被雷劈一下可如何是好啊。”
    她说着,还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盛兴安仿佛被她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脸颊生痛,喉咙里泛着腥甜。
    盛兮颜不说话了,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盛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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