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奥托沸腾了——
    奥托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保守派大区,对军政府统治很水土不服。而海姆达尔星环陨落后,军政府几乎和每个幸存的奥托人都结下了弑亲之仇。
    此次桑谷军在未将剑锋染指星城的情况下,成功克服旧都,更令奥托人心潮澎湃。
    奥托公民一时挤爆了桑谷联邦的网络,纷纷留下拍摄的舰队照片:
    “发条信息看看,哟,能发出去啦,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自由啦!”
    “纪念打卡,永昼与永夜.jpg。”
    “呜呜呜终于回家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方司令官!”
    “和平万岁!和平万岁!和平万岁!”
    当夜,奥托人纷纷涌上街头,重新打起了破旧的联邦星旗——
    焰火,啤酒,鲜花,舞蹈,整个星城如遇一场百年一度的狂欢节。
    桑谷联邦军东征西讨多年,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喜迎王师”的场面,都有些飘飘然。
    ——这次战役出乎意料的顺利,战前方彧一直神经质般担忧不已的叛乱军,也并未来搅局。
    除了卫澄因为自己当了守门员、恐怕拿不到奖金而郁郁寡欢外,将领们大多很高兴。
    “卧槽,之前没觉得奥托人这么热情奔放啊,他们不一直牛逼轰轰,拽得一批吗?”
    欧拉在军官的小群里说:“你们猜猜刚刚我一下星舰就怎么了?”
    陈蕤:“被谁亲了?男的女的?好看吗?”
    欧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没劲儿。”
    欧拉:“我去和方司令说去,司令官她肯定什么也不知道——”
    方彧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呆在泰坦号里,蜷缩在椅子上,戴着耳机,一面看一份加密报告,一面拼命翻《叛乱军通用语小词典》,眉头紧锁——
    “阁下,”洛林弯下腰,“您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方彧爱答不理:“唔,听到了……你说什么?”
    洛林哑然失笑:“您连我说什么都没听到?”
    方彧摘掉耳机:“怎么了?”
    洛林见她神色凝重,有些诧异:“大家都在狂欢,可咱们泰坦号上呢,您一声不吭,也不露面,把全舰官兵都一起憋住了。”
    方彧突然冷下脸,把光脑一摔:“谁允许他们狂欢的?”
    洛林:“?!”
    方彧腾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厉声说:
    “胡闹,谁告诉你们可以放假啦?把人统统给我叫来,约束军队,保持战斗状态!”
    洛林心底一惊。
    自从在海拉军校认识方彧以来,他从未见这人发过一次火。眼下突然不明不白地发作——
    洛林不由正色:“阁下,出什么事了?”
    方彧自己反倒愣了愣,缓和了口吻,赧然说:“唔,我刚刚在读‘雪朝’的密文。”
    此次战役期间,方彧只给昆仑、破军和雪朝下过一次任务,就是命令其每日通报叛乱军动向。
    如果叛乱军有任何向奥托进发的态势,则在密报中详细记录其动作时间、地点、舰队数量。如果没有,则在密报中写下当日一斤圆白菜的价格。
    连续多日,方彧拿到的都是圆白菜起伏不定的价格——
    她还多次感叹:“看来叛乱军境内的物价也不便宜嘛,他们怎么吃得起?”
    但今天的密报……
    洛林:“啊,叛乱军出动了?”
    “不,还是圆白菜的价格,”方彧面无表情,“三块六毛八。”
    洛林咂舌:“的确不便宜。那有什么问题吗?”
    方彧两眼无神,双手撑着办公桌的桌面:“雪朝的密文……不对。”
    司令官喃喃自语般解释:“他之前的密文都是用叛乱军通用语写的,从词汇和语法都能看出再翻译的痕迹……今天的没有,是用联邦语写的。”
    洛林嗨了一声:“或许他就是乐意切换一下语言系统呢?您也太敏感了。”
    “为什么要切换一下呢?”
