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心惊又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一想到他以后会做什么,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陆景幽的目光恰好从她身上扫过,曜石般的眸中忽然闪过几丝光亮。
    似是意外和探究,又迸发出些许期望,如同坠崖之人看见了峭壁上的枯枝,颤巍巍地想要伸手抓住。
    然而,这些都在陆嘉念停驻的脚步间戛然而止。
    星辰陨落,光芒尽散,陆景幽没等到陆嘉念有所动容,眸中的光亮一分分黯淡下去,最终隐于夜幕般的眼底,只留下一闪而过的冷意。
    陆嘉念懵懂地看着,读不懂陆景幽眼中复杂的意味,只知道最后应当是仇恨。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电光火石间,陆嘉念灵光一闪,刹那间想到了极有可能的缘由。
    陆景幽该不会是......把她当做那对兄妹的同党了吧?
    毕竟她看了这么久都毫无反应,甚至还津津有味,很难不被人怀疑。
    可是......她真的只是路过。
    况且就算她恨极了陆景幽,恨不得将他一箭穿心,也绝不会用这种暴虐残忍的手段,否则同前世那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陆嘉念白白背了一口黑锅,心里憋闷得很,想着若是这几只狼犬能咬死陆景幽也好,也算是永绝后患。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三年后陆景幽还好好的活着,这些都只能是妄想罢了。
    倒是五皇子和六公主,一个被丢进狼窝,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个被送去苦寒之地的军营,成为下等武夫的营妓。
    相比之下,陆景幽确实对她手下留情了,想必是她前世从未招惹的缘故。
    虽然现在不足为惧,但陆景幽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她还未想好如何才能斩草除根,贸然动手反而不好。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结下仇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万一日后有何变故,至少有一条后路。
    这些道理让陆嘉念心有不爽,不过理智终究胜过一筹。
    她理了理衣摆走上前去,加重了脚步让那两人听到,制止道:
    “宫中岂容得下如此喧闹,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陆景幽在昏迷的边缘挣扎着,闻言整个人都明显僵住,迟缓地抬眸遥遥望着她,确信没听错后,才后知后觉地松垮下去,轻轻舒出一口气,垂下眼睫扬起唇角。
    五皇子和六公主脸色就不那么好了,不情不愿地低头行礼,暗暗嘀咕了好几句,却又不敢和嫡长姐翻脸,只能把话都卡在嗓子里。
    “身为皇嗣,一言一行皆关乎天家颜面,你们此种行径与市井中的疯癫泼皮有何区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嘉念拢着织金飞鸟披风,故意摆着架子在二人面前踱步,余光不屑地扫了过去。
    “是呢,皇姐说什么都有理,管的也真够宽的。”六公主骄纵惯了,向来与这个姐姐看不对眼,听了这话当即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六妹妹心有不服?”
    陆嘉念轻笑出声,淡定自若地停下脚步,冷冷直视着六公主,沉声道:
    “那也无妨,六妹妹大可把这事儿告诉母后,想必她自有定夺。就怕到时候惹母后生气了,受罚的不止是你们,还有兰妃娘娘教导无方之过。”
    “你......你仗势欺人!”
    六公主气得双颊通红,朝着陆嘉念指指点点,只能由五皇子拉开,勉强地陪着笑道:
    “皇姐,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说话间,角落里的陆景幽忽然抬起头,似是被那一声“皇姐”吸引,窥视的目光中带着新奇,干裂的两片薄唇偷偷张合。
    皇姐,皇姐......
    陆嘉念没空分神观察这些,全部目光都落在五皇子身上,不留情面地环着双臂,轻哼道:
    “别提这些,我现在正要去凤仪宫请安,你们看着办吧。”
    五皇子和六公主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忌惮陆嘉念,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吩咐人收拾满地狼藉。
    待到他们离开后,陆嘉念才收起嫡长姐的气势,无奈地撇撇嘴朝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亦步亦趋随行。
    她微微侧首,透过鬓角碎发望见陆景幽扶着宫墙站起了身,艰难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向她靠近,眸中的阴霾散去大半,闪着晶亮纯澈的光。
    陆嘉念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而陆景幽仿佛早知如此,默契地在距她好几丈的地方停住脚步,目送她登上马车。
    柳叶搀着陆嘉念坐稳,在马车行进时掀开车帘查探,依然能看见陆景幽执着的身影伫立原地,叹息道:
    “公主,奴婢瞧着他也是可怜,不如......”
    陆嘉念正为此事烦闷,只赏了她一个白眼。
    尽管明知救下陆景幽是长远考虑,她还是觉得膈得慌,靠在软垫上漠然道:
    “他不过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直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陆景幽也没有动弹,幽深晦暗的目光在远处凝滞,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思绪之中。
    “诶,你小子撞大运了,知道那是谁吗?”
