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沿路的官员收到粮草时就发现上游贪了墨,转手时自己再贪上一笔,这也是彻查沿途官员没得到什么有用消息的原因。
    他们之所以没盯上户部的原因,纯粹是粮草是自己人经手,灯下黑罢了。再加上当年皇上同世家抗衡,户部五年内死了四位尚书,用血铺了条忠臣之路,也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人敢在户部动手脚。
    徐尚书即将致仕,是最不想户部出事将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名声赔进去。那是蒋侍郎还是黄侍郎?
    难怪将父皇将青海一案交给他时,竟无一人出手,感情就是在这里等着。
    太子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目光悠长。
    茶盏落在桌面上发生巨大的声响,他平静道:“一石四鸟的好计策,无论哪条路成了,都是血赚一把。”
    真要是说起来,韩暘之自己要背责,不知不觉中背后浸出了一身冷汗。可事情还要人去解决,他也没再犹豫直接站起身,领命道:“当时核验的人都签了字,我会再查一遍。”
    太子点点头,恳切道:“那就辛苦表哥了。”
    等人出去之后,太子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消失了。作为自小被培养的储君,他身上的气度不用多说,沉稳威严,替自己和顾淮安续上一杯茶,慢慢品着朝中的局势。
    外头天高气清,金灿灿的阳光哗啦啦撒了一地,被碧瓦朱甍挡了大半,再到室内时就只剩下沉闷。
    同这京城的局势差不多。
    “你觉得是谁做的?”太子开口问,心中已有了些猜测。
    顾淮安垂下眸,“左不过就那么几家。不过还是王家大气,竟将王广陵也接了回来。”
    太子笑,“应当不是英国公的主意,当年为了打压王广陵,可是差点废了人一条腿。也是王广陵有本事,去了湖广一带也能闯出来。若非他出身世家,倒是可用的人才。”
    “可用也是有人会用。”顾淮安接了一句。
    其实明里人都清楚,王广陵是皇后允许回来的,还在私下说皇后能忍。
    这就不得不说到王家的一笔烂账。
    老英国公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牢牢占据朝堂,为王氏族人谋了不少便利。他早年共有两双儿女,唯有长女天资傲人,得他真传。可惜王家长女进了宫,成了如今的皇后,王家这一脉就再无拔尖的人物。可惜老国公晚年糊涂,醉酒同二儿媳妇有了首尾,因此有王广陵的出生。
    这原本是高门大户里的辛秘,捂死在府里烂透了也没人知道。谁知道那年老国公夫人生辰,无意中撞见二人在花园假山中行那不可描述之事,气急之下晕了过去,直接撒手人寰。就是这样,老国公还是护着王二夫人,皇后动了怒,做主让王二夫人病逝。老国公身体一落千丈,护得王广陵长大,竟成了后辈中拔尖的人物。
    王家大爷不能忍,在老英国公病逝,自己继任英国公之后,直接将王广陵弄到偏远苦寒之地,所以不可能是他打自己的脸又将人弄回来。背后推手应当是皇后,就冲着这份忍劲和心狠,若是男儿身,只怕现在的王家又是一幅面貌。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皇后有自己的亲儿子六皇子,而六皇子正逢弱冠之年,恰好是能主事开府的年纪,又得了王广陵的助力。
    太子觉得自己坐着的位置也没有那么稳当,便对顾淮安说:“这时候,于情于理韩家都不能出事。徐尚书致仕,我准备让韩暘之平调去礼部。江南巡考,也只有他去最为合适。”
    “你也歇了近一年,这病若是再不好,等京城乱了,好也未必能好起来。”
    顾淮安思考片刻,“再等上一个月,我将府中的事处理干净。”
    “为了你继母送过来的探子?”太子之前听手下提过,安王夫人选择在这时候下手也很值得玩味,“处理干净就成。”
    小丫鬟怯生却不躲让的眼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顾淮安难得没应声,捻着佛珠看不出想什么。
    太子正要细细追问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屋内都能听到韩宴之的声音。
    “你跟着我进去!”
