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仆匍匐在地,声音恭敬又温柔体贴:“少主累了吧,不如放松一下。你回魔城那么久,也该去后院看一看了。”
    后宫这个词,魔仆斟酌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人数太少了,宫这个字暂且不配,后院勉勉强强。
    叶清从请帖中抬起一双茫然的眼:“啊?”
    第97章
    当天夜晚,叶清累了,准备回寝殿睡觉。他站在寝殿门口,看到了一个人,如黑夜之中凝固的一滴妖血。
    直到对方走近。
    叶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那是一个俊美男子,一头鸦羽般墨发没有发簪束缚,脸庞微微抬起,凤眸半敛,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侧颜美如冠玉。更有一股冲天妖气,裹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扑面而来。
    赫然是楼绮年。
    那滴妖血,不是别的,是他眉心那颗红痣,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耀眼妖异,仿佛血珠凝成。
    叶清不由得小小地惊艳了一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小跑过去,“楼哥哥,你怎么来了?”
    楼绮年自认是纡尊降贵前来,勉强满意对方这副很纯情又没见过世面的嘴脸。
    大妖曾经想过,为什么三界之中盯着他看的男男女女那么多,唯独叶清讨人喜欢。可能是三岁时的幼崽,一脸红扑扑羞答答,本来就傻。长大后也是一脸人畜无害,没事就呆呆看着他的样子,不惹人反感吧。
    大妖略一俯身,身影沉沉逼近,鼻尖几乎快触碰到叶清的鼻尖。
    没等叶清继续瞪大眼睛,楼绮年退了一步,微微颔首,口气不善:“这一夜本该你我促膝长谈,什么叫我来了,还不让我进去?”
    叶清迷迷瞪瞪就让对方进门了。实际上叶清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邀请别人促膝长谈呀!
    奈何楼绮年态度太凶又太自然了。
    叶清又见美人心喜,他乐颠颠就给人开门了。
    大妖大步前行,举止缓慢不羁,袍角带风,蓦地听到一点细微动静。
    “谁?”楼绮年极为警觉,声音倏然响起。叶清很疑惑地左顾右盼,很显然,实力弱便是如此,他什么都没听到。
    是一名魔仆。
    烛火摇曳中,他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身子颤抖又恭敬地给两人端上用具,盘中是两盏酒杯和一壶酒。酒器由整块仙灵翡翠雕琢而成,三界难寻,器中酒液红如玛瑙、极为清透迷人。两个杯子摆在一起,显得极为醒目。
    虚惊一场。
    叶清兀自懵懵懂懂,楼绮年转脸看他,唇瓣不悦地抿起,眉间一抹杀痣盈盈闪烁,鲜红如血:“今夜理应就我一人?你要懂得尊重我……”最后这一句流露些许情绪,似赌气、似怨怒,如冷冷淡淡发脾气的少爷小姐。
    那叶清像什么——更像脾气软乎的仙界小赘婿,纵使不言不语,也有几分逆来顺受的样子。
    尊重什么?
    叶清还没来得及品味其中深意,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大妖开口,“喝吧。”
    他低下头拿起酒器,手指轻搭其上,更衬白皙如玉。一股醇厚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
    他和魔仆都心知肚明。
    这是合卺酒,三界中结为道侣的两人,各斟一杯饮酒,交换仰着脖子互饮,寓意从此二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一种必不可少的仪式感。
    一旦饮下,从此两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将互相依偎了。孔雀没有与叶清视线交汇,纯属是在接受这个心理过程。
    “可是哥哥,我不想喝酒。”
    叶清好奇地看了看,以为这是普通的酒,口气软软拒绝。
    喔豁,小赘婿蹬鼻子上脸了,竟然拒绝这杯名正言顺的酒,是不是另有心思?
