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满面焦急,“狄仁杰去了魏侍郎家。”
    “你瞧瞧!”
    武承嗣立刻甩开手,气吼吼质问武三思。
    “圣人一日不下旨,他便一日与我为难!走!面圣去,好好的骨肉亲情,尽叫旁人挑拨了。”
    他拔足就走,但武三思不动如钟。
    “大哥,狄仁杰尚能耐住性子出京办差,你这么冲了去,合适吗?”
    武承嗣说话很冲,“怎么不合适?”
    武三思啧了声,压低音量徐徐道来。
    “狄仁杰离京都两个多月了,哪知道圣人心里琢磨什么?别的不说,单是把庐陵王召回来这一桩,就能吵起来。咱们不一样,背后还靠着府监呐,先问问他的消息,定然错不了。”
    张易之是个顶顶精明有用的人,这武承嗣承认,可是那一身妖妖乔乔涂脂抹粉的做派,实在叫他受不了,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男人做了男宠,看起来却像娘娘腔?不过眼下武承嗣并不敢抱怨,这道谜题只有等他登上大宝再问了。
    “话说回来,这大过节的,眉娘定然思念家人,你既然做了人家的干爹,不如陪她回娘家瞧瞧,张家太夫人这一向身体不知还硬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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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延基陪阿耶在宫里熬了个大夜,回家倒头就睡,再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他坐起来揉揉眼,嗓子干的直咳嗽,侍女绣绿捧着痰盂给他漱口,听他问。
    “三郎怎么半道儿上跑了?”
    绣绿摇头说不知道,他又问,“你绮红姐姐那边儿有消息么?”
    也没有。
    “养你们真真儿是无用!”
    武延基随口发牢骚,哗地一口水吐了,就看她脸上不大称意。
    好奇地弯腰凑过去,“诶?你又被郎主责罚了?来,悄悄地告诉我。”
    绣绿知道他的毛病,一日就是在丫头身上歪缠,倒也没那坏心,就是谁家的闲事都要问问,瞧他完了事儿扯袖子擦嘴,便放下痰盂立起眉毛凶他。
    “满朝文武熬到四更天,人家住得远的,家都回不得,抹把脸就去上朝,您倒好,说好了回来洗个澡么又去,澡盆子里就睡着了,郎主能不生气么?
    哀怨地瞪他,“舍不得打您,只有骂奴婢们了!”
    “哎哟哟——果然都是我的过错!”
    他的丫头,自来受他拖累也多,早年武承嗣脾气更坏,抬腿就往人腰窝子上踹,生生踢的丫头吐血,全为武延基闹了两遍,摔盆打碗说我的丫头,你凭什么动手,才拦住了。
    “你家里人混蛋,你必是不想出去的,补月例银子给你,也花不着。”
    武延基睡得踏实,不等人进来伺候,抬脚走到屏风后换衣裳,绣绿出去泼了痰盂,回来噼里啪啦一扇扇开窗子,长风灌进来,听他还在念叨。
    “你抓紧盘算盘算,往后长久跟着我,就去东宫,大小有个品级,还是赶着这个空儿,挑个小女婿就嫁了?”
    里头窸窸窣窣动静,半天人不出来。
    绣绿等得不耐烦,昂头问,“蹀躞带您系得上么?还是奴婢来罢。”
    “诶——别!”
    屏风上冒出个脑袋,笑嘻嘻拦她。
    “规矩么还是早点儿立起来的好,从前二娘就骂我,好端端的爷们儿,出入带什么丫头,她当我愿意呀!还不是阿耶听个游方和尚浑说,说什么横刀铁甲都妨我,离得越远越好,要想我长命百岁,就别叫亲卫近了身。”
    “用丫头就没横刀铁甲了?可见这和尚没本事!”
    绣绿笑出了声。
    “人都说司马女史的身手比得千牛卫,比方您要娶了永泰县主,嘿嘿——她能妨得您满地找牙!”
    武延基没动静了,半天穿戴整齐走出来,脸上还挂寒霜。
    绣绿吐舌头,知道这是他的死穴,为那两只母老虎,宫里宫外,他遭人嘲弄不是一回两回,可是打打不过,骂骂不赢,也是无奈。
    早饭端上来还在生闷气,绣绿只得拿话来撮哄。
    “您别发憷,虽是亲姐俩,往后单门立户,各过各的日子,您房里用丫头还是用长随,四娘点头就罢了,永泰县主再霸道,手还能往妹夫家里伸?”
    武延基扒拉了两口白粥,嫌嘴里没味儿。
    “那可不一定,上回她还骂我呐!”
    绣绿把他爱吃的咸腌螺往眼前摆了摆,瞧他胡子快捅进碗里去了。
    “县主轻易不骂人,开口骂您,必是骂在点子上。”
    武延基苦着脸,低低嗯了声。
    “那县主的顾虑,骂您时可说明白了?”
    这一问又沉在海里了,桌上饭菜扫荡过半,还没个回应。
    绣绿比武延基年纪还小,又是内院里的服侍人,不曾出门读书,可是这位主子爷惯来脑子里缺根弦儿,反而要她照应。
    她含笑望着他满面的懊丧。
    “照寻常人眼里看,能得您这么位妹夫,真是烧上高香了,四娘如今是皇太孙妃,过几年就是太子妃,李家逊位的皇帝,就借您这一步路走,骨血重新融入宗室,何尝不是好事?”
    武延基放下碗说可不是,“我一来喜欢四娘温柔,她又那么漂亮,谁娶了她面上都有光,二来,”
    觑了觑绣绿亮晶晶的眼,“二娘身子骨软弱,偏又好强,骑马射箭耍刀打马球,样样不肯输人,可是除了我有意让她——”
    绣绿咦了声,“您让她?奴婢瞧您跟旁人比试,也差一大截呐。”
    “总之我比谁都不如,行了罢!”