    胖太监觉得他孤零零的模样很可笑,自以为是地晃着脑袋,道:
    “那是皇后嫡出的三公主,多少人连看一眼都难,谁料今天被你撞上,还出手救了你,莫不是你前世积德了?”
    陆景幽默默听着,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良久才声音轻微却坚定道:
    “我认得。”
    胖太监听到笑话似的瞪大眼睛,指着狼狈落魄的陆景幽,笑得前仰后合,接不上气道:
    “你?就凭你?连我都只见过两回!这春天还没到,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围上来嘲讽一阵就各自散去了,无人愿意理会。
    “......很早以前就认得。”陆景幽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只有吹向漱玉宫的寒风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宝贝们往后看就知道了啦!
    手动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么么~(系统只限一周内显示,但后台我都看得到)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5章 幻梦
    ◎“是啊......还有谁?”◎
    一日就这样懵懂凌乱地过去,转眼间,夜幕沉沉落下。
    陆嘉念独自卧于床榻,无数次想理清头绪,可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是一团乱麻,只能闷闷不乐地阖上双眸。
    兴许是白日所见冲击较大,她辗转反侧睡不踏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觉间坠入深沉梦境——
    那似乎是一间地下暗室,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森森的岩壁时而响起滴水声,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陆景幽坐于黑岩之上,零星烛火勾勒出分明棱角,脊梁颓然地微微弯着,褪去几分往日的威压,竟透出些许无力脆弱的意味。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银匣子,身侧是一口宽大沉重的棺材。
    黑暗中响起衣料的摩挲声,陆景幽背对烛火,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双眸失了心神般黯淡无光。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手腕,面无表情地狠狠刺了下去。
    冷光划破苍白如纸的皮肉,血腥气骤然弥散在狭隘的暗室里,陆景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俊容木然得宛如冻着寒冰,只是打开银匣子将鲜血尽数收集起来。
    匣子里原本还放着两粒褐色药丸,此时加以鲜血调和,渐渐变成干燥的粉末,散发出一阵刺鼻异香。
    陆景幽缓缓挪开手腕,潦草地扯下布条包扎伤口,背光翻转之时,隐约可见腕间还有数不清的刀痕。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随着动作撕裂,鲜血层层浸染着单薄的布条,血迹凝固在玄色袖口......
    可他似是全然感受不到,甚至拿起银匣子时,眸中终于闪过几分鲜活的光亮,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转身将匣子里的粉末仔细铺撒在棺材之中。
    陆嘉念的一缕神识肆意飘荡,看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好奇地跟上去瞧着,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她口不能言亦不会被人看见,否则必会惊叫着倒退三尺。
    偌大的棺材之中,竟然孤零零躺着她的尸身!
    那棺材很是奇怪,宽大得足以放置两具尸首,像是夫妻合葬棺,而她的尸首就安然置于一侧,周身细密地铺着红褐色的粉末。
    再定睛一看,棺材中的她衣衫齐整,妆容精致,面容宁静恬淡,阖上双眸仿佛永远睡去,除了脸色和肢体比寻常人发白僵硬些,其余都无甚差别。
    陆嘉念无法推定自己究竟中毒过世多久了,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大抵明白了陆景幽在做什么,气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后不会有好下场,无非就是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罢了。
    如今看来,尽管人躺在棺材里,还不如去乱葬岗呢。
    陆嘉念看不下去,上去就给了陆景幽一巴掌,奈何她是孤魂野鬼,用尽力气却连一阵风也扇不起来,只能牙根发痒地退到一边。
    不过她想不通,陆景幽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残来留住她的尸身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心有仇恨,想在死后也控制玩弄她吗?
    这并不像他。
    正思忖着,陆景幽忽然又站起了身,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手指发颤地轻轻打开。
    油纸上的花样十分熟悉,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与暗室中的阴暗血腥格格不入......那竟是一包酥糖。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捻起半块,俯下身靠近陆嘉念,粗糙的指腹落在她冰冷发硬的脸颊上,一寸寸顺着白瓷般易碎的肌肤滑动,眸中泛起片刻的虚妄和恍惚,如同暗自涌动的夜色。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眸光却愈发迷离破碎,嗔怪道:
    “皇姐,你怎么现在还是贪嘴,就不能多等朕一刻吗?”
    披散的墨发垂落,遮蔽着陆景幽清瘦颀长的身影,他的手指最终落在陆嘉念抹着殷红口脂的唇瓣间,试探着将酥糖靠上去,仿佛彻底沉醉在幻梦之中,喃喃道:
    “你说想吃酥糖,朕给你带来了,皇姐快尝尝。”
    棺材中的躯体没有任何反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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