    此话一出,叶清发现,楼绮年本来全程低头,忽地掀起一双眼眸望他,那双上挑的、散发无限妖力的凤眼清清楚楚地把叶清照入瞳孔。
    感觉到对方似乎不高兴了。
    叶清吃了一惊,攥紧了精美的酒杯。
    他确实不喜欢喝酒啊,要不……喝一杯?
    楼绮年本是惊动三界的美男子,人形时也风华正茂,那双凤眼更是惊心动魄,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叶清一时心肝儿乱颤,举起酒杯凑到唇边。
    大妖确实不悦,看叶清那茫然又无措的样子,心底有火,“不喝就不喝,睡吧。”他语气和呼吸稍微重了几分,面上显出愠怒之色,眉间一滴妖血殷红,毕竟这种一拍即合的东西,叶清不饮,他饮了,这算什么。骄傲矜持如孔雀,自然恼羞成怒。
    啊?不是要促膝长谈,怎么就睡了?叶清迷迷糊糊,反应永远慢半拍,刚举起酒杯又要放下。
    他赶紧给自己换了一身寝衣。
    等叶清爬上床榻,看见大妖仰躺其中,靠在极乐枕上。极乐枕顾名思义,逍遥极乐,靠上去睡觉能做一宿的美梦。
    楼绮年不是一般二般的俊美,他双眸微眯,眼波流转间,面白唇艳,锦绣缎面的被褥上绣花绣鸟,都盖不住他的任何风采。
    被子和枕头在那里,叶清寻物爬去。
    他刚摸索枕头躺下,下一秒感受到有人朝他翻来,臂膀似乎撑在他身体一侧,以半边牢笼之姿将他候着,气势沉沉中自有一股强势。
    大妖是成年人的身形,肩膀结实、胸膛宽厚、身躯颀长高挑隐没被中,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没有束起,如瀑布般倾泻流淌而来。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几缕发丝不偏不倚地擦过叶清脸颊,带起一阵轻痒,又垂落在精致繁复的枕头之上。
    叶清抬起头,呆住了。
    黑头发是很有魅力的,尤其是这个人本就姿容出众。
    “哥哥你真好看。”笑容忍不住就爬上他的脸,叶清小心翼翼避开黑泉瀑布,讨好地往被褥里一钻,睡姿乖巧又可爱。
    楼绮年的眸光更幽深了一些,他伸来一只臂膀,倾身动作也变得缓慢:“算你有眼色。”
    叶清不明所以,察觉那是一种请君入瓮、想抱他的姿势,被褥下的身子,如小时候一般依偎过去:“哥哥,你今天怎么跟我一起睡了?你习惯跟别人一起睡吗?”
    大妖修长的臂膀,还半支在枕边,撑起半边乌色瀑布,闻言顿了一下,薄唇微启,口气淡淡地承认:“不习惯。”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眠。
    白泽山脉灵气充沛幅员辽阔,一个巢穴,通常只会允许一只鸟。楼绮年性情霸道,羽族之中,谁不知道,他占有欲极强,从少年时期就驱逐所有兄弟独占一地,仅留伺候的仆从,最高傲的孔雀非他莫属。
    也是典型的单身汉思维。
    富丽堂皇的巢穴里,一个人睡最舒服了,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睡。
    这下叶清纳闷了:那为什么要跟他一起睡?
    难道是准备给他讲故事?叶清绞尽脑汁,如果燕赤离在场,一定薄唇微掀,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活得久便是有优势,阅尽世间千帆,故事也一箩筐。随便拿出十几年仙妖魔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能哄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惊一乍,好奇心注意力全被勾走了。
    大妖不想答,“总会习惯的不是吗?”
