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野失笑:“我又不参加中期大选,要你的热度做什么?”
    方彧微微皱眉:“对啊,阁下……要做什么呢?”
    裴行野挺直身子,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一丝警觉。
    方彧有些后悔,她不该呆头呆脑地把心里的推断脱口而出。
    半晌后,裴行野才重新笑起来:“方,算了,还是谈点轻松的话题吧。”
    方彧傻乎乎地问:“什么?”
    “你不是对我很好奇吗?”裴行野指了指心口,“提问吧,我来回答。”
    方彧愣了愣:“这……阁下不忙吗?”
    裴行野委屈道:“我是真心乐意和你说话的——总比听佐藤先生抱怨什么报表啊税务啊有趣。”
    “……”
    她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裴行野——比如他是怎么在一个承平年代从流浪儿做到将军、洛林嘴里他的“主子”到底是谁、那天他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方彧憋了半天:“那,阁下看过《裴提督偶遇指南》吗?”
    片刻无声。
    “噗!”裴行野哑然失笑,“你总算看过了?我一直想搞清楚到底是谁编的,真是才华横溢。多半是炊事员吧——可惜,每次我一问他们,大家就都吓得磕磕巴巴的。”
    “……阁下真的喜欢南瓜甜饼?”
    “不好吃吗?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裴行野懒懒说,“不过,没有糖霜的甜品不容易被投毒。”
    “那样的话,不吃食堂更安全。”
    “可是我喜欢很多人一起吃饭。”
    他垂下眼,又笑起来:“我小时候,可看不见这么多吃饱的人在一处。”
    方彧疑惑地观察着眼前的人。
    裴行野笑得很真诚、很柔和,不像作假。
    “方,你说你没表现出什么军事才能——这点我不敢苟同。不过,我想要你,也并不是图你有什么军事才干、能多杀多少叛乱军……”
    那是图她做什么?斗地主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不缺能杀人的将军——不,是太多了。”
    裴行野苦笑了一下。
    “眼下联邦没什么大的战役,也不乏有人为了升迁、为了选票主动挑起战争,搞得血流成河的,每每想起,甚无味也——”
    “现在,我更希望能为联邦留一位没那么愿意杀人的边将。”
    方彧一愣:“这……”
    裴行野宽和地笑了:“不过,强行让秉性和平的人去从事杀戮也是很残忍的。所以,你不愿意,我也理解。”
    佐藤上校推门而入,沉着脸。
    “提督,您怎么在这里?有几封递交坎特阁下、安达阁下、陈阁下他们的信,属下已经写好了,需要您署名。”
    裴行野冲着佐藤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提督,还有礼物——鉴于去年坎特小姐昏倒的事情,属下不得不多嘴一句,您可千万别给坎特小姐送重金属唱片了。”
    “知道啦,知道啦。反正她是装的,我也是装的……”
    裴行野推着佐藤往外走,唱歌般说:
    “佐藤先生,您再说一句,我就给您提百分之十的工资——抱歉,方,耽误你的时间了。”
    他说着向方彧微微一躬,和佐藤上校一起消失在门后。
    空气中只传来佐藤的暴喝:
    “提工资!阁下,您知不知道,我们的财政已经紧张得像缩水的裤衩了?!”
    方彧:“……”
    **
    在接下来的航程里,裴行野果真对“调动方彧”这件事绝口不提。
    她稀里糊涂地到了奥托,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勋章,又稀里糊涂地握着各色人等的手,不断摇晃——
    当晚的晚宴上,安少将对她感激涕零,搞得方彧不敢吱一声,只好绝口不提她曾让少将的女儿执行危险任务的事情。
    坎特总长称赞她是“军部之光”。方彧还没张嘴,就感到数道刻毒目光刺在身上。
    兰斯心情很坏,非但骂骂咧咧地打断了坎特总长秘书要求他作为“天真活泼”的青少年代表给姐姐献花的请求,还说他这辈子也不会献花,除非是给坎特的坟头。
    最显眼的是裴行野,一进会场,他身边一左一右凭空多出两个腰部挂件。
    一个是坎特小姐,另一个佐藤上校的女儿,佐藤云小姐。
    佐藤云人如其名,像一抹云彩似的苍白瘦弱,仿佛不堪奥托和煦的暖风。
    她始终和裴行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并不离得太近,水汪汪的目光却始终萦纡在裴提督脸上。
    坎特小姐则大为不同,只要有可能,便紧紧抱着裴行野一条胳膊不撒手。
    直到裴行野被几位大人先生拉走,二人终于被迫对上了视线。
    “……”
    气氛略显诡异。
    突然,坎特小姐像身上沾了塑料泡沫一样,用力掸了掸刚刚贴过裴行野的裙摆。
    佐藤云不由垂眸,避开坎特小姐凌厉的视线,主动开口:
    “不知道行野这次回来,又能待多久。唉,青鸟不传云外信……”
    坎特小姐似乎觉得怪晦气,嘴角抽了抽:“那他最好这辈子也别再回来。”
    佐藤云:“你……也用不着这样说。”
    坎特小姐冷笑:“一个边境星爬出来的穷小子……真和他结婚,说不定哪天会有生命危险。他们那类人流行的是过河拆桥、杀妻求将,你懂什么?”
