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因为眼前这个“裴倨”和她的年龄差距实在有些大,看上去年近而立,身上有种久居高位而带来的居高临下。
    在“裴倨”略带笑意的灼热目光中,司吉月慢慢走过去,她踮起脚试着戳戳他的脸,脸上的神情困惑不解。
    司吉月眉头并在一起,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可是她伸出的那只手却穿过了“裴倨”的身体,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
    “裴倨”起初没回答,只是贪婪地用滚烫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颊、身体,眼神里流淌着浓稠的思念,好似已经许久未见到过眼前人。
    他忽然低笑一声,“我不是他……嗯,至少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裴倨’。”
    他透明的身躯穿过司吉月柔软而温热的手掌,半蹲下来,扬着头用目光一寸寸巡视眼前人。
    “不,你是裴倨,我不可能认错的。”司吉月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动摇,她也直直地、毫不退让地望着他。
    “我这么说吧,小月儿,”即使是在说话时,“裴倨”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司吉月,“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命数和归期,但是对于拥有望心镜的人来说世界是一个宏大的命运版图,不同个体上的命运交织循环,生生不息,只有持镜者能够预见未来,回溯过去……”
    司吉月皱皱鼻子打断他,“什么意思?可不可以说得简单点。”
    他也没继续卖关子,嘴角一勾,淡淡的目光注视着司吉月,道:“我就是‘裴倨’无数个未来中的一种,所以能够透过这枚望心镜碎片回溯到很久以前的‘过去’。”
    司吉月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从前只知道裴倨能够在预知梦中看到未来,从来没想过未来的裴倨还能通过望心镜把自己的灵识传送到现在。
    “那……裴倨每天会做梦,也是因为你吗?”
    “并不是我,是无数个‘我们’。”
    “裴倨”看着她完全傻了一样的神情,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张开,又紧紧握成拳头,压抑着触碰她的想法。
    不可否认这时候的司吉月跟以后相比,还稚嫩到有些笨拙,但是当她毫不设防地站在自己身边,并歪着脑袋一遍遍尝试去触摸他半透明的身体时,“裴倨”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被塞满,他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因为把可爱的小东西捧在手心而产生的,欢快的爱意。
    他注视着司吉月的目光几乎有些痴了,心里却暗暗滋生一些阴暗、暴虐的想法,疯狂地想要靠近她、欺负她,最好看到她哭出来才好,然后将小月儿抱到怀里耳鬓厮磨地哄。
    对“裴倨”而言,这是司吉月去世以后的第12年,正是因为失去过,他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见到此时尚带些稚气的司吉月,就难免想到十年后的她,还有她临死前的模样。
    司吉月沉浸在刚刚的话题里,她神情严肃地抱怨道:“我感觉裴倨都好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她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裴倨”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虚虚笼着司吉月的身体,仿佛将她吞噬殆尽,他隐藏起心里汹涌的痛苦和悔意,吻了一下她的鬓角,声音粗粝低哑地说:
    “对不起啊……小月儿,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第92章 小情侣
    司吉月似懂非懂, 也不知道自己曾在未来某一刻死过一次,但是直觉性地作出了反应,她隔空拥抱了“裴倨”一下, 脸颊轻靠他的肩膀,说:“……没关系。”
    她又点了一下头,带了点肯定说:“没关系。”
    裴倨搂她搂得更紧, 可是灵体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盘腿在一边坐下,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裴倨来坐,然后嘴巴一张一合,问了一连串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的裴倨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什么也不跟我说……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未来的裴倨相貌上与现在相差不大,只是更多了一股沧桑和疏离, 比起人类, 他更像“神”了。
    司吉月完全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只是隐隐感受到那股庞大的能量集合体,此时的“裴倨”已经更接近一种说不清摸不着的浩瀚存在。
    裴倨微笑一下, 很满意似的,“因为你需要我,小月儿,我便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没有遇到生命危险……”司吉月有些心虚。
    裴倨仍然笑着注视她, “嗯,我当然知道你会忍不住,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每一年的新梨子你总是第一个去摘, 除夕夜总是悄悄打开压岁钱……”
    “原来你知道?!”司吉月不可置信,她一直以为自己动作很隐蔽的。
    裴倨瞧着她的小模样, 心里喜欢极了,恨不得抱起来亲了又亲, 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却又缩了回去。
    看着司吉月澄澈又干净的目光,他其实知道这时候的裴倨是怎么想的——我希望有人替我来爱你,但是又担心别人对你的爱不如我。所以,由“我”来爱你,这再合适不过。
    “裴倨”心里一瞬间涌出很多话,却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他注视着司吉月的目光很轻,像是缱绻的丝线,又像是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有着冬日阳光的重量。
    “我知道这样你可能不喜欢,”裴倨忽然握住她的手,“但是你知道修炼的捷径是什么吗?”
