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下意识往后一缩,哽咽着看向他,满面仓惶。
    他的手僵了一瞬,随后缓缓落下,无奈道:“别这么看我。”
    谢衡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此刻,又感觉有刀剑凿在他心上。
    他看到虞禾的眼中满是恐惧。
    下一刻,断流飞入虞禾手中,她双手握剑,毫不犹豫将剑刺入谢衡之的身体。
    他没有抵挡,生生受了她一剑。
    谢衡之的目光暗了下来,他兀自站起身,将断流抽出扔在地上,砸出当啷一声响。
    见到虞禾颤栗着不敢看他,谢衡之垂下眼,去看手上沾满血的玄玉戒指。
    自始至终,他就像个笑话,都是他自找的。
    好一会儿,虞禾听到他自嘲地轻笑。
    “够了,你走吧。”
    虞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抬起头,
    谢衡之平静地望着她。
    “我放过你。”
    第88章
    虞禾的啜泣声终于停了, 她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只见谢衡之抬起手,一缕灵光迅速钻入她的身体。
    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面色立刻惊慌起来。“你做了什么?”
    谢衡之的语气淡漠又平静“魂识, 我还给你了。”
    地牢已经被打穿,外面的光线漏进来些许,凉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 他的面目却仍是隐在黑暗中,让虞禾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强悍的魔气威压下, 连地牢中残存的魔物都不敢出声。
    万籁俱寂中, 似乎只能听到风雪呼啸的声音,即便身处地牢, 也能感受到空旷与寂寥。
    虞禾不可置信地着谢衡之, 似乎在猜测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她总觉得如果真的离开,不等走出他的视线,下一刻就会被拖回来狠狠折磨。
    谢衡之见她面带纠结, 一副想走又不敢动,只好观察他脸色的表情,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不骗你”, 他抬起眼, 去看那些从地牢裂口中漏进来的雪。“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管了。”
    虞禾这才意识到, 谢衡之好像不是在骗她。
    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趁谢衡之还没反悔,心一横直接从裂口处跳了出去。
    断流紧随其后, 跟着主人离开了地牢。
    留下谢衡之一个人, 孤零零地站在那看漏进来的光线。
    虞禾连回头都不敢,她怕自己稍一回头, 谢衡之就变了心意,不肯再让她走了。她径直跑去找到了霁寒声,见她出现,霁寒声面上一喜,惊讶道:“虞禾?”
    “谢衡之说放我走。”她心情复杂,一时间还觉得跟做梦似的,踩在雪地上连脚步都觉得虚浮。
    霁寒声觉得突然,怀疑道:“他当真这样说,会不会……”
    “顾不了那么多,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入魔的人都疯疯癫癫的……”虞禾扶着霁寒声,将灵气灌入他体内。
    她忐忑不安地带霁寒声离开了魔宫,走出好一段路,才敢回头朝着来时的路看去。
    城墙之上还挂着焦黑的魔物残躯,此刻也都被大雪覆盖。
    一个人影就站在城墙上,任风雪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巍然不动,站在那处既像一座石像,又像是雪夜中游荡的孤魂。
    虞禾心上一紧,忙回过头不再看他。
    ——
    要离开魔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一路上霁寒声都在提防是否会谢衡之派来的魔兵追杀。
    好在这次的他似乎是真的改了性,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了他们。
    霁寒声重伤未愈,虞禾担起了保护他离开魔域的责任。
    好在一路走来,她已经不是当初只会惊惶无措的无名修士。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将重要的人护在自己身后。
    魔域中有许多游荡的魔族,他们察觉到人族修士的气息,争前恐后的前来猎杀。
    虞禾带着霁寒声杀出了一条血路,硬是没让魔物伤他分毫。
    断流的剑风斩向挡路的魔族之时,茫茫白雪也像是被劈开的雪浪一同朝着两边散开。
    虞禾身上溅了许多血,到最后踩在雪地中,也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她也仅仅是叹气而已,擦掉脸上糊的血,将断流收起来,扶着霁寒声继续往前。
    “你不怕吗?”霁寒声忽地问了一句。
    虞禾正用裙子抹掉手上的血迹,边走边说:“怕也没办法,有些事就是怕也得做。”
    “你比从前变了许多。”见她熟练地挡在前方,除去所有魔物的时候,霁寒声也会想到当初的虞禾。
    她在台上被人打得一身是伤,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跟在鹤道望身边低眉顺眼地受训,亦或是提起谢衡之时眼中的光彩。
    那个初出茅庐,站在长阶上仰望那些剑修的姑娘,如今竟也被迫成长,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虞禾终于被谢衡之放出来,仍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要不是遇到这堆魔物,让她被迫杀个没完,身上溅了一堆血,她现在还觉得在梦里没醒。
    她本来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吃了落魄草以后,满心都是好好修炼,等以后再有机会,她就帮着正道偷袭谢衡之,然后跟着他一起去死,爱恨都偿还。
    现在落魄草解开,她又重获自由,当然不能再想着什么死不死了,总不能一直沉浸在伤心事里,要想点好的,才能活得好一点。
    “祸福相依,变厉害了倒是真的。”
    虞禾感谢霁寒声,一点也没提到她被谢衡之按在地牢欺辱的事,原本她心中羞耻,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反而是霁寒声面色无虞,仿佛无事发生。
    想了想也是,她做修士不久,霁寒声却不知道见过多少修炼的路数,这种事或许在修士间只是平常。
    虞禾也不想庸人自扰,连霁寒声都不当回事,她又何必要一直回想让自己不舒服。
    只是……
    虞禾抬手,看向指间仍套着的骨戒。
    方才走得急,她竟也忘了这个东西,既然是个法宝,或许八宝法门的人能有法子解下来。毕竟她都走出这么远了,谢衡之要反悔早就反悔了,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凭着戒指再找上她。
    现在还得握剑,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想砍手指。
    直到走出魔域的地界,霁寒声轻咳一声,问:“日后,你想要如何?”
