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慧越说,脸色就变得愈发冰冷麻木,倒是司吉月眉头越皱越深,甚至感觉自己的脚也在隐隐作痛。
    她脸上的神情困惑,跟第一次听学堂里孩子们说,他们的项链是用月族骨制作时一样,司吉月张了张嘴,“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她好像真的在向人寻求一个答案,安柏慧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为了权力,为了控制,为了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摇曳的灯光之下,司吉月好像看到安柏慧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簇怫郁的火。
    第83章 走剧情
    司吉月神情惶惑, 仿佛快要触摸到摇摇欲坠的事实。
    一阵沉默之后,司吉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只是猜测罢了,但是刚刚您也没否认不是吗?”安柏慧稍微放松下来。
    司吉月皱了皱鼻子, 暗暗懊恼,很快又支棱起脑袋,追问:“白荷教究竟什么来历, 你们要干什么?”
    她问出这话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原本也没指望安柏慧会认真回答她,但是安柏慧沉默片刻之后,居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皇上给您的说法……肯定是‘白荷教暗地里一直在谋划光复前朝的事’吧……?其实白荷教没有这个打算。”
    司吉月眨了眨乌黑的眼珠,思索着她这话里究竟有几分是真, 又有几分是假。
    她想起在安府见到的一系列古怪之处, 安家父母和安柏慧毫无相似之处的外貌,又联想起白荷教与前朝的联系……说是安家跟白荷教有关系的证据也称不上,就是隐隐有股违和感。
    司吉月脑中灵光一闪, 忽然支棱起脑袋问:“你不姓安……对吧?”
    “……嗯,因为我是前朝最后一支血脉,”安柏慧脸上神情复杂,更多的还是一股淡淡的悲哀, “只要我还活着,李家就不会真正放心。”
    司吉月猜对了,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安柏慧再次开口:“所以, 尊者您还有……李星火,究竟想要在摄政王府里找什么?”
    司吉月注意到她说起“李星火”这三个字时, 眼神里闪过厌恶,让人无法忽视。
    “不干什么,就是……来体验一下而已。”司吉月越说声音越小,小心翼翼询问:“……你好像很讨厌我师兄?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前朝不会如此快速地覆灭,修仙者——”安柏慧话没有说完,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尽管表情依旧平淡,眉眼间却掩盖了点淡薄的恨意和愤怒。
    “怎么可能……”司吉月下意识反驳,“师兄不会做这种事的……”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都没信心继续说下去了,毕竟李星火那副护犊子的臭脾气,司吉月也清楚。
    安柏慧听到她说的话以后,又是一阵沉默,话不投机,司吉月默默做好了被她赶出去的心理准备。
    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也能被听到。
    “砰!”
    昏暗的灯火下,安柏慧忽然在司吉月面前跪了下去,她跪的力道极重,膝骨与青石砖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如铜音的声响。
    司吉月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有些炸毛地看着安柏慧。
    安柏慧目光依旧直直地注视着司吉月,她神情沉静,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安柏慧对司吉月郑重说道:“我知道您和李星火是仙域的修行者,李星火和李家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但是能否看在这孩子、看在大梁千千万万个姑娘的份上,请尊者不要插手大梁的事。”
    “……”司吉月的目光从兰姐儿身上收回来,想拉安柏慧起来,但是她始终不肯,两眼定定地注视着司吉月。
    司吉月手足无措,败下阵来,“……好好好,我向你保证!我和师兄不会插手,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
    得到她的保证以后,安柏慧这时才站起身,司吉月始终看着她的脸,抿了抿唇,问:“你做的这些事,真的值得吗?”
    安柏慧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兀地笑了:“您什么都不懂啊……”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月亮,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说:“说是‘体验’,您其实也只是图个乐罢了,虽然您也是女子身,即使被当作‘物品’辗转相送,您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波动吧?”