    叶清也没有什么打鼾、抠脚磨牙等坏习惯,睡颜白净、安安静静,偶尔一两句梦话他也能忍。
    单身汉总是要一个老婆的,正如岁月漫长,每一名修士总需要一名配偶。大妖不想要,可也不拒绝,态度全然默许。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性情何等刚烈,真不愿意,逼他也没用。
    叶清:“哦。”
    感觉夜深露重,他伸出手,给自己拉了拉被子,如小时候一般独立自主。
    长发盖住楼绮年半张俊美容颜,如山海中旖旎动人的云烟。楼绮年面容沉稳,实际心里并不平静,更如石落巨湖,泛起了轻微涟漪。
    因为叶清如一只雏鸟般乖乖靠在他胸口,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姿势如同小时候一样。小小的打一个哈欠也很慵懒,除了可爱自然没有半点优雅,也很不解风情。
    从小到大的幼崽印象过于深刻,大妖自认对叶清是毫无旖旎绮念。
    直到这一次同榻,他近距离端详叶清的脸庞,看那眼睫乌黑浓密,露着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
    看那弯弯一笑,极为柔顺的乖巧时,大妖心中一震,眼神微怔。他逼近叶清,又一次仔细端详,仿佛彻底看清了一般。
    这种感觉如潮水般泛滥,又似星火燎原,在这个夜晚,一发不可收拾。
    烛火微动,一如明心。
    待到月半三更,叶清已经开始呼吸第二轮梦境了,大妖僵硬的臂膀才松下,眉峰舒展,勉强收回了外放延伸的心神。他手臂顿了顿,沉默半晌才揽过少年清瘦的肩膀,熄灭烛火,沉沉入梦。
    眉间那颗红痣鲜红之余,也有了一丝安宁。
    不再因杀戮而绽放。
    这一夜后,楼绮年醒了,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眸缓缓睁开。他醒来的时候叶清还在睡,枕头上呼吸声轻盈,吹起脸颊一些碎发。
    大妖目不转睛。
    他从没见过这么懒散的仙君,别人这般天光大盛时早已挥剑数百下、灵气运转一个周期了,叶清还在睡懒觉,像一只乖顺的猫儿陷入柔软的被褥里,几缕头发挡住了他白净侧脸。
    楼绮年多看了几眼,指尖拨开那些碍事的头发,有滑凉的触感,没有将人叫醒。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他心底升起,好似嫌弃挑剔,又好似是勉勉强强满意。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合卺酒也未饮,可大妖自认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他的巢穴从此将有人了。
    大妖唯独没想到,第二日他的领地就被人入侵了。
    这日夜晚,叶清一如既往摸回寝宫准备休息睡觉,听到有人在呼唤他,“清清。”
    叶清怔了怔,一个回头,本是不经意的一瞥却愣住了。
    是燕赤离,他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脚下有拉长的阴影。黑暗之中,那张俊丽精致到具有侵略性的面容,宛若天上一轮皎月,又似彼岸花般荼蘼妖冶,当他抬起头,那一刹那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这张脸很适合黑夜,能令人感受到比白日更好看的冲击力。
    哥哥,长得真……好看!
    燕赤离仰起脸,嘴边含笑:“怎么这样看我?”
    叶清的视线被他迷惑住了。
    燕赤离一看就是典型的魔修,嗜血滥杀,性情乖戾,浑身上下就一张皮囊好看所有温柔都是伪装。
    三岁那年,唐希这缕残魂就屡次三番告诫过:清清你不要被美色所迷,你已经三岁了,你要清醒一点。
    小小的叶清握紧拳头:好,我很清醒!
    怎么个清醒法?
    十几年来,清醒地欣赏俊男美女。
    更何况,燕赤离不是一般的好看,月光究竟是什么柔光滤镜。叶清视线下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呆呆的。
    他第一次发现,厉鬼的皮肤这般冷如白玉,又似芍药一般的瑰丽,不断散发莹莹光色,偏偏唇如涂朱。
    这谁不迷糊?
    燕赤离说,清清我新学了一首曲子,我吹给你听。笛声还未演奏,说话间隐有蛊惑魔力,叶清的听觉已经率先一步背叛了他,主动打开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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