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抬起头,月光之下,乌子虚那张脸显得温润如玉,浅浅笑着时有种朗月入怀的错觉,她宛如被蛊惑了似的,本来应该敷衍的台词“唯有结草衔环,来世再报”到嘴边打了个转,变成了:
    “唯有以身相许,以报大恩。”
    祝凌:“……?”
    这给我整不会了。
    “以身相许倒是不必。”祝凌笑道,“我只中意姑娘身上的牌子。据说每个人都有一枚,如今我赢了,是都归我吗?”
    本来因为说错了话而尴尬羞窘的郑清漪脸上的热度立刻散了,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不是。”
    她洋洋得意道:“我们的牌子早就被人拿走了,你赢了我们也没用!”
    “是吗?”祝凌说,“我听闻壶菱角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林后有座废弃的道观,择日不如撞日,我打算去那看看。”
    “都说荒野之中常生精怪,会缠着过路的旅人,将他们困在一处。”祝凌戏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我进去之后,能不能救下几个可怜的旅人?”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不给她牌子,她就去废弃道观里把其他被绑学子全放了。
    郑清漪:“???”
    她刚刚升起来的那点旖旎心思就像肥皂泡泡似的,啪的一下碎掉了。
    看祝凌笃定的样子,她也懒得挣扎了,直接了当地问:
    “你怎么知道废弃道观那边有人?”
    “我调的药粉几乎是无味的,但使用次数过多之后,也会有点淡淡的味道。”祝凌指了指她的衣袖,“顺风的时候,嗅觉够灵敏就能识别。”
    “再看地面,有些地方的草被压平了。”祝凌说,“掩饰做得太粗糙了。”
    这片草地上能看出被踩踏过的草并不算多,如果他们是被其他人放倒并拿了牌子,足足五六个人,身上还带了强力迷药,怎么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被解决?以祝凌本身为例,她解决的动作已经够快了,打斗位置现在也是一片狼藉。
    唯有他们将人放倒之后直接带走,才能令这片草地基本保持原貌。
    祝凌想起她在那家蒸饼店里,那张桌子裂隙上勾着的那缕丝线:“在这里守株待兔,应该收获不菲。”
    那丝线的材质她可太熟悉了。在她身后盯梢之人全撤走之后,她便立刻去布庄买了布匹,连夜给自己做了一套学子服饰。裂隙上勾着的那条丝线,就是她买的那种布料同款,事还没过几天,她的记性正是好着的时候。
    “因为大意被绑了的学子恐怕要受些惩罚,我将他们放了,你应该不好交代吧?”祝凌突然回头,她身后有一个黑衣人刚爬起来准备偷袭,爬到一半和她蒙逼地对上了视线,祝凌笑了笑,“要不我们再继续比斗,直到输得心服口服?”
    黑衣人:“……”
    他举起来的手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回到了胸口,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木牌递给了祝凌。
    这一届应天学院的学子,可比往届凶残太多了。
    祝凌心满意足地收缴了一圈木牌,确定没有遗漏后,便转身打算沿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郑清漪忍不住问:“你不去那里看看他们吗?”
    “没什么好看的。”祝凌说,“都是同窗,你们又不会对他们做太过分的事,最多就是限制行动,然后罚时。”
    快马加鞭一天半能到的路程,给了三天还有人到不了,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只能是被困住了。
    祝凌想,这次被坑过后,那几个倒霉的同窗应该就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祝凌返回客栈去重新补觉了,睡得极其安稳,而在壶菱角那边,郑清漪给郑致远松了绑,两人大眼瞪小眼,郑致远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长能耐了啊,连你二哥都坑!”他幸灾乐祸道,“怎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最后一个没逮到?”
    “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尴尬———”郑清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药用到了制作者面前,我恨不得当场撅过去算了。”
    当时的场面,她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郑致眉一挑:“……你该不会碰到乌子虚了吧?”
