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楚国特使死了!”
    “甚么!?特使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么?怎么、怎么就死了?”
    吕不韦闻讯而来,看到躺在地上的若敖斗氏,心头咯噔狂跳,楚国特使死在自己的宅邸,这是要他的命啊,无论是如何暴毙,自己都脱不开干系。
    吕不韦连忙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
    两个侍女咕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公子文治,众人顺着侍女的目光也看向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道:“看我做甚么?!我甚么也没干!”
    吕不韦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若是若敖斗氏的死与公子文治有关,说不定自己能脱开干系,于是呵斥道:“说!还不如实招来?”
    侍女哭诉道:“家主饶命!家住饶命啊!婢子们……婢子们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搀扶着楚国特使前去下榻,路径此地,楚国特使……特使对成小君子和楚小公子出言……出言不逊,调戏了二位。”
    围观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甚么?楚国特使这般大的胆子?”
    “是啊,竟敢调戏成小君子和楚公子?”
    “他怕是不要命了!”
    侍女哆哆嗦嗦的继续道:“后来……后来楚国特使拽着楚小公子的袖子,小公子便……便推开了楚国特使,哪知道楚国特使倒在地上之后,便、便没起身,婢子们觉得不对劲,这才发现……发现……发现楚国特使已经气绝!!”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的道:“楚国特使难道是被公子文治给打死的!?”
    公子文治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瞬间有些慌张,连忙道:“我没有用力!我一点力气也没用!他自己醉醺醺站不稳,我稍微……稍微推了他一下,就一下!”
    吕不韦眯起眼睛,立刻把责任全都推在公子文治头上:“小公子,楚国特使虽有错调戏在先,只是……只是楚国特使不过是饮醉了,小公子也不必……不必如此狠辣,竟下了杀心啊!”
    “我没有!”公子文治慌张的摇手道:“我真的没有!”
    公子琮赶过来,大步挤入人群,公子文治一看到他,立刻跑过去,揪住公子琮的衣角,急切的道:“哥!我没有啊,我就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刚才拽着我的腕子,我……我就是推了一下,都没用力!真的没有用力,哥你信我!”
    公子琮轻轻拍了拍公子文治的后背,安抚道:“治儿别怕,有哥哥在呢。”
    公子文治饶是见过大世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公子琮安抚着弟弟,镇定的沉声道:“吕公,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你如此武断,便说是舍弟所为,恐怕不妥罢?”
    吕不韦故意挑拨道:“琮相,虽小公子是你的亲弟弟,但是这众目睽睽之下,小公子竟是将楚国特使一拳打死,琮相可不能为了庇护自己的弟亲,而让楚国特使蒙冤啊!这事关我秦国与楚国两国的邦交,希望琮相秉公处置!”
    成蟜哪里能看不出来,吕不韦分明是想把事情推到公子文治头上,从而连带他的兄长公子琮,搞不好还可以把公子琮从国相的位置上拉下来。
    成蟜出声道:“吕公,如今事态还没有查明,到底是不是楚小公子打死的楚国特使,还需要医士检验。”
    “检验?”吕不韦道:“还要检验甚么?两个侍女都亲眼目睹,证据确凿。”
    成蟜道:“诸位请看,楚国特使面色紫红,这是单纯饮酒而致的么?便算是楚国特使年岁已高,突然饮了这般多的酒水,也不应该会这副模样,不是么?”
    方才众人都震惊于公子文治一拳打死楚国特使的事情,如今听到成蟜这么一说,纷纷冷静下来,的确觉得有些古怪,楚国特使平日里并非弱不禁风的人,被一拳打死着实匪夷所思,加之他的脸色涨红,的确非比寻常。
    吕不韦眼眸晃动,他急于脱清楚干系,拱手道:“楚国特使暴毙,此事非同小可,既然与楚小公子有干系,我一定会将此事如实禀明王上,请王上裁夺!”
    “不必禀明了,寡人便在这里。”
    吕不韦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众人大吃一惊,齐刷刷回头去看,是嬴政!
