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她不说话,就急促地催她赶紧离开,一会经理看见了是会再扣一份钱的,若是再扣钱,他就要付不起房租了——
    然后,方彧被老头七手八脚地撵了出来。
    “……”
    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一台机甲轰隆隆驶过。
    方彧被吹了一脸土灰,呼出口气,却被扬起的烟尘呛住了。
    她在大街上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咳咳……”
    “哟,这不是我们新鲜的少校阁下吗?”
    方彧回过头。
    洛林穿着白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插在兜里,笑眯眯看着她。
    方彧一愣:“洛林少校,你怎么在这?”
    洛林微笑:“好问题——或许因为,廷巴克图是不才区区的家。”
    方彧挠了挠头:“……啊。”
    洛林做出讶异的神色:“方少校刚刚荣升联邦最年轻的校官,前途远大、未来光明,却为什么独自站在雾霾天里,面带忧郁呢?”
    方彧抱起胳膊:“我只是出来吃个饭,没有忧郁。你的眼睛劈叉了,少校。”
    “我的眼睛一向是踏正步的——如果可以,它简直能选进仪仗队,方。”洛林严肃道。
    他说完,语气一转,忽然扬起手:
    “您如果要吃饭的话,咱们倒可以一起。那边有个酒屋——等等,抱歉,我忘了,您好像不喝酒的吧?那还是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好啦——不喝酒的酒屋没有味道。”
    方彧突然说:“哎,等一等!”
    洛林笑说:“嗯?”
    方彧正色说:“少校,我今晚忽然愿意喝酒了。”
    洛林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敢不从命——那就请吧,小少校。”
    洛林带着方彧进了酒屋。
    这间酒屋也并不大,前后局促闭塞。只有一个高高的玻璃吧台,前头摆了几把银光闪闪的高脚凳——里面空无一人,老板正站在吧台后,慢悠悠地擦盘子。
    见洛林进来,老板笑了:“哟,今天居然带来个小美人儿,难得啊。美女,喝点什么?苹果泡泡鸡尾酒?甜酒?葡萄酒?”
    方彧跳到凳子上,温声说:“和他一样。”
    老板的下巴掉下来。
    洛林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提前声明,中尉,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家——并非本人不想表现出一点绅士风度,而是担心您最近的热度——嗯,对我这种特别工种的从业者来说,太烫手了一些。”
    方彧:“哎呀,我基因测序报告说,我酒量很好的,应该没关系,先试试吧。”
    洛林闻言,便转过头:“两杯威士忌,加冰。”
    一杯盛在玻璃杯里的金黄色液体被推到方彧面前,里面沉浮着一颗剔透的冰球。
    方彧惊讶地摇了摇玻璃杯,听到清脆的冰块交鸣声。
    洛林举起杯,正色说:“小少校,这种酒很烈。”
    方彧好奇道:“有多烈?”
    “和龙舌兰、朗姆酒、白兰地、伏特加差不多烈。”
    “……啊。”方彧边说边啜了一口,“我还是来实践一下吧,理论上行不通,你说的参照系我也没有概念。”
    洛林不经心般问:“哦?你父亲也不喝酒吗?可真是健康啊。”
    方彧咽下去:“我父亲……和我不熟。”
    洛林看了她一眼:“啊,抱歉——怎么样?”
    方彧砸吧了一下,皱起眉头:“噫!好辣,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
    老板:“美女,你在我们面前说这种话就太伤害感情了啦——要不要再点一杯樱桃甜酒?”
    方彧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就像捂住自己的钱包:“……其实也挺好喝的。”
    洛林笑说:“看来,女英雄手头不大宽绰啊。不要紧,今非昔比,现在上赶着要给你送钱的人多得很。”
    方彧耷拉着眼皮:“嗐,我又不会真的要。拒绝的话,又被人怀疑是不是清高自矜……”
    “你这本来就是在清高自矜。”洛林犀利地说,“为什么不沆瀣一气?不是自己人嘛。”
    “我并不想得罪人。”方彧愁眉不展。
    洛林放下酒杯,端正神色:“说实话,方,当年你毕业时我就知道——你如果有运气,是会飞黄腾达的——只是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飞黄腾达也未必全是好事。”
    方彧幽怨道:“你应该说,是彻头彻尾的坏事,因为我就这副熊样啦。”
    洛林冷酷地笑了:“此言过矣。不论如何,人处于阶梯形态的社会上,只有尽力有更高一点的地位,才能有更多一点的尊严啊——对于你这种不善于拉帮结派——啊不,团结群众——的知识分子来说,地位是很重要的。”
    “尊严?”方彧翻了个白眼。
    她沉默片刻,突然回过头,冷声说:“说到尊严——我刚刚看到一个老头,他没有量子兽,儿子战死了,自己住在八人寝的地下室里,每天工作很久,挣不了几个钱。”
    洛林不屑地嗤了一声,满不在乎:“至少他每晚都睡在床上吧。人类社会发展至今,机器什么都能做,人已经不大重要了。这时候,政府还能给每人一张床,简直是做慈善嘛——这就是少校小姐刚刚忧郁的原因?没想到你还很有同理心啊。”
    方彧抓着杯子,指节泛白:
    “少校,我不是忧郁,没有什么比忧郁更廉价、更毫无意义了——我是愤怒。”
    洛林玩弄着酒杯,漫不经心:“你已经不是学校里的学生了,有什么可愤怒的?”