    佐藤云低声说:“你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一直死皮赖脸地黏着他?”
    坎特小姐的脸白了片刻。片刻,她恼火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一眼方彧忘记洗干净的、带着血点的靴跟。
    坎特小姐憋着口气,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方彧吓了一跳,说:“……方彧。”
    “方彧?”坎特小姐没听过这个名字,上下打量她一番,没好气道,“你交钱了?交了多少?居然能进我家的门。”
    方彧深感受辱:“公共厕所才投币使用。”
    坎特小姐大怒:“你!”
    佐藤云脸色白了白,拉了一把坎特小姐的手腕:“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
    她停顿片刻,思考在坎特侮辱方彧是交钱来的、方彧侮辱坎特家是公厕这件事中,自己究竟不该什么——
    坎特一把甩开佐藤云,调转矛头:“你?你不该净想着裴行野的事!”
    佐藤云脸红了:“可是你明明也……”
    “我?我也?”
    坎特好像被侮辱了一般,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怎么和我相提并论?——你满脑子都是要做他的妻子,我只想当他的遗孀。”
    佐藤云愣住了,眨了眨眼,泪盈于睫:“……”
    坎特翻了个白眼,从书架里用力抽出一本书,把书往沙发上一摔,黑着脸做出一个窈窕的姿势,靠上沙发。
    这时,裴行野才从一群老头子身旁脱身,正扶额往角落里躲——
    坎特小姐和佐藤都看到了,她们对视一眼。
    佐藤云畏惧地垂下眼。
    坎特啪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
    她像斯巴达战士一样扑过去,抱住裴行野的胳膊,情真意切道:“行野哥哥!”
    裴行野亦立刻绷紧脊背,情绪饱满:“丽莎!”
    方彧:“……”
    她瞥见坎特小姐刚刚翻开的那本书。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活学活用,现学现卖,实战教学吗?
    就在坎特小姐主动出击,裴提督灵活迂回之际——
    “坎特小姐。”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
    迎面来了两个男子,一个头发已全白,清癯温雅,举止谦退和柔。另一个则身材笔挺,面容俊美,浅金色鬈发垂至肩头,神情冷冽,如神话中降下凛冬的神祇。
    不知为何,众人见了那个清癯老头,居然纷纷露出敬畏神色,连坎特也匆匆忙忙迎上来。
    众人包围之下,裴行野略显尴尬:“安达阁下。”
    啊,是人联大的那个教授安达涧山和他父亲。
    ——当然,一般人恐怕会说“是前总长安达平章先生和其长子”。
    安达平章,联邦历史上与杜邦、谢诠并列的风云人物——物以稀为贵,如今另两位皆已仙游,他自然就身价百倍起来。
    他出身帝政贵族、少年投身革命、长年参赞谢诠、精通多门古语言,是位学院派官僚,拿过数个博士学位——履历表之完美无暇,几乎可谓是联邦精英的标准模板。
    人们都说,他是除谢诠外的联邦历任总长中,最富有名望的一位——或许也是连带谢诠在内的所有总长中,名声最好的一位。
    或许是经历了许多风波,安达平章性格颇为恬淡,不喜出风头,自从卸任总长后,就已经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没想今天居然来了,难怪坎特如临大敌。
    方彧忙隐身到人群中,装作没看见。
    安达平章看了看黏着裴行野的坎特小姐,含着笑意,态度温和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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