    安柏慧直视着司吉月的眼睛,“因为您知道这些人其实不能把您怎么样,修仙者看向凡人的目光里难免带着俯视,你们看待我们,恐怕与看待蝼蚁没有什么区别吧。”
    司吉月下意识想要摇头否认,可还没等她说出话,安柏慧的目光就再次追了过来,她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脸上带着笑意,说:“因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种肮脏、混乱、黑暗得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只要自己想,便可以随时脱离出去……但是我们不可以,对大梁的女子而言,这不是泥潭,是深渊。”
    司吉月像是被刺痛了似的向后缩了一下,嘴里刚刚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无措得像一只被海浪扔上岸的小螃蟹。
    看着司吉月那张茫然委屈,和兰姐儿有着几分神似的脸,安柏慧沉默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司吉月的脑袋。司吉月像是触电一样弹开,然后因为自己的动作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的冲出门外,跑到安柏慧院里的槐树树枝上,捂住自己激烈跳动到有些疼痛的心脏,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安柏慧的那一番话给她的震撼极大,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司吉月沉默了许久,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整个仙域、还有身边的所有人,安柏慧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响起,司吉月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坚硬,以至于顶得她有些疼。
    司吉月余光里看到陆文山带着点醉意走进安柏慧的房间,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两人关于兰姐儿裹脚的事,发出的剧烈争执声。但是因为已经做出了承诺,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再多听,司吉月稍微用了点灵力,跃上屋脊,往远处走。
    片刻之后,她回到自己作为‘司姨娘’的小院里。
    一推门就遥遥看到床上熟睡的自己,司吉月有些意外,走近一看才意识到是幻术。
    小修士从房顶跳下来,对她拱手行礼。
    “白鹤山的幻术果真厉害。”司吉月由衷称赞,“那孩子呢?”
    小修士嘴角弯起又强装严肃地放平,“已经送回来了……我已经对这位姑娘用过清除记忆的法术,尊者放心,她不会记得今天的事。”
    司吉月打开窗户,探头看看熟睡的小丫鬟,点了点头。
    随后小修士又回了原来位置继续“监视”司吉月,司吉月也装作一无所知。门派之间的纠葛不管有多深,落在互不相识的两个人身上又能有多大的恨?相互配合配合交差得了。
    既然已经被安柏慧识破了身份,也就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司吉月想起李星火交代的话,便御剑出了摄政王府,去远离盛京的郊外去找乾坤袋。
    司吉月很快站立在群山环绕的一块平原当中,天空下起毛毛细雨,四周寂静,让她想起了舟锡山上的那场小雪。
    这里灵气远不及仙域充沛,因而每一丝灵力的使用都要慎重,司吉月熟练地捏出手决,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元神就从丹田处慢慢浮出,因为只是元婴期,所以司吉月的元神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背着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修士的肉身和元神是可以分离的,甚至可以将元神分散成千千万万缕分神,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对元神的运用就越灵活。
    现在明明是在陆地上,司吉月却听到了船只轻轻的吱轧声和海浪轻拍船首的声音。可是周围没有船只擦身,也没有鸟飞过,一切静止,只有始终动荡的风声和浮云在移动,司吉月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感受到的海洋其实是灵气的海。
    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司吉月回过神,以自己的肉身作为锚点,疯狂吸收游动的灵气,同时竭尽全力地扩散自己的元神,向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搜查。
    她从前只在书上读过这种元神的运用方式,还有人手把手教过她,因此只能磕磕碰碰地摸索,至于吸收灵气的方式,也是模仿长昼身体周围的灵力运行方式。
    司吉月心里其实是有些介怀的——既然是双胞胎,凭什么长昼能做到的事自己做不到?