    方彧沉声说:“如您所说,人类从蓝母星走向银河,走到而今这一步,他们能造出一颗颗山川河海一应俱全的人造星球悬在奥托星环上,却不能给每个人一间容身之所吗?”
    洛林一怔,旋即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意味深长:
    “以本人的亲身体会来说,越是能造出伟大艺术品的文明,越是有一穷二白的贫民窟——当然,鄙人才疏学浅,实在无法解释清楚。方少校是学院派,可能有不同的见解?”
    方彧颓然放下杯:“……我没有。”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抬起眼,轻声说:“唔……亲身体会?你有什么亲身体会?”
    方彧的目光像寒水——洛林笑容一僵,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微微打个寒战。
    片刻后,他重又潇洒地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洛林冲她优雅地举了举高脚杯,风度翩翩:
    “鄙人是无事不可对人言的。不过,若非知道方少校是多么懈怠的一个人,单单看您表现出的敏感,也实在够让人害怕的了——哦,这个意思是碰杯——我收回您很敏感这句话。”
    “啊,对不起!”
    方彧反应迟钝,赶紧举杯,笨手笨脚地和他碰了一下。
    洛林雾霾蓝色的双眼中云遮雾绕:
    “我出生在廷巴克图。当然啦,现在的廷巴克图是威风凛凛的军区——不过,您知道二十年前,叛乱军还未日日紧逼时的廷巴克图……是什么地方吗?”
    “诶,弗朗西斯卡觉得,廷巴克图是什么地方?”
    突然,一道清澈的声线在背后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干净、清朗又温粹,有一股几近乎天真的少年气。
    方彧一愣,回过头去。
    一个身着浅粉色兜帽衫、黑色皮裤,戴着一颗小小的黑曜石耳钉,打扮得很前卫的年轻人倚着门槛立着,手中拿着一杯酒,轻轻摇晃。
    他有一头浅金红色蓬松细软长发,编成松散的、上宽下窄的麻花辫,堆在左肩头。肤色白皙,清秀漂亮,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般的颜色,浮动着淡淡的温润光泽。
    见方彧拿眼直勾勾瞪着他,他抿唇笑起来——
    不知为何,显得特别……乖巧驯顺。
    洛林没转身,脸上笑容一敛,神色严肃:
    “闲着没事,穿得这么放飞自我,跑到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来喝酒,又与我这样的下流人搭话,叫你家主子知道了,恐怕不会很开心吧——提督阁下?”
    方彧一口酒哽在喉头:“噗——”
    “哎呀,弗朗西斯卡,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啦?我和年轻的英雄可是第一次见面,费心劳力,准备了很好的开场白呢。”
    联邦眼下最年轻的少将、廷巴克图要塞提督——裴行野温和地责备道。
    方彧跳下椅子,抬手敬礼:“裴、裴提督!”
    这就是那个……总领只配给他提鞋、而且是趴在地上提鞋的裴行野,因为她没有提前去拜访、而即将给她穿小鞋的裴提督,后台比馒头还硬、什么小霸王并肩王的裴少将!
    她犯的错误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以至于裴提督微服私访地来找麻烦了吧?
    方彧怀疑地扪心自问。
    裴行野露出惊讶的神色,也赶紧抬手回礼,温和地说:
    “哦,方少校太客气了——既然是私下场合,就用不着讲究上上下下了吧。”
    方彧沉默,现有信息太过牛头不对河马嘴,她只有沉默:“……”
    裴行野两眼弯弯:“方少校,不介意的话,称呼你的名字可以吗?”
    方彧虚弱地想,不可以难道是可以的吗?
    她弱弱道:“……可、可以。”
    “谢谢。”裴行野万分真诚。
    他几步上前,轻巧跳上高脚凳,放下手中的酒杯。
    方彧立刻注意到,这只杯子、连带里面盛着的液体,显然都不属于这个破败的小酒馆,而是某种……很高贵的东西。
    “提督阁下造访贱地,却还自带酒水,真是令下官眼界大开。”
    洛林立刻嘲讽道。
    裴行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在洛林眼前一晃:“拉尔庄园的最后一只橡木桶,32年的。”
    洛林沉默了:“……”
    裴行野笑眼盈盈:“别为难自己嘛,人生难得放纵一回。”
    洛林沉默片刻,劈手夺走了裴行野手中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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