    话音刚落,便看见韩宴之拽着一位女子的胳膊走了进来。见到顾淮安两道英挺的眉皱在一起,韩宴之的气冲冲开口,“你未免也太不注意些,送给你的人证也不好好看管起来,竟也由着她混在人群当中。今儿人多,若是她趁着人多跑了怎么办?”
    姜若刚在外面摸清了,今日宴请的人正是太子,猛然被拉进来一颗心都提起来,直接往下跪:“给贵人们请安。”
    要是有些人在一起属于天生犯冲,那她和韩家公子要排上一等一的位置。她就是坐着听别人聊天,结果不知这名韩公子怎么眼尖就看见她,直接走过来抓着她,说她是逃犯,要找世子爷讨要个说法。
    她哪里是什么逃犯,此刻白煞着一张脸,纤细的身子瘫软着,怪让人怜惜的。
    太子看向顾淮安,顾淮安目光微动,解释了一声,“她不是什么逃犯,是我房中的丫鬟。”
    韩宴之不敢相信,若是丫鬟的话,昨天就应该说明,何必这时候改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子盈盈落泪的脸,又想到了她出身醉春堂,声音上扬,“这女子是醉春堂的人,学的就是勾人的手段,你可万万不能被她迷惑住。”
    这儿不止有世子爷,还有旁的男人在。被韩宴之这么没轻没重地掀了底子,姜若只觉得呼吸一重,难堪得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般。
    额角渗出汗,有沿着发丝落入嘴中,咸咸涩涩。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这又没什么关系。左不过韩公子说的也是实话,她原本就是想讨好世子爷。再者说,这不比醉春堂一楼的姑娘体面很多。
    她也开始和醉春堂一楼的姑娘比。想到这里,她心里沉闷得紧,又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可这却不是哀春伤秋的时,她深吸了一口气,跪得笔直,抓住了世子爷的话说:“奴婢确实是听松院的丫鬟,建安六年被买进府的。韩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安王府找管事问问。”
    说完之后,她又飞快看了一眼世子爷,见他神色淡漠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心里宽松些。
    韩宴之难以接受是自己猜错了,质问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开口!”
    “奴婢是奉了世子爷的命令,世子爷不开口,奴婢也不敢和无关的人说什么。”姜若两次都被他卷进难堪的境遇中,也有点生气,特别小声地补了一句,“奴婢的主子是世子爷。”
    不是旁人,所以你又有什么立场来逼问我。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韩宴之听得清清楚楚。
    男人原本面白的脸往上蹿红,红得就像是整张脸都被人打过一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站在原处,眼神飘忽,嘴硬道:“哦,那是我误会了。”
    姜若松下的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说不上什么感觉。
    只觉得人和人的命真是不同,韩宴之出身高,想将她拉过来就拉过来,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会不会掉脑袋。就算是发现弄错了,也就是轻飘飘说声误会。
    世家公子还能同丫鬟道歉不成。
    她无力而又难受着,低下头不说话,却听见世子爷叫出她的名字。
    “姜若,过来。”
    她愕然抬头,先是看见棱花梨木窗透过来的大片大片光,等适应了之后才看见坐在光影当中的世子爷。男人清贵无双,被光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落在木窗影子里的眉眼凌厉,又重复一遍,“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该不是为了刚刚自己多嘴的那一句发火吧?这么一想,她心里七上八下,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走到世子爷身边。
    太子抬眉,看了一眼。
    顾淮安声音清润,道:“她确实是我近旁侍候的人,已然是第二次被韩二公子拉着问我讨要说法。”
    他望向韩宴之,低声笑了,抬眼是眸光凌厉,“怎么,我不过离开京城几年,竟然不知韩家改了规矩?”
    作者有话说:
    姜若:可怜弱小,但是我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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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015
    ◎世子爷不好,你能活到今日?◎
    韩宴之顿住,面上不服气。他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虽然也有部分错误,可也是一片好心想要帮忙,怎么到头来还要道歉?
