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无奈:“可是这里会很危险……”
    “哪里又不危险?如果星祠有问题,外边没有星祠了么?”
    这会儿,容清也想明白京城和星祠的联系了,却觉得很可笑,不由笑出声。
    “云乘月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们在外跑车的天天是享受生活?这满世界哪里不危险,就算没有星祠,也有天气、有猛兽,还有心怀不轨的贼人。”
    “况且我还是个女孩儿。你大概不曾经历过,可一个女孩儿在外面跑车会面临什么危险……面临什么男人不大会遇到的危险,你难道不知道?”
    容清尽量说得平静潇洒,但她浑身的肌肉却不自觉绷紧,脸上也露出憎恨的神色。
    云乘月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吃了一惊:“你,你难道……”
    “不,我没事。何氏车行是大商号,有防范。”容清坚决地斩断了她的问话,“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看样子,容清是绝对不会离开白玉京了。云乘月有心想再劝,却又没有立场。怎么劝?她们血脉上是姐妹,情感上却不是。也不是朋友。仅仅是故人。
    她们现在并排坐在车头上,一个是车夫,一个是客人,一起颠簸着往前。从矮屋拥挤的城西颠簸着出来,行至渐渐平稳的大路,往城南而去。两边商业渐渐繁华,行人穿戴渐渐体面,还能看见出来游玩的城北权贵的车架,宝马香车、乐声叮当。
    仅仅是这样同行的关系。
    “容清。”
    “请讲。”
    “如果我有用车的需要,会联系你。”
    “好,那就通讯玉简留一笔,便是我没空,也会叫其他好车夫来。”
    云乘月忍不住一笑:“这么说你也是好车夫?”
    “最好的。”
    第170章 重逢
    ◎薛无晦的旧伤◎
    容清扬了扬下巴, 露出自豪的神色,也露出下巴上一道疤痕。云乘月看见了,但没问。
    ——卖甜米酒!热乎乎的甜米酒!
    ——桂花酪, 桂花酪!
    路边叫卖着小吃。有白玉京本地的小吃,也有外地的;有的是小贩, 有的是大的店铺开了路边窗口卖。
    容清听了几句,忽然问:“你吃不吃?吃的话我停车去买一份……不要这样惊讶地看我,这是车行的服务。雇主买的最高规格的服务,你不知道?”
    她真像是个熟练的车夫了。云乘月反而还不大适应, 只笑笑:“现在?不用了。不过方便的话, 回头帮我带些京城的话本吧,讲神话传说、历史传奇的最好。”
    “好。”容清点点头, 认真记下了。
    云乘月以为她会打听是谁雇的车、雇主是什么人……可容清一句没问。是非常合格的雇员。
    “朝暮巷快到了。看,在前面三棵柳树的路口,转个弯就是。”她说, “等你下车, 我就要回店里做事。有什么事都通讯玉简联络。”
    “嗯。”云乘月说。
    容清标标准准地坐着,开始勒缰绳。马累了,哼哼唧唧有些撒娇,她就低声安抚,又说等会儿停车给它吃果子,马儿就不叫了。很有灵性,很听话。
    马车拐弯,树荫袭来。白玉京在的地方还算温暖, 冬日也有绿油油的树冠, 不过在十月里是要显得冷清了。等车停在一座有三步台阶、两扇对开门的院落前, 有落光了叶子的空落落的枝干蔓过院墙, 漏着满满的阳光,才显得温暖透亮。
    “就是这儿了”。
    马车停下。
    云乘月跳下车,终于能伸直腿。她腰间悬挂的两柄剑磕碰在马车上,闷响几声,引来容清的目光。
    容清注视着那两柄剑。那一定是很有名的宝剑,是法宝,还是大修士的法宝啊。那些传闻,那些传奇,那些遥远的大道……她恍惚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发出无声的、微微的叹息。
    她也曾经试过修炼哪。可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而她到底也是那“大部分”的其中之一。无甚特别。
    “云乘月,”恍惚中,容清在冲动之下开口,而她原本是下定决心不说这些的,“你还记得聂家吗?聂小姐,聂二公子,还有聂七爷。你还记得他们吗?”
    云乘月转过身:“我记得。”
    “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不,我没有回去过,也没有关注过他们。”倒是浣花城的饮食令人怀念。等一切落定,如果她还活着,她想带薛无晦回去再走走。
    容清缓缓眨了一下眼。她想说什么,却又改变心意,露出一个复杂的笑:“也好。我走了,客人请便。”
    刚才,她本来是想告诉云乘月的。
    她本来是想告诉云乘月,不久前她为了一单生意,回去过浣花城,也是想看看亲人。那次回乡之旅并不愉快,因为家里认为她是个抛却了贵族脸面、灰头土脸的叛逆,但她还是打听到了很多想知道的事。
    她听说,曾经的手帕交聂小姐嫁人了。她果真嫁人了,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还略高一等的家族,带着一车车的嫁妆去了遥远的北方。据说那是一个门户森严、礼节深重的传统世家,读书修炼的资源都在男孩儿身上。她想知道聂小姐过得如何,试着去了一封信,至今都没收到回复。兴许聂小姐看不上她、不爱和她交流了,也兴许……她只望是前者。
    聂二公子娶亲了,聂七爷也娶亲了。他们毕竟都在适婚年龄,再拖下去就不体面了。同样是婚嫁,他们的婚姻好像一点都没影响到他们自己的人生,该出仕出仕,该修炼修炼。有人说聂二公子与夫人琴瑟和鸣,夫人过门不久便怀了身孕。可她听着只觉得可怕,因那夫人实则比她还小一些,可以后的人生便都在那宅院里了。
    又听说聂七爷婚后,风流不减反增,时常流连青楼,迷上了最新的花魁。她去看了,亲眼见到聂七爷在高楼上与花魁共饮。那花魁长得颇像曾经的云二小姐,可柔媚的姿态却决然不同。聂七爷原是和她亲亲热热的,转眼却又莫名摔了酒杯,不知因何而怒。
    家里人骂说,青楼捧个女子来冲撞云乘月,辱没了云家——他们还是有些骄傲云家的血脉出了人才的,可容清不觉得。她只觉得聂七爷可厌,而那花魁可怜。花魁可怜,不是因为她被当成替身、得不到男人的爱情,而是她漂泊在勾栏,一颦一笑都是身不由己。
    出来走了一遭,在尘世里翻滚几圈,容清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不同。她出来只短短两年,却像把过去十多年的“云三小姐”整个打碎了重塑。
    她开始困惑,也开始愤愤了。
    哪怕男女都能修炼,哪怕女孩儿也有天才如云乘月、能干如巧姨的人,可为什么那些贵族还是要偏心男孩儿?像聂二公子的夫人,不也听说是个资质不错的修士吗,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为什么差不多的出身,男人的路总要顺一些,女孩儿的路总要难一些?
