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二儿媳美其名曰小辈的婚事要由家主同意,心里怀着希望叶敛能拒绝,只要叶敛不同意,就算老太太主张也没辙。
    叶敛手指抵住唇,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在反思:“但我一向懒得管家中事,况且,此事也与我无关。”
    当时他站在二楼,手搭在栏杆上,听到二嫂满是暗示的问话时,低头看了一眼楼下的少年少女。
    他的目光从面带微笑的少女脸上划过,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只要他们愿意,我没意见。”
    凌晨三点半,略带潮湿的风吹进庭院,吹动了男人额前的碎发。
    风撩起发丝,露出那双锐利的满是攻击性的黑眸。
    他肆无忌惮地直直望向什么都看不到的女孩,压声:“我那时问她,你是不是愿意,她答我肯定,我便以为你愿意,没有再管过。”
    杨诗兰的原话是:“她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乐意得不得了,我们存礼是什么人啊,她还能不愿意。”
    孟年惊讶得不出话来。
    叶敛低声一笑,“现在回想才知,我是低估了那对母子的脸皮厚度与自恋程度。”
    孟年没忍住笑出声,几句话的功夫,彻底让她卸下了紧张与防备。
    她每次和叶敛独处,其实都说不了几句,但很神奇的,和他交流都格外舒服。哪怕自己先前心情再怎么不好,精神再怎么紧绷,他都能三言两语就缓解她焦虑的状态。
    虽然很想和叶敛一起抱怨,但到底叶敛都是叶存礼的小叔,她不好当着人家长辈的面说人家家里人坏话。
    所以只是抿着唇浅笑,不搭腔。
    叶敛见她终于笑了,目光逐渐柔和,细细端望她带笑的眉眼,心中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何其聪明,只稍稍思忖便知自己的异样是什么原因。
    叶敛缓缓吐气,不动声色,乘胜追击,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孟小姐是否不满意叶家的婚约?”
    孟年慢慢收敛笑容,沉默良久,最终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想,如果对着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她都不敢坦然面对,那等见到叶奶奶时,她不是更难说出口了吗?
    于是她像是自我鼓励一般,又重复道:“我的确,从一开始就不愿意。”
    叶敛倏地笑了,静静地弯唇,眼底有光在闪。
    “看来我先前说过的话,孟小姐听进去了。”
    孟年想起他曾说过的,让她听一听自己心里的声音,还告诉她不愿意的事要学会拒绝,“大步向前就好”,眼眶莫名湿润。
    孟年往前扑,半个身子都压在桌子上,她双手都用力地抵着桌子,不小心碰到桌面中央的水培绿植。
    卡拉一声——
    透明琉璃瓶移位,瓶中水波荡漾,花枝随之颤了颤。
    桌子的晃动使那根盲杖开始往下滚,叶敛眼疾手快握住。
    “叶叔叔,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满意,就真的可以推掉吗?”她有些病急乱投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拼命想往上爬,嗓音急切,“我能推得掉吗?”
    万一呢,万一叶敛是愿意支持她的呢?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孟年就忍不住心潮激荡。
    叶敛视线在掉落的花瓣上落了一瞬,闻言倏地抬眸,目光凝在她脸上。
    “当然。”他说,“只要你想。”
    孟年一颗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就这么落下去,安稳下来。她不再言语,久久呆坐在竹椅上。
    叶敛就这么安静地陪她坐着,不出声打扰。困意渐渐袭来,他掌下按着那根盲杖,撑着头阖目浅眠。
    直到一滴冰凉的雨滴掉在脸上。
    一滴,两滴。
    男人睁眼,见对面人还木愣愣地杵在那出神。他起身回屋,拿了把伞撑在她头顶。
    轰隆——
    一声雷响。
    孟年身子本能一颤,猛地回神。她茫然:“下雨了吗?”
    可是并没有感觉到有雨落在她身上。
    “嗯,”叶敛望了望夜空,“不算大。”
    声音从孟年的身后传来,空气里渐渐散出来潮湿的味道,湿润的泥土混着男人身上淡淡的冷香,好闻又醒神。
    孟年撑着桌子起身,犹豫了下,朝着正确的方向转身。手心里又塞进来一个冰凉的圆头硬物,她下意识合拢掌心,握住了那根被她遗忘的手杖。
    指腹隐约擦到了另一人干燥的皮肤,她耳根渐渐烧起。
    红着脸,拄着盲杖,慢慢地往回走,她数着步数,并不需要人帮忙。
    叶敛默不作声跟在身后,只在最后两步时,低声提醒她注意台阶。
    孟年的心头不知怎么,忽而心弦一抖,有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酸酸涨涨,心头热乎乎的。像是感动,又像是掺杂了什么复杂又陌生的感觉,说不上来。
    二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进门,孟年听到身后“咔哒”一声。
    是清脆的合伞声。
    孟年鼻子酸了酸,遮掩着低下头。原来他刚刚在为自己撑伞,难怪没有感受到雨滴。
    他这样矜贵身份,也会为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小辈做到这么体贴吗?他人这么好,为什么叶家人都说他脾气不好?一定是以前被家里人伤过心才会那么冷淡的吧。
    雨说来就来,顷刻间大了起来。
    叶敛将阳台门妥善关好,又把沾了水汽的雨伞竖立在门边。
    孟年胡思乱想之际,头顶响起男人微哑的声音。
    “既然孟小姐心里有了决定,往后也不必再随着叶存礼那样称呼我。”叶敛冷静道,“‘叶叔叔’,总是把我叫老了。”
    孟年懵了一瞬,“那我怎么喊?”