    再者说,他愤愤不平,“你在一开始也没有和我说她是你的人,都将我当成孩子不成,非得要什么事都瞒着我?”
    分明,他也是有用处。
    “宴之。”太子出声,藏着告诫。
    顾淮安却笑,“那你有做什么让人瞧得上你的事情?”
    “你!”
    “我说错了什么?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真不知道姜若是我的丫鬟,那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露面。就算你也忘了想到,那你总该长着嘴吧,问一声她的来历不成?”男人凤眼上挑,笑得讥讽,“总不至于,一个丫鬟就将你糊弄住了吧。”
    韩宴之紧紧握住双拳,刚刚愤怒涌上心头,他确实没考虑这么多。
    “你也就是托生了好胎,在韩家庇佑下过日子。创了祸,有韩家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再不济还有太子殿下。”顾淮安一手撑着扶手,往后靠了靠,阳光落在锋利的眉梢,一双眼淡漠无比,“就是这个你瞧不上的丫鬟,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被卖进安王府,费劲心思给府外的亲人送银子,成全了孝道。”
    “你又做过什么呢?”
    韩宴之本能地想要反驳,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可这句话在头脑中不断循环,他却不能理直气壮说上一句自己做过的有用的事。顷刻之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就是一个废物,就连站着都气短心虚起来。
    听见对面的男人笑了一声,一种羞耻感从头灌入到脚,他全身似乎都沸腾起来。双拳紧握,他胸口起伏不定,最后说:“我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是吗?可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说得也太过气人。
    韩宴之气血上涌。甚至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就往前走了两步。
    姜若见他一张脸都有些狰狞,一颗心都提起来。世子爷腿上有残疾,若是打起来的话一定会落入下乘。
    眼见着人就要冲上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就听见一阵肉与肉的碰撞声,她再睁开眼时,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喜死死地将韩宴之胳膊反锁住,迫使他单膝跪下来。
    韩宴之仍旧不服气,赤红着双眼紧盯面前的男子。
    顾淮安任由他看着,眼皮都不曾跳动半分,陈述道:“你不是喜欢动武么,我会同韩老说,将你送去东大营杨将军那边好好学。”
    东大营杨将军以严厉治军名声在外,多少兵油子在他手下被整服气。而韩老是韩宴之的祖父,也是现在韩家的当家人,平素与顾淮安这个后辈交好,甚至到忘年交的程度。若是顾淮安开口,祖父必然会同意。
    可要是去了东大营,想要再出来就十分困难,他剧烈挣扎道:“我不要,我现在领了大理寺的职位,这个案子我也有份,凭什么这时候要我离开。”
    “因为你蠢。”顾淮安最是不喜蠢人,递给长喜一个眼神。
    长喜说了一声“得罪了”之后,随即就捂着韩宴之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太子之前都没有开口,直到韩宴之被带下去之后,他才说:“宴之是该好好磨磨性子,要是再这样冲动易怒,日后迟早要惹下祸事。”
    他低头,啜一口清茶,盯着白瓷黄汤里上下起伏的碧梗,“不过,你从儋州回来,倒是有不少的变化,还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也是有真龙血脉,一身的气度是皇帝手把手领着进官场养出来的,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怕不是朝着姜若去的,她仍旧觉得双腿发软,极致的压迫中,脑中突然闪现一丝灵光,知道太子不悦的理由。韩宴之就算再怎么不是,那也是太子的亲表弟,光是凭着这个名头,京城中的人不说对韩宴之多有追捧,可肯定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世子爷刚刚可是将韩宴之里子面子撕得干净,这何尝不是打了太子的脸?
    虽说皇上对安王府看重,对世子爷看重,可这这样真的可以?
    她忍不住朝着世子爷望过去,只看见男人锋利的下颌和凸出的喉结。
    声音仍旧是稳的,“人总是会变的,我病了这么久,没变才会奇怪。”
    太子放下茶盏,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诚恳道:“那孤还可以信任你吗?”
    顾淮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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