    当容清真正走出家族的禁锢也走出家族的保护时,当她在大漠中拼命从马贼肮脏恶臭的手底挣脱出来时……她无数次大哭,哭着想这些事,一遍又一遍。
    她本来是想告诉云乘月这些,也想问问她的。
    但现在她不想说了。
    她觉得,像云乘月那样天才的、顺遂的、一路鲜花的人,是不会懂得这些,也不会真正关心这些的。那些人过得如何与她何干?再是世家显贵,再是恩怨情仇,于她也只是过眼云烟;说到底,在她面前,谁都是普通人。
    容清暗中叹气,按下那一丝羡慕甚至嫉妒。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这个人。
    只是,无论如何……
    “……谢谢你。”她说得很轻,微不可闻。
    如果不是因为云乘月,她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走出浣花城那精致的院墙。她会沿着既定的人生往前,会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伪装、算计,几十年后身体日渐腐朽,她才会在高墙院落里恍然惊觉,或许人生曾有另一种过法,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而现在,还来得及。
    云乘月不明所以,于是疑惑:“为什么道谢?”
    容清摇摇头,笑起来。这个笑容不再复杂。
    “没什么。”她释然道,“再见。如果我们的服务让您满意,期待您向其他客人介绍何氏车行!”
    她有些俏皮地说出这句标标准准待客话,然后抓紧缰绳。
    “驾——”
    她要为了自己的人生,再次出发了。普通人又如何,普通人也在拼命地、辛苦地挣着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
    云乘月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来什么:“哎——容清,记得喂你的马!”
    容清动作一滞。
    对哦,忘记喂马了。
    她赶快停车,赶快喂马。马儿有点委屈,把大脑袋往她身上蹭,蹭得她不自觉地笑。
    真好。
    这个需要她急急忙忙往前赶路、需要她记住喂马、需要她努力做生意、需要她绞尽脑汁解决很多危险的人生,并不是那么可爱。
    但她喜欢它。
    ……
    “保重——”
    对着容清的背影,云乘月挥了挥手,再挥了挥手。
    哪怕容清不愿意和她讲太多心里话,她也看得出来,这个曾经的云三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那种令人高兴的“不一样”。
    【获得白色情感,容清的祝福。】
    【摆脱了曾经的名姓,也就摆脱了曾经的人生。现在的容清过得很辛苦,却是自己喜欢的那种辛苦。她仍然羡慕你,也有些嫉妒你,失落于自己比不上你,可同时她也祝福你,因为只有你越走越高、越活越好,她才能受到鼓舞,觉得女孩儿也能争第一,活得精彩广阔。】
    【随身携带,可以增强亲和力,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善意与信赖。】
    “也谢谢你,容清。”云乘月说,放下了挥舞的手臂。
    而后,她才转身踏进院门。
    “皇后殿下——”
    院子门一关,明显就感觉到阵法波动。声音和光线好似没变,但其实与外界不通。也在这一瞬间,一个人影携着一声呼唤冲了出来。
    那人影转瞬即至,“噗通”一下先是跪在地上,接着竟猛地趴倒在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云乘月眼神一厉。
    噌啷——
    她剑都拔了一半,却见那“尸体”上摇摇晃晃又起来一道影子——一道魂魄。或者按大梁的说法,一道死灵。
    那死灵魂体凝实、死气含而不露,只边缘有些虚影。再看模样,身形娇小、肤色微黑,双眼明亮灵活、正气凛然,哪里像死灵,简直比活人还活人。
    她有些歪扭地从“尸体”上爬起来,急吼吼地抱怨:“这傀儡能量耗尽,果然该补充了——皇后殿下,别离多日,您可安好?”
    居然是乐陶。
    娇小的将军行了个军礼,利索之外又透着杀伐之气。再看她魂体血气不散,就知道这段时日里是杀过人的。
    “我还好。乐陶,你又好不好?”
    云乘月确定是她,才收起剑,又皱眉:“你刚才叫我什么……皇后殿下?不是说过,叫我名字便可以。”
    上次见乐陶时,她还没有过去的记忆,听着“皇后殿下”四个字只觉得别扭,现在……更别扭了。
    乐陶立即点头:“是我忘了,就按乘月说的办。乘月,你怎么才到?我等你许久了!”
    她神态透着股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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