    司吉月还在讶异于自己能触摸到他的身体,不敢置信地握了握,才茫然抬头问他:“……是什么?”
    “天赋也好,机遇也罢,本质上都能被称作神的馈赠,小月儿,你及笄那年的生辰礼我始终没有送给你,现在补给你……恭喜你及笄,小月儿。”
    司吉月怔怔地望着他,“裴倨……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始至终我的想法都没有变过,”他神色极为平静,另一只手轻轻缠绕着她耳边的碎发,“小月儿,我只是想要你活下去。”
    如果世界上没有你的路,那就踩到我身上。
    裴倨的身影在司吉月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稀薄,最后几乎变成透明色,司吉月鼻子一酸,眼看泪珠就要掉下来,下意识紧紧拉着他的手说:“不要……不要!你怎么了?!裴倨,你要走了吗,又要丢下我?”
    裴倨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说:“小月儿,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月亮了。一片漆黑的夜晚,真难熬啊——”
    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裴倨俯下身轻轻吻了眼前的小姑娘一下,他薄薄的唇印在司吉月嘴边,让她感觉像是有只蝴蝶在自己唇上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
    眼前的世界扭曲旋转,最后破碎成微不可见的碎片,司吉月被弹出了吊坠中的世界,当她猛地坐起身来,手里的吊坠早已碎裂成无数碎片。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司吉月脸上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脸颊,她连忙伸手擦拭,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司吉月就这么一边哭着,一边去拼凑吊坠的碎片。
    一次次失败以后,她终于擦干脸上的眼泪,收拢起始终拼不完整的吊坠碎片,蜷缩着抱住自己。
    不管心里怎么难受,该走下去的路还是要照旧往前走。
    司吉月发了会儿呆,随后带着泪痕深吸一口气,查看自己识海里多出来的那股能量体,像是灵气,却又太过浓郁,让司吉月有些不敢确认。
    她的修为已经跨过了元婴期,正式迈入了化神期,原来“裴倨”所说的捷径就是这个,他留下来的那股磅礴的能量也是留给她进阶用的。
    在灵气日渐稀薄的沧溟界,以现有的灵气再养出一个大乘期修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因为“裴倨”的出现,逆天改命也从不可能的事情变得有了几分可能。
    司吉月一点点冷静下来,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跟师兄商量一下。
    她找到梁茂尘的时候,他正在自家颇为简陋的正厅里跟人会谈,说话的人是个面向端正的中年男人,一身面料不菲的正装,与贫民窟的环境格格不入。
    司吉月原本还好,见到梁茂尘以后就忍不住一撇嘴,眼里又蓄满了泪。
    她刚喊出一句“师兄”,就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梁茂尘原本在陌生人面前散漫地摇着扇子,多少有点端着的意思,见到泪流满面的司吉月以后,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站起身来,然后才想起来送客。
    林安颇有眼力见地将客人送出门外,关门时那中年男人还在试图说着什么:“孩子,请你们家先生一定要把极乐花留给我们,我们少爷愿意出三倍,不!十倍的价格!你让我再给梁先生说一句话……”
    林安礼数周全却不为所动,“今天不便待客,请您改日再来吧。”
    梁茂尘让司吉月来自己身边坐下,用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收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耐心地问:“小吉月,跟师兄说说怎么了?”
    司吉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对梁茂尘说出来,他始终在她身旁静静地听着。
    不论司吉月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梁茂尘都以一种从容的态度倾听着,这种难得的从容,也许和他无从诉说的身世来历有关,也可能仅仅是他天生秉性如此。
    整个舟锡山上,其实梁茂尘才是跟沈灼洲最相像的人,他们从小获得了金钱和爱的充分滋养,即使现在身处的环境算得上艰难之列,但和逆境里生长出来的人不同,他们没有太多因为出身贫寒所致的局促、不安,也没有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狠劲儿。
    司吉月把事情简单告诉梁茂尘,她整个人失魂落魄,以至于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但是梁茂尘还是听懂了。
    “这样啊……”他摸着下巴,说:“看来望心镜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我本来以为它是综合了足够的资料和数据之后,计算模拟出合理的发展结果,但是现在看来,望心镜给出的‘未来’原来不是一种数据测算,而是某个时间分支上的平行世界……毕竟你已经见到未来的‘裴倨’了。”
    “他死了吗?我……我还能见到他吗?”司吉月急切地追问。
    梁茂尘想法乐观地安慰她:“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不会死的,毕竟是持镜者,所以不可能有真正的死亡,明天的裴倨死了,今天的还活着;就算今天的他也死去,依旧有昨天的他活在世界上,你明白吗?”
