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不愿与瑟瑟正面交锋,铁了心带武家急流勇退,偏李显不能服众,限于御前的小场面已是左支右绌,靠老婆孩子撑腰,待真正走上前朝,举国瞩目,只会更不堪……
    所以,李家非得另出一个领头羊,才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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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银朱和笠园上下是总角之交,熟门熟路,见了小厮先问。
    “人呢?”
    又交代。
    “郡主府缺人,你要来便全家一道来,郡主用着放心。”
    那人忙道谢。
    朝辞早早在二门上候着,闻声转出来拱手作揖。
    “女史趁雨就来了?才郡公还念叨,说公子不在,轻易交割了,谁来居中作保?横竖奴婢是不够分量的,想来想去,只有麻烦您。”
    “你制不住他,交给我罢。”
    司马银朱爽快地一挥手,迎风扬起清亮的嗓子,唯恐人听不见。
    “奴婢不是白跑腿办差的,立文书字据,市面上公价,一百两中取一两,若是还要担保,取五两,郡公意下如何?”
    她一声喊,四面人望过来。
    前头院子趁武崇训走了,正在移栽石淙带回来的花卉,都是亲水植物,养在缸里反不好,只能挖一方浅浅小池,就种在半干半湿的地界上,因此满地堆着碎石河沙,并几个工匠。
    听见女子高声,他们全都惴惴抬起头。
    武延基的卧室在第二排倒座,香梦正酣,被她一嗓子惊醒,还以为又回到少年赖床懒起的岁月,愣了半天,套上袴出来看热闹。
    朝辞扭头嘱咐工匠,“诸位继续,不妨事。”
    转过脸便见武延秀走出书房,阴阳怪气地长哟了声。
    “嫂子还没过门儿,就打发女史管账啦?”
    司马银朱正瞧那几支幽蓝鸢尾,这花可算是瑟瑟送武崇训的,非比寻常。
    “务必趁着下雨移好,晴天死的快。”
    抬起头不软不硬地顶了句。
    “郡马不把银钱放在心上,我们郡主么,糊里糊涂地,也算不明白,所以这个家,自然是奴婢来当。”
    一伸手,向他要底细。
    “郡公心算快么?准么?不成,朝辞去拿算盘,一笔笔记在纸上,免得过后发现错了,郡公以为奴婢昧下私房。”
    隔着雨幕看,武延秀脸上丝光水滑,漂亮地像玻璃吹起来的假人,只一笑,眼梢总有微酸讽刺的味道。
    司马银朱不免生出怀疑,就凭魏王那个长相,如何做得他的阿耶,又想他生母不知何人,妖孽到如此地步,竟是名声不显。
    “女史不必担心,我北市有铺子,小本生意,赚点蝇头小利,常日与白身开交,三五贯算得,三五文也算得,不嫌少。”
    他顺着曲折的风雨廊过来,难得不遮不掩,穿了件舒展鲜亮的绯红袍。
    停在白鹦鹉架子底下,袖子里掏出小小纸卷,打开来,冲人展了展。
    鸟儿是灵透的鸟,叽叽咕咕,拧着漆黑眼珠子看人,脑袋瓜转歪主意。
    “三哥替我养马足七个月,马厩、马料、人工水草,处处要钱,就算一天三文,至于朝辞,贴身的长随,比旁人都金贵,人吃马嚼,算你一份儿——”
    说到这儿,捉狭地盯他两眼,“往后伺候爷上心些,爷没亏待你!”
    ——拿人来比马,竟然算抬举。
    朝辞笑也不是,推让也不是,五官挤扭着,难堪地连连啧声。
    “你一天也三文,足月一百八,七个月便是一千两百六,没错罢?”
    武延秀道。
    “因你伺候的好,爷添五文,报整数一千两百六十再有五!”
    司马银朱哈哈一笑。
    这哪里是算账,摆明找茬!
    丹桂说他对瑟瑟没安好心,她还不信,就瞧这粗劣的卖弄,竟是真的,可是瑟瑟铁打的心肠,调弄那两兄弟等闲事,哪肯应他这点子雕虫小技。
    “这算得真公道!钱放下,郡公请回罢。”
    武延基听得入戏,哗哗鼓掌。
    两家子弟当初在颜夫人手下教导,武延基是众星拱月,招猫逗狗,谁不理他便寻谁的晦气。
    惹急了李仙蕙,从不哭天抹泪,更不告状,连他腿毛都不扯,就闷头苦练,虽是姑娘却有君子风度,打架前先鞠一躬。武延秀相反,打不过上牙,专往人脸上咬,野狗还比他斯文,且鞭子也抽不动悔改,十岁就叫颜夫人退了货。
    难得今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司马银朱竟要收拾武延秀,简直大快人心。
    武延基兴味上来,也学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兴兴头头问。
    “我且听听,你们俩有什么账要算?”