    嬴政一身常服,并没有穿着黑色的朝服,甚至头上也没有佩戴象征着王权的冕旒,但一点子也不妨碍嬴政的威严。
    他年纪虽然不长,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气势十足,腰间佩戴着宝剑,伸手按在剑身之上,大步走上前来。
    众人看到嬴政,立刻躬身作礼,退让出一条宽路,任由嬴政通行。
    其实嬴政一直就在吕不韦的府邸之外,他是与公子琮一并子前来的,但是并未入府邸。毕竟这次燕饮,乃是在吕不韦的府邸中举行,来了半个朝廷的卿大夫,若是嬴政再出面,恐怕太给吕不韦长脸面,助长吕氏的气焰,因此嬴政不宜出席。
    只是嬴政又担心成蟜会饮醉,干脆便坐在辎车之中,在府邸之外一直等着成蟜,想着等燕饮散了,立刻接成蟜回宫歇息。
    谁曾知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公子琮方才“姗姗来迟”,便是去通知嬴政的。
    嬴政大步走过来,上下检查了一下成蟜,低声道:“蟜儿,没有受伤罢?”
    成蟜摇摇头,拱手道:“王上,楚国特使暴毙的蹊跷,脸色涨红还有淤血,实在古怪。”
    吕不韦突然看到嬴政来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回禀王上,臣也觉得楚国特使死状蹊跷,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找医士查看。”
    “不必去了,”嬴政道:“寡人身边正好带着医士。”
    吕不韦大吃一惊,其实嬴政带着医士,也是担心成蟜醉酒难受,所以特意让医士准备着,没想到竟派上了这般的用场。
    嬴政挥手道:“医士,来看看楚国特使。”
    “敬诺,王上。”
    医士上前,仔细的检查若敖斗氏的遗体,医士似乎发现了甚么,哗啦一声撩开若敖斗氏的下衣袍子。
    “嗬——!!”
    众人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冷气。
    若敖斗氏已经死了有一会子,他倒在地上,何止是面色涨红,就连下面也涨得厉害,实在不忍目睹,只是因着冬日里衣袍厚重,方才给挡住了,众人都震惊于楚国特使的暴毙,谁能联想到那方面?自然而然给忽略了。
    医士面色尴尬,回禀道:“启禀王上,楚国特使……楚国特使……”
    “但说无妨。”嬴政道。
    医士支支吾吾的道:“楚国特使是因着服用房事之药过量,又饮用了大量的烈酒,加之年事已高,这才突然不行了。”
    围观的卿大夫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甚么?房事之药过量?”
    “这个楚国特使,还真是老不休!”
    “啧啧,竟然是如此死的!真是丢人呐!”
    楚国使团一听,登时觉得脸面上无光,又听着秦廷大夫们羞辱的言辞,立刻指着吕不韦道:“甚么房事之药!?我们特使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一定是你们在酒水中加了助兴的药散!”
    吕不韦一个头两个大,说实在的他也不知情,吕不韦很是重视这次的燕饮,特意吩咐了仆役好好儿准备。而这种房事之药,在贵胄之中十足的流行,也十足的常见,因着并非是毒药,反而是补药,所以也不会特意检查,吕不韦哪里知道酒水中加没加入这种补药?
    咕咚!
    吕不韦跪在地上,叩头道:“王上明鉴,臣……臣完全不知情啊,臣怎会害楚国特使呢?”
    楚国使团道:“便算是不知情,我们特使暴毙在你的宅邸之中,绝对与你文信侯脱不开干系,秦王,您不会偏袒你们秦国人罢?”
    嬴政凉飕飕的看了一眼吕不韦,他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今日的事情十足蹊跷,吕不韦一直巴结着若敖斗氏,一方面想要安抚楚国,进攻赵国,从而获取军功,重新掌握秦国大权。
    另外一方面,吕不韦还想与若敖斗氏联手,送他的女儿进入章台宫掖庭,立为秦王夫人,妄图利用若敖斗氏的女儿来接替华阳太后的楚派势力。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吕不韦都不会害死若敖斗氏。退一万步讲,便算是吕不韦和楚派不对付,因此想要害死若敖斗氏,那也不该在自己的府邸中动手,若敖斗氏死在他的地盘,吕不韦便算不是主犯,也要治一个管理不严的罪名,决计是跑不了的。
    成蟜看向嬴政,低声道:“怕是有人想要拉吕不韦下马。”
    吕不韦在秦廷中居功自傲,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可不只是一星半点,想要拉他下马的势力数不胜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嬴政微微颔首,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嬴政:【有人故意陷害吕不韦,这倒是给了寡人一个机会,何不将计就计?】
    自从嬴政控制了楚派,收拢了公子琮之后,赵姬的外戚与吕不韦相互勾连,虽很多手法并不是很高明,但十足的坏事儿,成为了嬴政最大的绊脚石。
    有人上赶着陷害吕不韦,这不就是把撸掉吕不韦的机会摆在了嬴政面前么?