    “或许……显摆自己会的语言多呗。”
    方彧摇了摇头。
    “不会,”她低声说,“不会的。雪朝是个严谨的人,不会做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
    “……总之,先让他们都各归岗位。“方彧绕出办公桌,沉吟道,“未入港的军舰暂时不要入港,改道去欧申港驻扎待命。”
    洛林:“是。”
    **
    虽然忧心忡忡,但她没有证据。
    若说“因为雪朝改了语言,所以我很紧张”,那也太无厘头了,会被部下认为脑子有病的。
    方彧只能临时开会,把人都拘起来,分派任务,告诫众人不要脑子发热,保持战斗状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听进耳朵几个字。
    负责接收旧黎明塔的是陈蕤。
    黎明塔前早早就聚集了一帮热衷于加班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方彧很打怵这样的场景,又觉得陈蕤大概能应付得了,于是就叫她去了。
    她自己仍躲在泰坦号上,观看直播。
    陈蕤果然能应付——非但能应付,而且言谈潇洒,态度自若,一套又一套扯得记者们晕头转向。
    “战争既是科学也是艺术,它有体系化、模式化的一方面,也有画龙点睛的灵犀一笔……”
    方彧暗自咂舌:“啧啧。”真是令人省心的同事。她抛开光脑,准备睡觉。
    还没等她准备上十分钟,她的光脑再次“哔哔”地响起来。
    刚刚挥斥方遒、令人省心的陈蕤立在一间黑屋子里:“方司令官,你得过来一趟。”
    方彧:“……不去。”
    陈蕤肃然说:“不行,你会后悔的。”
    “……”
    黎明塔的最高层。
    方彧不敢从底下走,只得坐飞船走窗户——她跳下来,陈蕤向她敬了一礼。
    “怎么了?”方彧问。
    陈蕤:“我刚刚检查到一间密室,里面有很奇怪的东西。”
    说完,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帕蒂想要跟上,陈蕤笑盈盈回首:
    “哎呀,少校小姐,说不定我有许多肺腑之言要剖白呢,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吧。”
    方彧愣了愣——她当然不相信陈蕤能有什么“肺腑之言”,但到底是什么还需要瞒住副官?——她只得对帕蒂说了声“稍等”,独自跟陈蕤走向长廊。
    走廊内安静极了,靴声橐橐回荡。
    两人在一间没有挂门牌号的房间前停住脚。
    陈蕤上前推门,回首轻声说:“……小心,很亮。”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方彧便被刺眼的光线逼得别开头——
    陈蕤拉着她向前一步,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的亮度,能看清屋内的陈设。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不远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镜子一样的物体。
    不,不远处并非“墙壁”,那物体绝非“镜子”。甚至它存在的状态,也不是“悬挂”。
    方彧不由前进一步。那片透明的“镜子”中,倒映出一个人影,与她遥遥对峙。
    “……那是谁?”方彧脱口而出。
    陈蕤也一愣:“嗯?”
    方彧抬手指着“镜子”:“你看,那里有一个人。”
    陈蕤瞳孔一缩,许久,才低声说:“方彧……在你进来之前,那里什么也没有。”
    方彧:“!?”
    她忍不住再向前几步,被陈蕤一把拉住了手腕。
    陈蕤:“摸不到的,它不存在。”
    可那个人影也分明离她们更近几分,已经能看得清衣着和面容了——
    来者黑发黑眸,面容清俊,或许有点儿寡淡,眉眼却乌黑分明,穿着一身深蓝色军礼服,胸前勋章累累,服制鲜明华丽。
    她脸上带着笑容,可那笑容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正几近怜悯地注视着对面。
    方彧倒吸一口冷气。
    镜子内的人……很像她。
    陈蕤也注意到了,上前两步:“你是谁?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镜中人说:“……我能。”
    陈蕤:“那你是谁?”
    镜中人苦笑一声:“一个不必多提的倒霉蛋罢了。”
    陈蕤的呼吸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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