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过翊山,把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细雪,洒落在地。
    恍惚间,文清辞好像嗅到了冲天的玉兰花香……
    它飘过整座雍都,落在了自己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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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都的长街扫洒一新,官道上落满了花瓣。
    百姓也全都抛下手中的事,聚在街道两边,迎着回宫的队伍。
    见此情形,谢不逢刻意令队伍放慢了速度。
    直至傍晚,一行人才回到太殊宫。
    文清辞在宫里调养了半年,但身体仍不算好。
    他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便咳血,但还是要比常人更加容易疲惫。
    马车上点了安神的熏香。
    回太殊宫的路上,文清辞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迷迷糊糊地被谢不逢抱回了住处。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陛下?”见身边无人,文清辞顿了几刻,便起身缓缓地拉开了床幔。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从华服,换成了普通的棉质长衫。
    太医署的卧房里,暖炉烧得正好。
    文清辞和谢不逢都不喜欢身边有人。
    因此这间卧房,也不像太殊宫的其他宫室一样,由太监或宫女来收整。
    窗边的书案上,文清辞前天没有看完的医书,还摊开放在那里。
    书案边的红泥小炉中,煨着一壶放了桂花蜜的米酒。
    那酒几乎没有什么度数,但香味却渗满了整间卧房。
    入冬之后,谢不逢命人在木质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厚毯。
    因此方才从睡梦中苏醒的文清辞并没有穿上鞋袜,而是赤着脚踏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没想上一秒文清辞刚站稳,下一秒他的耳边就传来了“嘎吱”一阵轻响。
    谢不逢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来。
    他不知何时脱下厚重繁复的礼服,换上了普通的玄衣。
    无论衣着有多么简单,仍是无法遮掩谢不逢身上那种久处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地上。
    文清辞足上的皮肤格外苍白。
    青紫色的血管,也因此而显得愈发刺眼。
    文清辞下意识坐回床边,有些心虚的地想要将自己未穿鞋袜的那只脚藏起来。
    卧房里虽然烧了暖炉,现在毕竟还是冬季,文清辞受体内毒素影响,本就要比一般人更加畏寒。
    随着他的动作,谢不逢看到——文清辞的脚趾被冻得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些可怜。
    “清辞怎么又赤着脚下来?”
    谢不逢缓缓蹙眉,绕过地毯走了过来。
    “我想去找你……啊!”
    文清辞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身着玄衣的年轻帝王,缓缓地单膝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陛下,您在做什么?”文清辞被谢不逢的动作吓了一跳。
    “别动,”谢不逢将文清辞因心虚而不断向床下缩的脚抓了回来,又从一边取来鞋袜,打算替他穿上,“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吗?万一着凉可见难受了。”
    谢不逢手掌干燥而温暖。
    触到文清辞冰冷的皮肤后,谢不逢并不着急替身边的人穿上鞋袜。
    而是先伸出手去,替他暖了暖。
    文清辞:!!!
    谢不逢的动作并不重,但文清辞却怎么也挣不开来。
    此时他的脸,已如煮熟的虾子那般红了。
    “好了。”谢不逢终于将手松了开来。
    “嗯……”
    文清辞发誓,往后自己绝对不再赤着脚在房间里走路了。
    眼下这一切,实在是令他过分地不好意思……
    卧房里虽点了灯火,但那不断跃动的火苗,仍无法与日光相比。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衬的气氛也一点点暧昧了下来。
    谢不逢仍单膝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身边的人。
    文清辞的心脏,不由扑通扑通地加快了跳动。
    他不由攥紧了手下的床褥,转过身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陛下,您方才去哪里了?”
    谢不逢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清辞累了一天,这半日还未好好吃点什么,我便去耳房做了一点夜宵。”
    语毕,慢慢站了起来。
    见状文清辞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陛下做了什么?”
    谢不逢顿了一下,看着文清辞的眼睛轻声答道:“玉兰花粥。”
    *
    文清辞换上厚衣,走出了卧房。
    不知道是这件披风在暖炉上烤了一会。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哪怕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他竟也完全不觉得冷。
    小院里那棵巨大的玉兰花树下,放着一张矮几。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泥炉,炉上则温着一壶玉兰花粥。
    除此之外,还放着一只碧色的锦囊。
    ——文清辞秋天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这间小院还是太医署的前院,处处都有锦囊的存在。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后来才从宋君然哪里知道,那些锦囊里面装着的,都是谢不逢从他那里讨来的天慈的解药。
    担心文清辞忽然毒发或是不小心忘记随身携带,谢不逢便将解药,放满了四周。
    “清辞,尝尝味道怎么样?”谢不逢坐在文清辞对面,小心翼翼地为他舀了一碗。
    他的动作非常小心。
    与战场上挥舞重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判若两人。
    文清辞接到手中后,方觉这温度不烫不冷,晾得正正好。
    “陛下做玉兰花粥的手艺,是从哪里学的?”文清辞尝了一口后发现,谢不逢煮出来的这碗粥,味道竟然和自己做的,没有任何区别。
    坐在他对面的人轻轻摇头说:“是我自己试出来的。”
    “……试?”
    谢不逢缓缓低下了头,凝望着桌上那个小炉说:“你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碗粥,我怕它干结,又怕它放坏,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丢。”
    明明已是九五之尊,但此时的谢不逢,在文清辞的眼中……却像是只怕被主人丢掉的小犬。
    “所以,殿下便学着自己做,对吗?”文清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无法忽视的浓浓鼻音。
    因为谢不逢的话,文清辞终于想起,自己此次回到小院的时候,曾见耳房内一尘不染。
    泥炉与紫砂锅都好好地放在这里,甚至连一点灰都没有沾。
    看来谢不逢不只是定时清理它。
    甚至,一直在使用着自己留下的东西。
    “对,”谢不逢起身绕过小几,坐在了文清辞的背后,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中,“只有这样,才能将清辞的味道留下。”
    谢不逢不怎么会做饭。
    他只能一点点调整配料的多少,不断对比自己记忆里的味道,一遍遍重复熬制的工作。
    语毕,谢不逢忍不住在文清辞的发间深嗅了起来。
    末了低声耳语道:“但怎么学,都比不了清辞做的。”
    文清辞的心脏,忽然一阵阵地泛起了酸。
    接着,悲伤、喜悦,甚至于庆幸的情绪,朝着他奔涌而来。
    文清辞忽然在这一刻,想起了《扶明堂》那本书。
    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并不怕死。
    甚至进宫的时候,他已怀有死志。
    但是这一刻文清辞却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清辞,你哭了吗?”
    谢不逢的手背上忽然一凉。
    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似乎是文清辞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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