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温的小脸几乎藏不住情绪,失望就写在眉宇间。
    明明方才还有风,怎地这会儿愈发闷热起来了,林温温的额上都渗出了一层薄汗,她忍不住又问顾诚因,“那冰酪呢,总归有吧?”
    顾诚因摇了摇头,正要继续朝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对林温温道:“前面有冰饮。”
    一听到冰,林温温就来了精神,连忙就点头要喝。
    见到小女娘心里着急,顾诚因引路的脚步便不由加快,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一家茶水肆。
    这件茶水肆的招牌就是酸梅汤,用乌梅搭配甘草、桂花和山楂的制成,再往里面添几块冰,酸甜可口又清热解暑,男女老少都喜欢喝。
    林温温平日里很少喝冰,前段时间因为贪食冰酪,甚至还引起了高热,冯氏将她看得紧,一个月也就只肯让她吃一次酥山,这两日入了秋,便一点带冰的东西都不肯给她吃。
    珍珠轻轻扯了扯林温温衣袖,俯在她耳旁小声提醒道:“三娘,已经入秋了,要仔细身子啊。”
    林温温柳眉微蹙,用团扇遮住面,朝她压声道:“这才刚入秋,早晚凉而已,现在正午这般热,哪有不让人吃冰的道理?”
    珍珠还想再劝,顾诚因已经捧着一杯酸梅汤递到了林温温面前,林温温甩开珍珠,上前就将酸梅汤接到手中。
    这酸梅汤装在竹筒里,还挺别致的。
    林温温掩唇轻抿一口,顿时觉得舒爽无比,忍不住夸赞,“又酸又甜,好好喝啊!”
    林温温的小雀跃落在两位少年眼中,一个唇角上扬,一个微微怔神。
    怔神的这个,在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之后,便立即转身去将铜板递给茶肆的掌柜。
    看到这一幕,林温温喝酸梅汤的动作一顿,她记得珍珠之前说过,顾诚因的份例很少。
    其实林府给顾诚因的份例足够他日常开销,可和林温温比起来,那的确是少得可怜。
    想到顾诚因连药都不舍得买,衣服都是粗布麻衣,竟还要帮她付冰饮的钱,林温温想叫住他,可那钱都已经装进了掌柜的钱匣,再开口说什么,似乎有点不妥当。
    想了想,林温温问他道:“顾表兄,你要不要喝一杯,我买给你。”
    顾诚因微微摇头,“不必。”
    林温温总觉得欠了他什么似的,口中的酸梅汤似乎都没有初尝时好喝了。
    “不问一下我么?”一旁的宁轩忽然问她。
    “啊!”她竟然将宁轩阿兄给忘记了,林温温回过神来连忙询问他,“宁轩阿兄要喝吗,我也给你买一杯吧?”
    宁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不想喝,却还是要逗逗她,看她被逗弄时着急的模样,竟还会觉得十分有趣。
    宁轩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甜的,便也不喝了。”
    两人都不喝,只她一人站在这里喝,多少有些奇怪,林温温也顾不得细细品味,用团扇遮着面,三下五除二将那酸梅汤全部喝完,随后搁了竹筒杯,抽出帕子轻拭唇角。
    待她收拾妥当,三人又继续朝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家店铺前,这是家卖杂货的店,里面的东西都是些胡人带来的,有调料也有药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那胡商一看见顾诚因就迎了出来,说着不算地道的上京话,“你的书,你的书到了!”
    顾诚因今日就是来取书的,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字据,拿给胡商看,胡商看了一眼,转身去帮他取书。
    很快,那本极其难买的《加洛林游记》便递到了顾诚因手中。
    顾诚因没着急将字据给他,而是捧着书翻看,胡商知他是在验书,也不着急,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买这书的艰难。
    待查证过后,顾诚因终是松了口气,才将字据还给胡商。
    宁轩也缺这本书,他忙问胡商可还有多余的,胡商直摇头,“不好买,不好买啊!”
    胡商是讲信用的,但也不知是怕麻烦,还是想要高价,宁轩直接出到五倍的价钱,那胡商都摆手不想再去买。
    林温温不喜欢看书,更是对这种游记没有兴趣,她这一辈子连上京都不会出,更别提出这样古怪名字的地方了。
    不过,既然这书是宋先生让读的,宁轩阿兄也着急想买,那么她也跟着买一本好啦。
    这样想着,林温温也对那胡商道:“我也想要这本书,我出十倍价钱,你再跑一趟,这次直接买两本回来,如何呀?”
    这买卖不亏的。
    胡商当真犹豫了,只是片刻后,他依旧摆手。
    这就过分了,林温温小眉头蹙了起来,跟在宁轩身后,听他和那胡商交涉。
    顾诚因爱惜书本,房中的那个书柜里全部是他的书,后来因为书太多放不下,连衣柜中都摆了一层。
    他的东西拒不外借,可看到林温温那带着期许的眼神,人生中头一次,有了一丝莫名的感觉,这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鬼使神差开了口,“你当真想要么?”
