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是身体撞击到金属罐子的响。
    宋洇和警察说话的声音都滞了半息。
    那个国旗下讲话璀璨的少年,此刻被人打得狼狈。
    傅晏。
    那头温和的男声劝慰:“没事,您在那里保护好自己,我们马上到。”
    又怕宋洇冲动,告诉她:“人很多的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会尽快赶到救人的。”
    -
    当。
    又是一声剧烈的响。
    像是两簇星球撞击,吵的人灵魂出窍。
    傅晏的五脏六腑都烫得烧起来。
    引他来这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地头蛇,从上周就开始盯上他,这次从私人医院出来便干脆出来拦住他。
    傅晏觉察到一瞬间脑袋的昏沉,下一瞬带头的那个陈哥就告诉他:“你母亲的病,傅家出了通缉令不让治。”
    对方手里锋利的刀刃像是阴凉的毒舌,贴着他的脸划过去。
    陈哥大抵四十岁,此刻睨着他,一字一顿:“管你有多少钱,从哪里找的医生开的药方,只要买到了药,你这药就是半颗都不能进那女人的嘴。”
    混黑的人比起一般的混混更加狠戾,抓住人头发的时候不会客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牵动所有的头皮神经。
    而后砸在金属上。
    傅晏吃痛地仰着身体,喉管里的淤血让他难以呼吸。
    充血的肺发出湿啰音。
    陈哥的眼下有一道深得见骨的刀疤,是当年贩毒坐牢的时候跟刑警反抗时留下的。
    此刻觑着他,就好像低头看着一只渺小的一脚可以踩死的蚂蚁,“药,交出来。”
    傅晏仰起头不含一丝情绪地看着这个傅家喊来赶尽杀绝的歹人,嘴角突然咧出一个冷得薄凉的笑容。
    “不在我这里。”
    “已经藏好了。”
    陈哥后退了一步,扫了眼自己手下的混混,给了个眼神。
    等待他的,将会是新的一通毒打。
    -
    “住手。”
    报警后警察五分钟内应该抵达。
    宋洇看了眼时间,出声打破了这血腥的一幕。
    少女今日为了画展穿的素雅,少见的穿了白裙,此刻冷静地站在小巷的角落,像是迷离月夜在风中摇曳的白玫瑰。
    一双眼睛冷得冻人。
    她托举着手机,让对方看清楚通话记录。
    白底黑字,在半分钟前。
    “我已经报警了。”
    一众的混混有几分条件反射的畏惧。
    只有领头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挑了眉看她。
    那是见过真枪实弹的真正的胆大包天。
    陈哥见多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笑起来邪气,露出半张有丑陋刀伤的脸,问:“小姑娘,你知道他得罪了谁吗?就来救他?”
    雄浑的声音带着讥笑,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笑停了,板正了脸,问:“京城傅家,听说过没有?”
    京城傅家。
    骤然,宋洇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停滞,忘记了呼吸。
    当然听说过,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傅家。
    傅家是从民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家族,以前是民族企业家,在抗战时期捐了钱,后来扩展海外版图,现在全世界都有他们名下产业的痕迹。
    他们的根基在京城,却也不止京城。
    父亲给她撑腰时只有一句例外:“有我在,洇洇谁都可以得罪,只要不是傅家。”
    宋洇的思绪在紧张的局面里有些杂乱。
    ——傅晏也姓傅。
    陈哥啐了一口痰,弯着腰上前,将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塞到了嘴巴里叼着,他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像是在品鉴一个还不错的商品。
    一番眼神赤.裸的打量后,狠戾地推了一把宋洇的肩膀,让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得罪了人,小姑娘,就你这小身板可别来沾边。”
    陈哥虽然冷血,但不至于不懂规矩,在京城这样的圈子,路上找出来一个人都不见得是普通人,更何况这里是内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个漂亮得像是脆弱花骨朵的姑娘,不知畏惧地重复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
    这是在恐吓。
    陈哥耸肩一笑,深觉不知者无畏,将怀里的刀亮了出来。
    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寒光四溅。
    陈哥用长满老茧的手摩挲刀面,眼神里流露几分阴寒。
    宋洇只以为是普通的小混混,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手脚发凉。
    眼睫一颤。
    她尽量表现得冷静自若,可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亡命之徒,哪儿管你怕不怕。
    陈哥提着刀,手中的冷刃一寸寸落到了宋洇的脸颊旁。
    少女白皙的皮肤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脆弱得紧,甫一贴近,便有轻微的红。
    汗毛直立。
    “别碰她。”
    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突然出了声。
    他艰难地吐字,声音不大,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楚。
    宋洇抬了眼看他,几乎是下一瞬耳畔响起警笛的鸣响,是她报的警起了作用。
    趁此空荡,那个狼狈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傅晏挥起拳头,猛然打在压在他身上的混混的身上。
    他冲上前,那双浅色的眼睛像是碎掉的玻璃,在阳光下光彩荧荧,看起来扎人得很。
    他从身后将陈哥踹倒,然后奔跑到少女的身前。
    不过片刻,宋洇细瘦的心脏却突然喘不过去。
    他身上有好多伤。
    “跑——”
    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他将自己身上沾了淤泥的外套盖在宋洇的身上,快速将宋洇裹好,然后傅晏牵过少女的手,坚硬的声音像是凿穿宋洇被教导出来的大小姐假面。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哗啦啦的,热烈得好似有形状。
    宋洇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肺不断震颤,像是风吹过狭窄的山谷。
    他牵她的手毫不怜惜,是绝望的人奋力的一击,让她觉察到疼,手像是要被掐断了一样。
    傅晏很熟悉这一片的小路,七拐八弯,带着她到另外一边的角落。
    很阴暗的角落,宋洇第一次知道京城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
    少年松开了她的手,额头上细密的汗缓缓滴落。
    不是累的,是疼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与他隔着窗玻璃对视,看不真切,只记得他不服气的眼神,像是一场酝酿多时的肆虐风暴。
    而现在她终于能清晰看到他灵魂上被人镌刻的细节。
    密密麻麻,千疮百孔,都是伤。
    宋洇弯着身体,仰头看着少年唇色泛白,倚靠着墙壁,身上被打得痕迹经由时间发酵,变成一块一块的淤青。
    青青紫紫,像是杂乱随意的调色盘。
    “傅晏,你要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宋洇有些焦急,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地锁在少年身上,直觉自己好像要哭,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宋洇长这么大,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这样的血腥与残忍。
    “没事。”傅晏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腹部应该有伤,站直身体时牵扯到微微抽气。
    她没问他为什么招惹了京城傅家,也没问他与那些人有什么关联。
    只是很在乎,“为什么救我?”
    少年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散落的黑发挡住了一双眼睛,只有挂着伤痕的唇没有一丝弧度,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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