    第87章
    武延秀扬了扬小账本儿。
    “难为大哥仰人鼻息, 看来是真穷了?连我这倒三不着两的小买卖,竟也看得上眼,嘿嘿, 别怪做兄弟的不肯提携,实在本小利薄,经不起人来分。”
    他说一句, 武延基额上青筋便窜一窜,听到最后霍地跳起来。
    “我还没与你算账!阿耶生你竟是生了个孽障,你去守灵, 为何不哭丧?咧着个嘴傻坐,你当喝茶?!罢了罢了,往后兄弟两个字也别提了, 只你既然不肯认我, 又何必赖着三郎?”
    “我赖着三哥?”
    武延秀满脸诧异,四面巡一圈,人皆讪讪低头。
    “我偶然上门,才知道大哥住在这里,主不主, 客不客,不伦不类。”
    “你……”武延基呕得都快吐血。
    人家发火,就是他得了益处。
    武延秀捏着烂纸卷儿, 脸上笑模笑样。
    他实在是很爱笑的,笑起来各种滋味不同,时而抿着唇很有书卷气,时而泼皮赖脸就地打滚, 此刻又是一色,春风般和煦宜人。
    武延基被他荡漾的春意扫过, 心火愈加旺了。
    阿耶常说,老六就是嘴皮子厉害,纸糊的畜生,泥捏的爪牙,一击即溃,可他嫌他那张脸最可恶,明晃晃招展,非撕烂了才解气。
    “行!我教训不了你,自有别人教训!”
    武延基一脚踢翻椅子,愤愤离场。
    武延秀哼了声,在袴腰上摸了摸,掏出个银角子。
    “马我拿走,钱嘛,近日北市牌价,一两银换一千一百文,这里一两二分,我不曾赚你的。至于我的买卖——三哥不识数,女史不妨问问郡主?”
    他悠悠逼到司马银朱眼前。
    两人都是竹节拔高的身形,高而挺秀,并肩矗立如双峰对峙,但他张扬的艳色丝毫不能使她动容。
    真是罕有体验,武延秀吃了个闷亏,低头看她腰上横刀,正与自己的一般无二,乃是军中定制,并不为她是个女流,就减了尺寸分量,心下凛然,瑟瑟身边守着这么个巡山太岁,还真难办。
    司马银朱板着脸不说话,他便搓火。
    “女史何必迁怒于我?三哥跑了,又不是为推脱我的买卖,定是郡主说了什么,才气得他拔腿就走。”
    提到这个,司马银朱就酝酿起一股无名火。
    武崇训走时说的客气,高阳县有一桩冤案,非得他去料理,还请女史兼顾笠园、枕园两边,务求婚事顺遂。这话可见推脱,他是堂堂郡王,封地上几个流民的死活,用得着他亲身垂问么?便是叫朝辞去管,都算大材小用。
    她约束惯了武延基,根本不把小郡公当做爵位,尤其武延秀自甘堕落,闹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眉头一扬,说话便很不客气。
    “奴婢也劝郡公一句,自家兄弟,何必前赴后继,只抵着一样使劲儿?”
    鄙夷地望他,“——叫人好看不起。”
    武延秀顿时涨红了脸,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涌起凶光。
    司马银朱当武崇训是宝,却当他是草,唯恐他带坏了瑟瑟,可那日,要不是他阻挡及时,兴许便是珠胎暗结……
    对!
    于太子女而言,那也不算多大问题。
    可单看两人姿势,便知武崇训既不敢引诱瑟瑟,更不敢违逆瑟瑟,不过是予取予求,俯仰随兴,还有什么趣儿?!
    司马银朱不耐与他对视,掉头过来淡淡道,“是郡主叫奴婢来传话,瓜田李下,当避则避,请郡公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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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瑟翻身下床,趿着鞋轻轻走到外屋,杏蕊才在理她笸箩里的针线,闻声望过来,她比手指在唇上。
    “三姐还睡着——”
    今日衙门休沐,照女史的规矩,瑟瑟也放假。
    可她日日天明即起,想睡懒觉竟也睡不成了,杏蕊推她到厢房,也不叫旁人进来伺候,自提壶倒水,兑上玫瑰汁子。
    热手巾捂在脸上,刮辣的香气直冲上脑,叫人想起房州一面山墙的玫瑰花,瑟瑟边深深呼吸边盘算,记得向武崇训提一嘴,郡主府也要。
    不叫人跟着,瑟瑟换了油靴,自提把伞去笠园。
    细雨丝密密裹着人,过了留堤,便见前头一个袅娜的背影,伞也不打,穿件大红狐狸皮的帽兜,人高腿长,步伐便快,两三下转进回廊。
    瑟瑟赶上两步,理直气壮质问守在门口的朝辞,“你怎么乱放人进去?”
    猛看见瑟瑟耸在眼前横眉竖目,朝辞愕地退后半步,膝头就软了。
    “表哥出门不带你,可见你不中用,清辉呢,里头伺候?”
    朝辞苦着脸想命真歹,这位主儿比六郎更难开交,却是当家的主母。
    “郡主容禀,清辉跟公子出门了,留下我,就是为伺候郡主。”
    拍拍腰上一串黄铜钥匙,尽力笑得谄媚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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