    林温温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点头应道,“想要啊。”
    顾诚因道:“待我将书看完了,可以借你手抄一份。”
    “手抄?”林温温杏眼倏然睁大。
    抄?这么厚一本书,逐字逐句抄得抄到什么时候啊,她才不要呢。
    顾诚因的话音不算高,林温温却是因为太过惊讶,扬了语调,正好被面前的宁轩听到。
    “手抄?”宁轩也回过头来,看向林温温,“是顾兄要借我们手抄么?”
    林温温也下意识以为,顾诚因能这样问她,自然是把宁轩也包含在内了,便对宁轩点了点头,“顾表兄说得等他看完之后。”
    “那当真太好了。”宁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诚因后悔了,他就不该提这个事,不过他向来不顾及颜面,当着林温温的面反悔也不是不可以。
    他正要开口拒绝,就听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林温温惊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拉住距离她最近的东西,正好便是顾诚因的衣袖。
    衣袖中,顾诚因的手指微微缩紧。
    林温温自觉失礼,连忙将他衣袖松开,朝后退去一步。
    珍珠不动声色挪到了林温温身侧,将她和顾诚因隔开,提议道:“到底是入秋了,天气说变就变,趁还未落雨,娘子还是快些回府吧?”
    一说要回府,宁轩脸色骤变。
    这两日他的娘亲凌氏头疾发作,一直没有胃口,听闻东市的旺顺阁新来了一位厨娘,擅jsg长制糕点,便来了兴致,要宁轩今日出门替她买些回去。
    宁轩走时答应得爽快,可如今眼看天色转阴,他却还在西市闲逛,怎能不着急。
    宁轩顾不得和林温温解释太多,再加上说多了便显得是在怪她,索性就直接说要去东市办事。
    见他说得含糊,林温温也不便细问,只道:“宁轩阿兄若着急,便不用管我,快些去办事吧。”
    若平日无事,依照宁轩的性子,定会亲自将林温温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走远他才会离开,可眼下实在不敢耽搁,与顾诚因和林温温简单拜别后,便大步朝西市外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等林温温和顾诚因来到西市外,林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珍珠也怕路上大雨,赶忙将林温温扶上马车。
    林温温上车后,正弯身打算进去,忽地想起一事,转身将已经迈步离开的顾诚因喊住。
    “顾表兄!”
    顾诚因脚步停下,回头看她。
    顾诚因这样的身份,是没有马车可以坐的。
    此刻乌云密布,眼看便要落雨,从西市走回林府少则也要半个时辰,顾诚因肯定会被浇成落汤鸡的……
    林温温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又觉得说不出口。
    顾诚因见她咬唇不语,便回过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温温再次将他叫住,终于还是开了口,“顾表兄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府吧?”
    莫名的心如擂鼓。
    林温温扶着马车的手不由握紧,衣袖也被人不重不轻地扯了一下。
    是珍珠,她不仅扯她衣袖,甚至还朝她不住挤眼。
    林温温全当不知,只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顾城因,等他回答。
    “不必。”
    干脆利落,冷漠疏离。
    他扔下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林温温明显松了口气,她钻进马车坐下,忍不住又去想,这么宽敞又舒服的马车,他为什么不坐?
    且她身为女娘,都已经开了口,他竟然这样直白地拒绝了她?
    当真是不识好歹。
    珍珠方才也吓了一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林温温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就自己先道:“我看他可怜,所以就随便提了一句,毕竟我现在可是人美心善的林三娘子呢。”
    “是是是。”珍珠点头应和。
    林温温越想越来气,再次特意强调,“我不是真的要他上来,他是什么身份,才不配和我同车而坐呢。”
    对,她就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
    是啊,他是什么身份,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三娘子同乘一辆马车?
    顾城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太清楚,所以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再说,也许三娘子只是随口提一句,就像最初的他来到林府那样,所有人看到他时都会关切的问候,让他有需要就直说,让他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真的就是如此吗?
    这些善意,不过就是随口提一句,若一不小心当了真,他所谓的可怜便成了贪得无厌,心思不纯……
    六年了,他早就将这些士族门第看得一清二楚。
    于情于理,他都该拒绝。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她和他们一样吗?她会在意那些么?
    她可以毫不计较的与他同游西市,可以临街去喝那平头百姓才会买来的酸梅汤,可以为她求林二爷去封污水井,可以几次三番给他赠药,可以给他送复杂又精美的透花糍,可以将自己名贵的紫毫笔让给他……
    可以在所有人对他避而不及时,将自己暖在怀中的手炉给他。
    在他站在明亮的日光下,望着湛蓝天空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时,带着自己的小宝盒,来到他门前……
    也许,她当真和他们不一样……
    雷声轰鸣,细雨落下。
    雨滴落在顾城因的墨发上,顺着发丝流到额头,再到眉梢,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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