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轻叹,“你祖母也知我顾虑,她一番话问得我无地自容,又能如何拒绝?”
    张老夫人当时问她,到底是宁家人,还是卢家人,此话一出口,卢氏便知,这门亲事她必须应下。
    对氏族而言,脸面大于天。
    林家丢不起这个人,不管旁人背后如何猜测,只要那林家族志上记载时写的是管家之责,误写名讳,这事便算不得丢人。
    “这门亲事我原本也是极其满意,只忧心卢家有怨怼,可你祖母今日点了我,我也顾不得卢家了,再者,若关试之后,宁三郎能顺利入仕,日后仕途顺遂长升,卢家便是心中有怨,面上也要畏我三分。”
    这也是张老夫人对卢氏说得话,卢氏豁然明了,她所托不该是卢氏,而应是膝下这一双儿女。
    林清清唇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声道:“好,便依母亲所言。”
    不然呢,还能如何。
    入夜,风雪更甚,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指节厚的冰雪。
    宁轩大步走进主院,袖中双手上还带着来不及清晰的墨迹,他进门看到宁夫人,直接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母亲,我要娶的是林家三娘,林温温。”
    宁夫人端坐在上首,未叫他起身,只凝望着这面若冠玉的儿子,道:“我已查过,那林温温自幼体虚,光今年便病了好几场,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样的身子日后可能为宁家绵延子嗣?”
    宁轩仰头看她,道:“这是后话,再者,能不能生子与她可否为我妻,无关。”
    于氏族而言,娶妻娶的是家世脸面,背景身份,便是正妻生不得子,也可纳妾生子,再过到妻子名下,所以林三娘不论能不能生子,对于宁家而言,没有那般重要。
    宁夫人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不然当初她也不可能亲自上门去说这门亲,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也不能再由着宁轩的性子来。
    “三郎,这门亲事,你必须同意。”宁夫人正色道,“开春便要关试,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仕途都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还要挨那悔婚的板子不成?”
    “母亲,不必悔婚。”宁轩说得斩钉截铁,“我等她便是,待她何时病愈,我再何时成婚,顶多便是多等些日子,又有何妨?”
    “三郎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宁夫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朝他走来,“你觉得林家为什么这样着急?为何不等她病情好了再说此事?”
    宁夫人扶住他肩头,压声道:“那林三娘这一次……怕是要不行了!”
    宁轩身影摇晃,片刻后恍惚起身,“我、我要见温温……”
    “不许去!”宁夫人一把将他拉住,“在关试之前,你不得出府,你的身子不能出任何问题,谁知道那林三娘染的是什么病!”
    宁轩的院子当晚便围住了一群府卫。
    一夜的大雪将整个上京覆上了一层银装。
    百花园的湖面也结上了一层冰,林温温早晨醒来看到有鸟儿落在冰面上,颇为有趣。
    望烟楼里的火墙烧得极为暖和,只站在靠东的窗边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珍珠劝她不要过去,林温温只看了两眼,便被拉回床边坐下。
    她身上穿着夏日里的绯红薄裙,明艳如绽放的绝色牡丹,与那窗外冬景格格不入。
    那日顾诚因信誓旦旦说要将她明媒正娶之后,林温温心中骂他疯子,表面上却还是咬住牙根忍住没有激怒他,只抽着唇角,没有出声。
    顾诚因却是以为她信了,抚着她墨发,用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林温温将这些告诉珍珠时,珍珠又惊又愣,可莫名觉得,顾诚因能说出口,便也能做到,当然,她没有和林温温这样说,只劝林温温不要再惹怒顾诚因。
    林温温当时点头应下,怕隔墙有耳,凑到珍珠耳旁用气声道:“寻常的狗都得顺毛摸,更何况脑子有病的疯狗。”
    说完,她给了珍珠一个放心的眼神。
    珍珠太了解林温温了,她可没法放心,往后这一月里,每日都要和林温温细细叮嘱,又悄悄鼓励,告诉她铁杵磨成针的道理,要她先将顾诚因稳住,日后总能寻到机会离开的。
    林温温抱着这微弱的希望,照做了。
    从那日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和顾诚因发过脾气,虽然有时候将手心都要掐破,可到底还是咬着牙根强忍住了。
    “珍珠,我好无聊啊……”
    林温温从前虽然也是个喜欢宅在房中的性子,可那时每日听冯氏斥责几句,再做做绣活,看看话本子,听听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倒也没觉得时间漫长。
    这一个月,闷在这小屋中,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陪顾诚因做戏……简直如同上刑一样难捱。
    珍珠道:“上次郎君不是给了娘子一本书么,娘子到底那日扔到哪里去了?”
    林温温当时气急败坏,随手一扔,哪知就寻不见了,不过想来顾诚因也不会给她有趣的书看,左右还是些讲道理的东西。
    主仆俩一齐叹了口气。
    门外有声响传来,主仆二人皆深吸一口气,后背都挺了起来。
    雷打不动,顾诚因每日到了用膳的时候,便会准时提着食盒出现。
    珍珠趁顾诚因还未推门进来,不忘扯了扯林温温衣袖,小声对她提醒道:“三娘,万事都先忍住。”
    林温温朝她点头,“苦尽甘来!”