    说起用药,前段时间他看乌子虚买了不少药材,好奇地问了问,还被塞了一瓶防身的药粉。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药粉完全没发挥应有的作用。
    “王夫子说是托了宋掌院的弟子做的。”郑清漪眼神放空,“明明说是文弱书生,哪个文弱书生这么能打啊!”
    加她六个人,毫无招架之力。
    就!离!了!大!谱!
    郑致远揉了揉她的头,极其敷衍地安慰道:“没事儿,赢不了很正常。”
    郑清漪一个眼刀扫过去,一招制敌:
    “没事儿,输了也很正常。不就是被关到明日午时才放吗?”
    郑致远:“……”
    废弃道观里深夜兄妹的一番口角,祝凌压根就不知情,她美美地补完觉,第二天买了些好带的干粮,然后牵马出城直奔秋狝地点,这一路上她走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停留。第二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
    她没去找应天书院的先生们报道,而是将马拴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悄悄地潜入了参加秋狝的人的聚集区附近。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祝凌坐在树上,遥望着聚集区里的景象,她换了一身黑衣又开了技能后,几乎相当于从巡逻的人眼里隐身了。
    她在观察聚集区的分布。
    燕国作为秋狝的东道主,自然是占了区域里最好的位置,但与燕国隔得不远、次一等的位置上,竟然搭起了好几座巨大的、与燕国规格差不多的帐篷。
    祝凌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与天下大势有关的情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系统地图的加载进度一直在持续而稳定地攀升着,地图上各方势力所在区域开始确定范围,染上不同的颜色———这是系统更新后的新功能。
    祝凌听着意识里不断变化的提示音———
    【加载进度:……67%……83%……95%……100%!】
    【该区域系统地图已加载完成!】
    祝凌拉开了系统地图,这个聚集区里,数种颜色混杂,几乎称得上一句斑驳。
    除了那已经基本算得上灭国,预告里连水花都不怎么有的夏国不在势力颜色中,其余五国,竟然齐聚此处!
    第68章 燕王
    ◎“我身为一国之主,怎么可能只爱你一个?”◎
    燕国在最中间,次一等的位置上,从左到右分别是萧、卫、楚、韩、羌。
    秋狝是燕国特有的活动,一般参与的只有三股势力———王室、世家与寒门。偶尔其他国家会派使臣前来,但也不多,像这次聚得这般齐整的,还从未发生过。
    祝凌记下了系统地图上大致势力的分布,然后像一片轻飘的落叶一样落到了聚集区里。
    她先去的是系统地图上代表羌国势力的那顶帐篷。绕过在聚集区里巡逻的兵卒,她在帐篷连接的薄弱处悄悄扒开了一个口子,一线暖黄的烛光倾泻出来。
    祝凌凑上前,由于角度问题,她只能看到帐篷里面的案桌前坐着一位提笔的老者,他的侧脸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梳拢在发冠里。
    有些眼熟。
    祝凌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她不时得到的一些记忆碎片,有个碎片里,好像就有关于眼前老人的信息。
    他是……
    回忆瞬间翻涌上来,祝凌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羌国九卿之一,典客周啸坤。
    虽然距离她上次看情报只过了区区月余,但羌国既然派他来燕国秋狝,想必羌国内乱已定,谋逆的南王已然伏诛。
    可……五国都派使臣前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
    祝凌从帐篷边退开,轻手轻脚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的目光转向了聚集区中央的主帐。
    系统感知道了她的想法:【你确定吗?】
    “今天不去看看,等我以乌子虚的身份来了之后,就更不好活动了。”
    祝凌一边在意识里回复系统,一边在心里计算着巡逻的换班次数,等靠近了燕国的主帐,她像一只灵巧的壁虎一样攀上了帐顶———感谢燕王的对排场的讲究,燕国主帐不仅建得巨大牢固,帐篷外还撑了木骨架,架子上固定着雕刻精美的飞禽走兽,有昂首鸣叫的鹿,有眼露凶光的虎,有体态庞大的熊……这些雕像或聚在一处,或分散开来,它们之间还穿插着精美的刺绣飘带,每当有微风吹来时,飘带末端垂坠着的、长短不一的丝绸流苏就会在风中摇摆,带出一股淡淡的浅香。