    武延基想起李仙蕙倔强的神情,含糊道,“我原想着,我来娶四娘,李家身价抬起来,她兴许能放松些。”
    说得绣绿连连倒喘气,“您这……”
    “结果她不领情!还骂我!”
    武延基眼眶一红,委屈地要哭了。
    “说我待她妹妹心不诚,便是该死,我这还不诚?我又不是要四娘做妾,我把她捧在手心儿里。”
    这么大一个顶子,送给谁家不是诚心?绣绿也茫然了,思来想去试探。
    “兴许郡主是说,等您……不是,等郎主当上太子再提亲,更有诚意?”
    武延基慢慢点头,泄气地搅和碗里一点剩粥底子,“也是,要没这顶子,她怎么看得上我?”
    第27章
    武三思背着手站在破子棂窗下, 轻吁了口气,“二十三岁,是当议亲了, 不然亲戚们整日一处住着不像样。”
    他下朝回来天还没亮,悠悠地歇了个短觉,与琴熏下回棋, 问了几句武崇烈的功课,挨到晚饭前,才带张峨眉回张府拜访太夫人, 大家宾主相得,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正要走时, 府监也来了, 便撤了饭菜上水果点心,再叙几句,如此,待回来踱步走到笠园,已是黄昏时分了。
    郎主叫抄检, 侍女排成两行,全揣手站在室外。
    屋里满地狼藉,朝辞臂上拢着几件旧衣, 仔细收捡平日散放的衣裳、扇子、香囊,一样样清点,并没少什么,遂大大松了口气。
    男女私情, 总从私相授受开始,武崇训是个实心的木头疙瘩, 光知道置办马车、披风,有用是有用,可老大一件,避不了人的耳目,司马银朱火烛般利眼,恐怕李四娘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被她没收了去。
    听武三思这样说,他回头替主子分辨。
    “我们公子向来不是这样儿,也是表姑娘太漂亮,一时花迷了眼。”
    武三思哼笑了声,去推那窗子,才发现推不开,只是墙上装饰,隔着月白带冰裂纹的窗户纸,院子里一树梅花郁郁葱葱,闻其香,见其影,却不明其实。
    一时……
    他摇头,美色杀人,多少英雄折戟沉沙?
    更何况武崇训初次心动,就遇上瑟瑟这样工于心计的女人,男人呐,非得狠狠吃过几回亏,才管得住那股蠢蠢欲动。
    他翘着二郎腿等待,佛头青如意云纹大氅的领口出了锋,毛绒绒一圈狐狸毛拱卫下巴,衬得人很精神,甚至有种恰逢喜事的爽气。
    不多时,武崇训满不情愿地跟着清辉踏进书房。
    满以为阿耶有许多话训诫,武崇训早早就摆出一副闭目塞听,任君拷打的模样,可是并没有,武三思指他坐下。书案当中满满堆放的字纸和画轴清理开了,腾出一小块地方,摆上才煮的茶盅和两碟甜咸点心,是要长谈的架势。
    清辉比手侍立在武三思身侧,替他提声问话。
    “公子昨夜任性纵酒,没赶上宫中庆典,不独满堂亲贵重臣侧目,连圣人没露面儿,还特特叫府监走出来问了一句,众目睽睽之下,实属行为不端,藐视纲纪。若论衙门规矩,当罚俸半年,若论家规,当打手板二十下。”
    说完不见武崇训争辩,迈步上前,解开他的暖袖,掏出贵公子保养得宜的右手摊平在檀木大台上,啪/啪就来了三五下,肉皮打肉皮的大劲儿,听得檐下几个站班的侍女直皱眉头。
    武崇训不吭声,凝眸看黢黑刷清漆的沉实木料,他大拇指上套着两指宽的翡翠扳指,那流云般的纹理愈发鲜明了。
    “郎主,这就罚完了。”
    清辉生了个笑模样,说什么都像在逗乐子,打完先给武三思验看成果。
    两人掌心都红彤彤的,没掺假,他到备好的水盆净手,努嘴让武崇训赶紧上芦荟膏,眼风一瞄,两父子还绷着劲儿都不说话。
    朝辞挽袖子提起铜吊给武三思添热水,茶香袅袅散发。
    “郎主,公子扬州大都督从二品的俸禄,料扬州地方上不敢扣发,所以从小账上罚罢?”
    武三思整张面孔没有棱角,嗯了声,从碟子里挑了样细点尝尝。
    “你倒会替他找补,区区几贯银钱对郡王算得什么?人前丢脸才是大事。这不成,明儿你出外头书房请相公写封书信,添上我的拜帖,给扬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就说他酒醉误事,被宫门监抓个正着,罚俸是府监的意思。”
    朝辞听了大惊失色。
    给京外州府官员知道区区一个张易之,就敢罚武崇训的俸禄,那何止是他小人家丢脸?那是整个武家宗室跟着他丢脸,武三思如此,简直是把武家的威风送去给张易之做脸面。
    他觑着眼瞄武崇训,见他坐如大钟,纹丝不动。
    “奴婢这会子就去办,倘若府里现成的有纸卷……”
    朝辞想找个借口溜出去,边退边道,“今晚就能发,没有呢,明儿去鸾台领张传符也快。”
    “干什么,给王妃报信,还是请眉娘来做和事佬?”
    朝辞不敢动了,讪讪垂着嘴角软声求告。
    “郎主,闹到京外不好看,公子这么大的人了,早晚要放个州府的外任,回来就该领六部主官了,官场上一句话,十年后还有人传呢……”
    武三思放下茶盏抹了抹手,故作不解地问。
    “哦,那让你一个长随里里外外替他周全,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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