    门被推开,林温温起身迎了过去,掐着指甲朝顾诚因咧嘴一笑。
    “表兄,你来啦。”
    珍珠退了下去,临走前与林温温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今日顾诚因似是心情不错,那张脸虽然看着还是惯有的阴沉,却莫名眉间郁色少了几分。
    不过林温温也发现了,她表现的越乖顺,越像当初在流景院时那样,顾诚因似乎也越正常,越同从前那个只希望看书写字的顾表兄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每日,晚膳过后,他离开前,还是要吮她的唇。
    这也是让林温温最怕的一个环节,每次这个时候,她浑身便软得不像话,几次想要将他推开,或是咬得他满嘴是血,最后想想珍珠的话,还是忍住了。
    天将降大任,苦其筋骨,劳其体肤……
    她就劳一下子,待日后她翻身了,再把顾诚因舌头揪掉来报仇!
    “外面雪色很美,想出去看看吗?”顾诚因问她。
    林温温思绪被打断,颤了一下,连忙摇头,“我怕冷,不想出去看。”
    顾诚因微怔,明明下人给他传话时,说林温温这几日总和珍珠抱怨,说在房中闷着无聊,所以他才有此提议。
    “那……可有想做的事?”顾诚因又问。
    林温温抿唇,有些难以开口。
    顾诚因道:“但说无妨。”
    只要不是要他将她放了之类的话,顾诚因会尽量满足。
    林温温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开口道:“白日里有表兄陪着的时候,到还不觉得无聊,可表兄一去书房,就我和珍珠的时候……实在太无趣了。”
    林温温自觉这话说得完美无缺,顾诚因听了肯定不会生气。
    果然,他眉眼郁色又少几分,唇角微扬,“好,那我今日不去书房,让人将书拿至望烟楼,陪着你。”
    林温温登时觉得寒风穿过火墙落在了她的身上。
    “啊……这、这……这会不会打扰顾表兄准备关试?”林温温压住仓皇,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要不然给我寻点话本子,或是找个闲人和我讲讲,上京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热闹的事,不管好事坏事,还是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顾诚因略微沉吟,片刻后道:“好,我去准备。”
    说完后,顾诚因眸光扫过jsg那精致的食盒,又道:“三娘,做些透花糍给我,可好?”
    林温温得知有八卦听,可高兴了,她拿起勺子,喝了口粥,笑盈盈地冲顾城因点头,“好啊。”
    顾诚因抬眸望着她,明知她是装的如此乖顺,却依旧在这一刻觉得心中温软,这份温软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由想,也许她与他之间,除了欺骗,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比如那透花糍……
    他记得那日,青才将透花糍交给他时,周围无人,宁轩根本不知此事,她若单纯只是为了做戏给宁轩看,何必如此?
    顾城因这般想着,那份温软似又多了几分。
    早膳过后,仆从便送来了做透花糍的食材。
    林温温的确无聊到极致,做起透花糍都觉得很是有趣。
    顾诚因果然还是将书带了过来,她在矮桌上做透花糍,顾诚因则在书案旁看书。
    诚如那时在流景院一样,她忙前忙后,他端坐看书。
    直到林温温将透花糍做好,顾诚因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搁下书来到桌旁坐下。
    “表兄怎地忽然想起吃透花糍啦?”林温温捏起一个递给他。
    顾诚因接过透花糍,咬了一口,还是当初的那个味道,他弯唇看向林温温,“你做的透花糍,和我娘做出来的味道很像。”
    想起顾诚因的身世,不免叫人唏嘘。
    林温温觉得其实顾诚因也怪可怜的,亲眼看着父母死在眼前,若是她的话,定是要生生给吓死,便是吓不死,也得吓成一个傻子,他竟然还能考成状元郎,着实厉害。
    林温温觉得这时她应当宽慰他两句,可他神情看着淡淡,似乎又并不用她宽慰。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林温温清了清嗓,开口道:“表兄怎么知道我会做透花糍啊?”
    顾诚因去捏第二个透花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眼看向林温温,那微微向上勾起的唇角,也在此刻不易察觉地沉了下去,“扶云堂开课的第二日清晨,你赠了我透花糍。”
    林温温噎了一下,怔懵的神情全然落在顾诚因眼中,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明显是回想起来了那日的事。
    她几乎要将那日的原委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即将出口时,她忽然想起了珍珠的叮嘱,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笑着道:“啊,是啊,我记性不太好,表兄这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顾诚因捏起透花糍,视线却还在她脸上,“那日,三娘为何要送我透花糍?”
    林温温知道他爱听什么,便扯谎道:“我头一日下午做透花糍时,莫名就想起表兄了,所以第二日就送了一些给表兄。”
    “哦,是么?”顾诚因幽幽道。
    林温温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啊,我送你透花糍又不当着旁人面,没必要做戏,我可是真心实意特地做给表兄吃的!”
    她的演技并不好,心虚时语调会不自觉扬起。
    顾诚因不知当初为何他看不出来,如今却是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没必要深究,至少她现在愿意说这样的话给他听。
    林温温眼看气氛不太对劲,她忙岔开话题,问顾诚因,“顾表兄,可寻到能给我讲趣闻的人了吗?”
    顾诚因垂眸道:“我讲给你听,可好?”
    林温温僵了一下,又是讪笑着应声点头。
    顾诚因拿出一张请帖,放在了林温温面前,“这两日,京中最为人乐道的,便是此事。”
    林温温兴奋地去将请帖拿起,却在打开的瞬间,表情倏然凝住。
    这是一张喜宴的请帖,烫金大字上那两个名字如灼热的烙铁,烫得林温温心中一阵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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