    两种极为矛盾的感受同时出现在司吉月身上,一方面,她的肉身因为脑海中剧烈的疼痛而不停颤抖,手指挠在地上,指甲盖翻起,血珠涌出来,另一方面,司吉月的元神看到蕴含着水汽的云朵在自己四周飘浮的情形,她俯瞰葱葱郁郁的陆地,灰茫茫的天空似乎也变得轻快,司吉月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司吉月的元神站在一棵巨松树梢,不远处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半大孩子,被修士斗法殃及的那处村庄里的所有居民都暂时迁移到了山上。
    与此同时,司吉月摸出蕴含着木系灵力的丹药,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御剑向着那个方向飞去。
    当她收回元神,从剑上跳下来站定时,恰好跟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视上视线。
    “恩人!”少年大喊一声,接着就朝司吉月跑过来。
    周围的百姓也注意到了司吉月的到来,因为受过她的救命之恩,所以都遥遥地向她微笑致意。
    司吉月自从来到南大陆后,鲜少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清了清嗓子,对少年问:“你好,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少年脸色黯淡下来,把情况向司吉月简略一说,整个村子都被毁了,他们现在已经是居无定所的难民了。
    司吉月抿了抿唇,要是没有斗法的修仙者,他们也的确不必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跟着坐在树根上继续问:“朝廷有派人来跟你们接触吗?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朝廷不会管的。”没等少年回答,一旁的老人就苦笑了两声,黝黑沧桑的脸上满是苦难的痕迹,以至于显得有些麻木,他说:“连田也被烧毁了,现在下一顿饭都不一定有着落。”
    司吉月默默解下自己的乾坤袋,将里面所有的灵石都掏了出来,塞给少年,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可以换金子,你们拿着,去好好生活吧……对不起。”
    自从他们来到南大陆以来,确实没给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任何好处,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惭愧。
    第84章 走剧情
    司吉月难免再次想起安柏慧刚刚对她说的话, 对于感受不到灵力的普通人来说,修仙者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她心里揣着心事,也就没了心思继续闲聊, 从少年哪里拿到李星火交给自己的乾坤袋以后,司吉月乘着尚不明晰的黎明御剑往盛京的方向走。
    少年抱着怀里的灵石,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 嘟囔了一句:“仙人真是奇怪……”
    司吉月榴花一般掠过四月正好的晴空,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入未央宫,被早起的宫女太监撞见也不在意,她见到几个尚宫局的熟人时,还平静地对人打招呼。
    李星火养伤的住处是个偏宫, 不算高调奢靡, 但是景色错落有致,听说是先帝在位时长公主的住处。
    “师兄!嘿嘿,你猜猜我带了什么来?”司吉月在李星火面前神神秘秘地转悠, 李星火现在勉强能走动,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眼皮都没掀,答道:“乾坤袋找回来了?”
    见他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司吉月有些失望,恹恹地坐在桌子另一边,把乾坤袋推给师兄。
    李星火瞧着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顿了顿, 有意找补:“咳,我一个时辰之前感受到你元神的波动, 你现在已经会用元神了?”
    司吉月又高兴了,很矜持地点点头, 脸上却是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李星火心里生笑,微勾着嘴角夸了她几句。
    司吉月很容易就满足了,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春季生机勃勃的景色,“这个院子真漂亮……”
    “是吗?”李星火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司吉月慢慢睁大眼睛,“……不是说这是长公主的院子吗?”
    李星火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傻吗,肯定不是同一段时间啊。”
    “那长公主现在在哪里?”司吉月跳下椅子,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希罗果,一边啃一边趴在窗边往外观望。
    “这个人你还认识呢……”李星火就着茶水吞辟谷丹,“就是李七庄。”
    司吉月猛地回头,“啊——!?奥,也对哦。”
    她慢慢反应过来,又好奇追问:“那现在的皇帝和李七庄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兄弟姐妹,我也不能确定。”
    李星火面无表情地吃着丹药,司吉月见他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吃下辟谷丹,好一阵瞳孔地震,默默想,不愧是师兄!
    她沉默片刻,忽然对李星火说:“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李星火灵力恢复了些许,站起身来握了握拳,感受身体里慢慢恢复的力气,他拿起黑金长刀后对司吉月说:“很快就走,我现在就去问那小子关于裴倨的消息,咱们没时间跟他们继续耗了……这一次他不说也得说!”
    他说完,思量片刻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柄卷轴,上面记录着三百年前千塔山之乱的全部真相,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卷轴递给司吉月,“这里面就是关于月族的真相,看不看,你自己决定。”
    乾坤袋里的留影石李星火则没有给她,卷轴上是录史人的记述,留影石上则记录着真实的影像。
    这是李星火考虑过后做出来的选择,留影石是真正的证据,也是白鹤山前仆后继追杀者的目标,放在司吉月身边太危险,况且让一个孩子看里面的血腥的影像也太过残忍。
    司吉月乖巧地接过来,脑袋低垂着,声音很小,带着一股试探,“师兄,你会不会干涉大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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