    雪势渐渐小了,虞禾累得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色。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都这个地步了,不能有更坏的局面吧,先回栖云仙府算了。”
    霁寒声也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虞禾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有谢衡之这种舅父,你的命好苦。”
    他无奈一笑。“你也不差。”
    虞禾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起身说:“现在外面一堆人想抓我,我得先藏好身份,回一趟栖云仙府找峰主。”
    “不跟我回姑射山?”
    “日后总有时机的,不急这一时。”
    虞禾相信曲流霞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她的消息卖出去,更何况他与阳关道有旧,说不准再跟霁寒声一起,反而被萧停带人追杀,又要将他拖入险境。
    霁寒声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在鹤峰主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由于魔域有谢衡之这么一个凶神在,那些魔族反而外出比较安全,疆黎和荒北已经魔祸肆虐,中州也受到了波及,不少凡人被魔族杀害。
    魁州本就人烟稀少,虞禾带着霁寒声赶回去的时候,正好途径一个遭受魔祸的村落,见到了零星几个正在救治村民的姑射山修士。
    地上摆着好些尸身,有的扭曲到不成人样,有的则残缺不全,或是被吸干精血成了干尸。有村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将一旁正在安慰的修士一把推开,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上去。
    虞禾没听清那人正在说什么,疑惑道:“这不是来帮他们的吗,为什么还要打人?”
    姑射山就在魁州,霁寒声能听懂村民的话,面色也不大好看,解释道:“前段时日有人宣称,是仙门看管不利,让谢衡之打破了魔域封印,放魔族出世,凡间大都认为罪在仙门。加上阳关道兴起,人族对修士愈发仇视了……”
    虞禾被谢衡之掳走太久,消息都闭塞了,没想到外界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事情还要慢慢来,你先上去与弟子相认。”
    霁寒声点点头,随后走上前,那名弟子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猛地想起什么,随后招呼着其他弟子也纷纷凑到他身边。
    虞禾只听到几声“仙尊”,随着霁寒声似乎和弟子说了什么,他回过身看向她。“你先过来。”
    一个姑射山的女修将衣物递给虞禾。“前辈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换上我的衣裳。”
    “多谢。”
    霁寒声微微颔首,说:“我失踪太久,要先回姑射山处理事务,有几位弟子有要事前往中州,你与他们随行相互照应,我也好放心。”
    “也好,有事我会再找你。”
    她说完后,霁寒声轻叹了口气,略显遗憾道:“我那只母虫已死,等下次再见,为你挑一只新的子虫。”
    虞禾想到那两只应声虫的死法,摇摇头道:“没事,要找人的法子还多着。”
    还是别了,她真怕谢衡之哪一日再发疯,会把婆罗山的应声虫都给杀光。
    等虞禾换好了衣裳,顾及到换形术风险大,她学艺不精,只能先戴着幕离把脸遮住。
    霁寒声嘱咐了几个要去中州的弟子后,看到虞禾正站在水塘边出神,问:“在做什么?”
    虞禾低头看着水中映出的倒影,感慨道:“原来我穿姑射山的服饰是这样的,也不难看嘛。”
    没想到五十多年前没穿上的弟子服,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被她穿上了,只是她人变了模样,这弟子服过了五十年居然连个腰带的款式都不变一下。
    “很好看。”霁寒声走近她,将她头上的幕离调整了一下,随后将那层轻纱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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