    嬴政幽幽的道:“吕公,寡人虽知你忠心耿耿,对我秦国绝无二心,但如今楚国特使暴毙在你府中,寡人若是不处置与你,恐怕世人不服。”
    “王上!!王上……”吕不韦想要辩解。
    嬴政全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幽幽的道:“既然如此,传寡人的诏令,即刻起将吕公软禁,事情查明之前,吕公手头的一切政务,都由琮相接手。”
    公子琮恭敬的道:“敬诺,王上。”
    吕不韦恍然跌倒在地上,大喊着:“王上!!您不能……不能啊!”
    嬴政却不理会他,转头对楚国使团道:“楚国使者,寡人如此做法,使者们可满意了?”
    楚国使者面面相觑,吕不韦乃是文信侯,食邑十万户,在秦国举足轻重,嬴政罢免了他一切的权利,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楚国使者一时间被堵住了嘴巴,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只好拱手道:“秦王……英明!”
    嬴政道:“即使如此,今日便先散了罢,楚国使者也请节哀。”
    嬴政往外走,道:“大行人,随寡人来。”
    成蟜被点了名字,赶紧跟上去,随着嬴政一起出了府邸,上了辎车。
    一上了辎车,嬴政黑着脸上下检查成蟜,道:“那个罪该万死的若敖斗氏,轻薄与你来着?哼,就让他这么死了,真真儿是便宜了他,若是依着寡人的意思,便合该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成蟜:“……”便宜哥哥醋劲儿好大啊!
    成蟜道:“也没甚么,主要那个斗氏死得太快了,也太蹊跷……”
    他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蟜觉得,很可能是有人在挑事情。哥哥你发兵攻赵的节骨眼儿上,楚国特使不明不白的死了,楚国必然会有意见,这有心人恐怕是想令楚国在背后捅刀,让哥哥左右为难。”
    嬴政冷笑一声:“抖机灵抖到寡人面前来了。”
    辎车粼粼的开入章台宫,不需要在公车署停车,径直进入内朝的路寝宫。
    嬴政率先下车,将成蟜扶下来,道:“蟜儿,今日你受惊了,便在寡人的小寝下榻,如何?”
    成蟜眼皮狂跳,死的是楚国特使,自己完全没有受惊,若说受惊,公子文治倒是受了一点点无妄之灾,险些被牵连了去。
    成蟜道:“这个,蟜还是……”
    不等成蟜拒绝,嬴政已然拉住他的手往里走:“便这么说定了。”
    成蟜:“……”好一个英明果断的哥哥!
    嬴政拉着成蟜进入太室,其他寺人侍女全都退出去,王翦一直贴身护卫,按理来说他应该也退出去才是。
    王翦稍微有些迟疑,思量再三,似乎有话要说。
    “王上,”王翦拱手道:“卑将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
    嬴政道:“哦?何事?”
    王翦刚要开口禀明,便在此时,寺人走进来道:“王上,楚国副使甯君子求见。”
    “这般晚了,”嬴政瞥了一眼成蟜,斗甯这么晚来见自己,恐怕是知晓成蟜在路寝之中,干脆道:“便说寡人乏了,让他明日再来。”
    “王上……”寺人有些迟疑,道:“甯君子说……说是要紧的事情,必须今日谒见王上,晚了唯恐便来不及了。”
    嬴政蹙眉道:“罢了,传进来。”
    因着斗甯突然求见,王翦便没有再多说,退到一边垂手站着。
    斗甯走进来,拱手道:“外臣斗甯,见过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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