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睡着,门外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晏长裕睁开了眼,朝窗外瞧去,原来天早已大亮了。明明昨夜还是风雨闪电不停歇,今天却又放了晴。
    他穿好衣裳,打开门。
    因着昨夜是秘密行动,常文并未跟着他出宫。不过晏长裕习惯了自己收拾,并不觉得不变。
    “殿下,郡主出现在文山寺的原因查清了。”门外站着的正是顾决。
    金尊玉贵的郡主,深夜出现在乡野山寺,本就是不同寻常之事。他在文山寺,卫元朝也来了文山寺,他不觉得世上有这般巧合之事。晏长裕自来谨慎,当然要弄清楚原因,所以昨夜便吩咐了顾决派人去查探。
    “是何因由?”
    提起卫元朝,晏长裕眼前似乎又晃过了那片玉白。他整理衣襟的手指微顿,须臾,才若无其事的问。
    “郡主来此是为了寻一位名唤宁不畏的民间大夫。”顾决答道,“属下已查过,那宁不畏乃是民间神医,医术极为精湛,尤其擅长疡科一类。听说曾有病人手脚被砍断,他也给接了回去,并且能如常使用!”
    若真是这般,那可当真是当世神医。
    “这位宁神医性格怪癖,不畏权势,想要请动他很不容易。”顾决说话时,下意识看向了晏长裕的左腿,“郡主向来关心殿下的伤势,此次定是为了殿下,所以亲自来请这位宁神医。”
    闻言,晏长裕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回了一声:“孤知道了。”便再无其他。
    当真是铁石心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饶是顾决这样血光风雨里来去的暗卫,此刻,竟也不由在心中佩服主上。不过成大事者,自然不能陷于儿女私情,主上这般,也正是表明他心性坚定,值得他们追随。
    *
    翌日一早,元朝便起了。
    虽昨夜因文山寺之事,睡得很晚,但因心中有惦记,天一亮,她便醒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元朝亲自带着礼物去拜访宁大夫。
    幸而他们来得早,宁大夫还未去山中采药。
    “小女卫元朝,特来拜访宁神医。”
    “老夫就是个乡野村医,可不是什么神医,姑娘怕是寻错了人。”
    宁不畏看上去不过五十岁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已至古稀之年。仅凭此,便能窥见他医术有多高。
    因着有上一世的经验,这一次元朝心中有底,知道该怎么请动这位神医。
    “宁大夫,家父乃是镇国公卫震。”元朝直接开门见山,“今日元朝前来,正是为了请您为家父诊治受伤的手臂。”
    果然听到是卫震,宁不畏表情有了些变化。
    镇国公卫震之名响彻天下,大周的百姓敬慕他,因他自豪骄傲,北部各族却是畏他惧他。宁不畏又不是深山老林的野人,自然也听过卫震之名。
    “如今北部各族虎视眈眈,我父镇守边关,可他已年近五十,多年征战受伤无数,身体早已不比从前。外人不知,但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很坏了。”元朝没有遮掩,说到父亲的身体,又想到上一世父亲死在战场,眼睛终于红了。
    上一世,在父亲离世后,她无数次都在想,若父亲的手完好,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个结果?
    她的爹爹那么强大,是这世间最最厉害的英雄,怎会那般轻易的离开?
    想得深了,她便开始怨自己。
    “我知宁老的原则,也无意强逼,今日前来,乃是诚意相邀。”元朝认真的朝宁不畏一拜,“只要是元朝能做到的事,请宁老开口,元朝定全力以赴!”
    宁不畏抬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上辈子,元朝是缠了宁不畏好几天,给他做了好几日的药童,才终于让宁不畏松了口。这一次,元朝本以为也是如此。
    “全力以赴?”良久,宁不畏忽然一笑,却道,“那老夫要你上战场杀敌,你可愿意?”
    元朝怔住。
    *
    晏长裕并未在皇庄待多久,用过早膳,便回了宫。因昨夜事成真,晏长裕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没有立即用了贺敛这颗棋。
    小陆氏的人以为自己成功得手,正是得意之际,他不介意让他们多高兴几日。待到晏长启与陆瑾定下亲事,贺敛再出来,岂不是更有意思?
    文山寺起火一事并未在京中掀起风浪,毕竟没伤到多少人,大多以为只是不小心走水。
    是以,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至于晏长裕,冠礼之后,他便该正式入朝。洪文帝让他自选,在六部之中,他却选了工部。
    众所周知,工部是出了名的事多钱少,是六部之中最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选择感到意外。就连洪文帝都多问了晏长裕两次,允许他更改去处。
    晏长裕却是摇了头,似乎下定决心去工部。
    这几日,晏长裕基本都耗在了工部。
    工部确实事多繁杂,便是晏长裕再聪慧,想要尽快熟悉工部,也必须加班加点的忙碌。这一忙,便是五六日过去。
    “殿下,该用午膳了。”
    公房外,常文叩了叩门,领着人把午膳送了过来。
    这些日子,晏长裕几乎都在工部用膳。他虽是储君,却并未搞特殊,与工部官员用的是同样的膳食。
    只除了——
    常文摆好膳后,晏长裕的目光先下意识落在了一旁的药膳上。
    “殿下,先用点汤吧。”常文见此,立刻就亲自盛了一碗药膳奉至他面前。
    晏长裕接过,喝了一口后,微顿。
    虽是药膳,但药味并不算重,味道很好,与之前卫元朝送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之前在皇庄争执过后,这药膳便断了。直到今日,才又出现在了食桌上。
    晏长裕味觉灵敏,只一口便尝了出来。
    “以后不要她再送了。”他放下了碗,没再继续喝。
    啊?