    这些华丽繁复的装饰,在祝凌眼里就是掩藏行踪的最佳工具,要是燕国的帐篷和其他国家的帐篷一样,表面没什么多余的饰物,那才真的是让人伤脑筋。
    祝凌顺着那牢固的木骨架悄悄攀上去,将身影掩饰在木雕的投影下,透过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丝绸飘带,祝凌突然陷入了沉默。
    更新后的系统地图只显示势力范围,并不会具体到人物和人物身份。而燕国的主帐特别大,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型行宫。
    祝凌微微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按飞禽走兽的木雕划分,燕国的帐篷应该被分成了五部分,在最后没有木雕和飘带且灰扑扑的那部分,应该是宫女仆从所居住的地方,而有木雕的那些位置,按木雕的种类来分,最左侧应该是燕国大臣的住所,隔壁是燕国的王族宗亲,最右侧是燕国后妃公主的居处,与世家大族的女眷相邻。
    而最中间……祝凌微微眯了眯眼睛,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她看清了最中间装饰的蹲兽是狻猊、斗牛、獬豸、凤和狎鱼,而且那块地方用木架做骨,在帐外搭出了一个重檐的庑殿式骨架。
    祝慢慢靠近的时候,系统在她脑海里小小声:
    【真是穷奢极欲啊。】
    隔得近了,能看清在那些木制的骨架之间,一条条丝绸交叠盘旋,组成了这个架子上的“瓦”,月光透过这些丝绸瓦,在帐篷上倒映出深浅不一的模糊影子,影子又组成了规律的图案,好似那披在帐篷上的一幅画。
    整个建筑落在祝凌眼里,就融成两个字———费钱。
    从这座建筑里,祝凌大概知道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借着搭在帐篷上的那些木架子,慢慢潜行到了最中间的帐篷顶上,然后她从腰侧取出一枚薄薄的刀片,缓慢且小心地在月光照不到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里确实是燕王休息的寝宫。
    祝凌来的时间还挺巧,那位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燕王,正在他的寝宫里和几个年轻妃子玩乐。燕王眼睛上覆着一道薄纱,被松松垮垮地系在了脑后,而他的那些妃子离他离得不远,正嬉笑着让燕王来抓她们,莺莺燕燕的,好生热闹。
    有美人娇声:“陛下,臣妾在这里。”
    有脆生生的嗓音:“陛下,看这边!”
    还有人抛出披帛,柔柔地落在燕王掌心,燕王轻轻一拽,美人便踉跄几步,浑若无骨地倚在了他身上。
    祝凌听到燕王得意地笑了几声,他上了年纪的脸庞凑到肤若凝脂的面颊边,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显得苍老不堪。
    他的手揽在年轻妃子的腰上:“爱妃今日甚美。”
    那位扔披帛的妃子柔柔地靠他怀里,昂头看他,烛光衬得她姣好的面庞更加美丽,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燕王,似乎满眼都是情意:
    “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燕王哈哈大笑着,他爱极了他的妃子们对他情意绵绵的模样,“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臣妾只想向大王讨一样东西———”他怀里的妃子涂着寇丹的指尖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臣妾要大王的垂怜。”
    “是吗?”燕王捏着她的下巴,“想要我怎么垂怜?”
    妃子的声音娇滴滴的,和黄鹂鸟似的:“想要……陛下只爱我一个。”
    “你太贪心了。”燕王放开了她的下巴,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貌美的妃子跌坐在地上,眼中瞬间就蓄上了泪光,“我身为一国之主,怎么可能只爱你一个?”
    他脸上的笑意转变为轻蔑和不屑的神色:“你不要仗着有几分姿色,便这般恃宠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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