    司吉月抬起头,“有点像是……分神?”
    “勉强可以这么说……”
    梁茂尘说着,将桌上的茶水倒掉,又把待客的糕点推给司吉月,沉思片刻,继续说:“其实说白了,灵气跟其他的能源也没什么区别,石油、矿产、水源、电力,既然是能源,若是一味使用,必然会有一天消耗殆尽,但是他带过来的这些能量体,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很有用,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好好吸收这股能量,把你的修为提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司吉月抹了把脸,振作起来,“我明白了师兄,不过你刚刚在干什么?是在聊正事吗?对不起打扰你了……”
    梁茂尘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李家的二少爷想要我手上的这株极乐花,但是这株花已经被陈家预定了。”
    “只有一株吗?”
    “嗯,因为种子是我从仙域带来的,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到,这株‘极乐花’能重生断骨,李家二少爷前几年断了腿,现在在京城掌权,自然要不惜代价地治好自己身体。”
    梁茂尘说着,有些后悔,“也怪我宣传得太过,当时吹牛吹大了,没想到消息还会传到京城去。”
    陈家老爷子也等着这株极乐花续命,虽说李家势大,但陈家毕竟也是当地豪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万象城里,哪一家说话更好使还真不好说。
    “那你打算给谁?”
    “这个嘛,我还得再想想,”梁茂尘笑了笑,“不过不管给谁,接下来我们都不会缺钱了。”
    司吉月这才知道原来他前段时间说的“搞钱”是指这件事。
    她向师兄告辞以后就回到小阁楼里盘腿修炼,炼化识海里那股能量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又来,万象城里的蒸汽未曾停息过一天,每一片齿轮都运转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整个西大陆上灵气日益稀薄,但每天都有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这个城市、这个国度奇异地呈现出一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全城上下一心都在为新事物的发展而努力。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93章 走剧情
    几个月的光阴匆匆而逝, 在司吉月翘首以盼等待新年的时候,她的修为也像春雨后的江洋湖泊一样疯涨。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粗粗落落的马尾用红丝绸束在脑后, 显得白发更白,眸色更黑,穿着绒绒的冬衣, 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时像个雪捏出来小人儿。
    梁茂尘一不在家,司吉月就跑下楼,偷偷把发电机打开,暖风机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这样家里就会暖和很多, 只穿一层薄薄的单衣就好。
    梁茂尘总是叫她不要太浪费, 最近万象城里油价上涨得飞快,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主城区有什么大动作。
    司吉月就像往常一样,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她有修为在身, 其实不怕冷,但是三个孩子难免冻得发抖,又太过懂事,不会主动忤逆自己师父。
    于是整个冬天, 司吉月都会趁梁茂尘不注意,偷偷把暖气片打开。
    司吉月坐在小阁楼外面的窗户上,一边吐息打坐一边眺望通向主城区的那道蜿蜒小路,预备着梁茂尘突然回来, 以便她跳下去关闭发动机。
    “……先生既然有意,那渊定当买下。”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 被梁茂尘推着,脸上带着微笑跟他聊着什么。
    司吉月已是渡劫期修为, 离整个沧溟界最强的修为境界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遥,两年时间里,她走过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走完的道路,在百米之外听到两人的低声交谈自然也不在话下。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长了一副儒雅端正的好皮相,只是长了一双过于深邃漂亮的眼睛,倒显得脸上其他的五官黯淡无光,这使他不管呈现什么情绪,都足够赏心悦目。
    司吉月啧啧摇头,心想师兄又在忽悠人了,说是什么新制造出来的机器,其实都是用来套钱的工具,轮椅上这位王家的二公子已经心甘情愿地上当多次了,两人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司吉月一翻身跳下屋檐,匆匆关了发电机,然后站在门口遥遥冲师兄和王公子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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