    常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殿下是以为这药膳是郡主送来的。
    “殿下放心,这药膳是我们自己熬的,不是郡主派人送来的。”担心殿下不用,常文立刻解释,“因之前瞧着殿下用着不错,殿下这几日太忙碌,瘦了不少,所以老奴着人去镇国公府抄了方子,想着给殿下补补身体。”
    “殿下大可放心用,老奴是用钱买的这方子,与郡主并无关系。”
    晏长裕夹菜的手似有微滞。
    他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并不在意。用罢,忽而问:“那位宁神医现在何处?”
    “宁神医,殿下指的可是宁不畏大夫?”常文回道,“郡主一片孝心,特意寻了这位神医,不惜亲自去请,便是为了镇国公的身体。老奴没记错的话,三日前,这位宁大夫便已在镇国公府侍卫的护送下去边关了。”
    第15章 婚期
    说起来,在宁神医被送往边关前,东宫的人,几乎都以为这位神医是郡主特意为太子殿下寻来的。
    毕竟之前郡主有多在意殿下,大家有目共睹。
    殿下的腿疾,更是被郡主放在心上,否则之前也不会日日都送药膳补汤来了。
    常文本也是这般想的,心底还忍不住感慨郡主果真对殿下一片痴心。却不想,郡主竟直接把宁神医送去了边关,根本没往东宫问一句。
    不过,为父寻医合情合理,任谁听说了,都要赞一句孝心可嘉,无可指摘。
    这本是一件小事。
    于殿下来说,更是微不足道。反正,他们其实也用不上这位宁神医。所以此刻晏长裕忽然问起,常文才觉得有些奇怪。
    “殿下问起这位宁神医,可是想要用他?”常文思索片刻问,“如今宁神医已走了三日,估摸着也快到边关了。”
    所以想追也是追不回来的。
    再说宁神医是去为镇国公治病的,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与其抢大夫。
    “无事,孤随口一问罢了。”晏长裕放下筷子,淡声补充,“孤本来也用不上。”他的腿疾没有外界传的那般夸张,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痊愈。
    知道内情的常文也跟着点头。
    “孤吃好了,撤下吧。”
    不等常文深思,便听见了青年淡漠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却拧了眉——殿下今日用得可太少了一些,甚至不到平日的一半。
    只不过不等他劝,晏长裕已经重新坐回了公桌前,垂首开始认真的处理公文。
    *
    小陆氏是一直着人密切关注着晏长裕与元朝的。当发现元朝这些日子竟都没去过东宫时,终于有些急了。
    恰此时,自太子冠礼之后,朝中有不少官员上折催太子大婚。
    毕竟这个年纪,便是放在普通人家,都早已娶妻生子了,何况是皇家?如今太子及冠,婚事断没有再拖的道理。
    身为嫡母,又是姨母兼养母,再顾及私心,小陆氏也必须提一提这事。
    忍了五日,第六日时,她亲自把洪文帝请来了慈元宫。
    “陛下,太子已然及冠,您瞧,是不是该定下婚期了?”小陆氏道,“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既然亲事已定,不如早些完婚,也好了却一件心事。”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瞧了瞧洪文帝。
    “不知陛下是何打算?”
    她绝口没提元朝与晏长裕闹矛盾的事,只道,“元朝对长裕的心意,满京皆知,这片痴心可不能被辜负了。”
    洪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皇后说的是,太子年纪确实不小了。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翌日下朝,洪文帝便召了晏长裕到文德殿。
    “长裕,你对你的婚事是如何想的?”洪文帝直接道,“想必你也知道,这几日朝中不少朝臣上折催你的婚事,你乃一国储君,你的婚事,是家事也是国事,马虎不得。”
    “你已及冠,这个年纪确实也不小了,该成亲生子了。元朝对你一片真心,想来也盼着你早些去娶她。”
    说到此,他看着晏长裕,笑道:“不如朕这就挑个好日子,把你们的婚期定下。”
    文德殿是洪文帝平日里上朝下朝后休息的地方,因此布置的很是温馨,屋里还自带着一股暖意,然此刻,洪文帝话落,殿中却似乎冷了冷。
    晏长裕沉默良久,忽而掀起衣袍,单膝跪在了地上。
    “劳父皇挂心,儿臣不孝,如今并不想娶妻。况且,”他垂首,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腿上,须臾,声音低沉又清晰,“儿臣对元朝郡主也并无男女之情。”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殿中所有人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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