    “随你,”男人唇角扬起,语气却沉稳至极,“直呼姓名,或者……”
    “叫学长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一步到位叫老公也是可以的x
    第12章 我可以配合你演戏,不需要对彼此负责。
    第二天,孟年下楼吃午饭时,只遇到了刘婶一人。
    听说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了,孟年长长松了口气。说实话,她现在有点害怕遇到叶敛。
    吃过饭,孟年又摸去了院子里。
    昨夜一直在打雷,孟年等到雨停才睡着,那会四点刚过。现在刚时过正午,地面已经半干。
    藤椅被刘婶擦得很干净,手盖上去还摸到了软乎乎的坐垫。
    孟年将盲杖立在桌边,两手搭在扶手上,慢慢坐下去。她将手机放到石桌上,冰凉的触感叫她蓦地又回忆起前夜的种种。
    昨夜,叶敛确认她可以自己回去,撂下一句“早些睡”便先回三楼。孟年傻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一直觉得叶敛高不可攀,不仅因为他有个叶家实际掌权人的头衔,更因为叶敛在她眼中本身就是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上位者形象。
    叶家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因为家族关系对叶敛有所耳闻的江荔,与江荔青梅竹马长大的贺浅,大家都对叶家这位家主有着十分统一的评价。
    她以前见过叶敛三次,每一次见叶敛都和传说中的形象是相近的。可这次她失明后再遇到叶敛,感觉他处处都透着一丝诡异与违和。
    正思索着,忽然听一道年轻又慵懒的男声由远及近,朝着这栋别墅而来。
    “我说太后老佛爷您就别催了,今儿真有事,我得找四哥。您也知道我四哥多难等,好不容易在南城堵到他,可不能错过。”
    “什么叫跟着他混就是耽误我,您先把他送那六位数的镯子摘了再说这话,您怎么没良心呢。”
    “哎得了吧,我不去相亲可不是跟四哥学的坏,四哥奔三不成家是因为眼光高,我纯粹是因为没时间,集团里那帮老狐狸我还没斗消停,没时间见什么王家李家的海归大小姐。”
    “好了我到四哥家门口先不说了,您跟我妈赶紧把相亲推了吧,我今天去不了,挂了啊。”
    顾恒之挂断电话,人正好走到别墅门口。他隔着大门栏杆往里看,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坐着的孟年。
    他眉梢高高挑起,朗声笑道:“哪来的漂亮妹妹,我四哥这是金屋藏娇呢?”
    刘婶听着声音出来,一见年轻人就眉开眼笑,笑骂着迎上去给人开门,“顾先生好久不来了。”
    “哪是我想好久不来,是四哥一直不回国,”顾恒之抄着手晃进来,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笑看着孟年,他问刘婶:“诶,这是我四嫂?”
    刘婶脸色大变,呸他一口,“可别胡说,这是老太太相中的孙媳妇。”
    顾恒之哦了声,顿时没了兴致。他收起调笑面孔,温文尔雅地,对着孟年说了声抱歉。
    他转身要走,突然被叫住。再一回头,就见那女孩站了起来,样子瑟缩着,好像在害怕。
    顾恒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人模人样的西装,又抬手抹了把规整的头发,疑惑半晌。他心道自己这么风流倜傥,是典型的斯文败类渣男长相,怎么会有姑娘一看自己就吓得发抖呢?明明他看着那么面善。
    孟年一紧张就揪住衣角,她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顾恒之见她飘忽不定的目光,起了几分兴趣,双手插兜,晃晃悠悠走近两步,声音略带笑意:“怎么?”
    孟年微微低头,悄悄道:“我刚刚听到你讲电话。”
    顾恒之点点头,微抬下巴,哼声:“所以?”
    孟年犹豫半晌,话还没说出口,脸先红了。
    一直红到脖子,看得顾恒之啧啧称奇。这么可爱的漂亮姑娘,真是便宜叶家的草包。
    孟年眼睛一闭,颇有种赴死的架势:“我们可以合作。”
    顾恒之:……?
    孟年三言两语说完打算,顾恒之大为震惊。
    他满是意外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个一直不敢对上他视线的女孩,感慨道:“你胆子还挺大。”
    不敢看他,倒是敢说。
    孟年刚刚听完电话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这位先生听上去十分苦恼家里的催婚,而她也急需要摆脱掉叶家糟糕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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