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晦也生出点疑心:[你笑什么?]
    云乘月笑而不语。当初浣花城中,也不知道是谁一见到虞寄风就如临大敌, 连话都不敢说,影子也不敢动,生怕被发现。
    现在实力恢复了一些, 倒是光顾着心高气傲了。
    这人还真是……挺可爱的。
    虽然她一个字没说, 薛无晦却像了解她在想什么。他在她识海中“哼”了一声,便再也不出声,仿佛赌气似的。幼稚。
    见云乘月没什么特别反应,荧惑星官也知情识趣,不再多言,笑眯眯地走到一边。原本负责监督的心宿星官站在一旁,拢着双手,面色肃然, 似乎已经全盘接受了眼前的局面。
    不过, 看他转头时悄然叹气, 就能猜到……这种“突发事件”, 应当不是第一次发生。
    司天监的变故,让在场的考生也出现了些许骚动。
    竹林静摇,低语一片。
    ——死灵?什么死灵?
    ——你没听说?据说鲤江水府……
    在场百人,都各有各的能耐,消息也都灵通得很。很快,云乘月就感到若干视线汇聚在她身上。
    陆莹在她身边抱臂,低语道:“看什么看,烦人得紧。”
    “我们好像有点太高调……说不定之后会成为众矢之的。要小心才行。”季双锦略有担忧。
    “……大小姐,你这不说的废话。想想我们昨天惹来的倒霉事好不好?”陆莹瞟她一眼,又再上上下下多看几眼,表情皱了起来。
    “季大小姐,你怎么还打扮上了?”
    闻言,季双锦一怔,无辜地眨了眨眼。
    原来她今日换了一身墨色长裙,戴了同色的钗环、玉佩、手镯,虽然颜色朴素,但质地精良、搭配有序,一看就是好出身。
    她低头看看自己,迟疑道:“这些都是法器,各有各的用处,我想着保险些……怎么,难道考试不准借助法器的力量?”
    她倏然紧张起来,眼巴巴看向书院师长的方向。那一头,站着几位身着青色道袍的修士,正是准备宣读考试内容的书院师长。
    陆莹听得眼角跳了几跳。
    她隐蔽地看了看自己一身朴素的打扮,忍耐地叹了口气:“算了,是我小看了你们世家子弟的财力……你不是说自己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么!”
    最后一句到底有些怨念。
    季双锦才反应过来,赶忙说:“是是是,可这回家里以为我陪乐熹考试,总要装点门面……我,我还有别的,给你……哎呀来不及了,那我分你两样……乘月也来!”
    云乘月摆手:“我修为最高,我不用。你要分,分陆莹就好,我看她眼睛都红了。”
    陆莹没好气道:“你才红眼病!”
    云乘月微微一笑:“我又没说这话,谁说的谁是。”
    陆莹瞪她:“你幼不幼稚?”
    云乘月:“你幼不幼稚?”
    “你……”
    “停——”
    季双锦小声喊道:“好了好了,我最幼稚,我最幼稚好不好?是我考虑不周。我身上法器不多,还有两样防御的……”
    陆莹扭开脸:“罢了,你给我一样防身用的就行……如果太差,我可就不还了。”
    季双锦:“不用还不用还!”
    她忙不迭地递过去一枚玉佩。陆莹瞟了一眼,勉勉强强收了。
    云乘月看得大为感佩,真心叹道:“赶着送东西,人家还要给冷脸……哎陆莹,你诈骗的功力是不是又上升了?”
    陆莹才刚刚系上玉佩,闻言气个倒仰:“你再说,下次我骗你个倾家荡产!”
    几人吵吵闹闹之际,书院师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回考生们看清了,说话的是一名青色道袍、系枫红抹额的中年人。他蓄着一簇短短的山羊胡,相貌只算清秀,还略显寡淡。
    此时,中年人两道淡淡的眉毛紧紧地拧着,严厉的眼神扫视众人,电光似的。
    “今次考核,考生统共一百零三人。本次考核内容为临时更改,经由王道恒夫子同意……”
    他一板一眼说起了冗长却必须的官腔。
    现场先是鸦雀无声,但随着这官腔的拖长,又渐渐起了低声议论。
    云乘月便悄然自语:“这是谁?”
    季双锦道:“是明光书院内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
    陆莹说:“你怎么知道?”
    季双锦笑道:“书院中,助教们不佩戴抹额,老师佩戴枫红色抹额,夫子佩戴玉白抹额……不过,几位夫子都不大爱用。总归只有七位夫子,上上下下都认识。”
    陆莹“哦”了一声,偏头打量几眼,目光有些好奇。她很少这么单纯地、不带任何情绪也不带任何评断地看人,而每当这时,她眉眼间那股天然的锐利就会平息不少,而多三分明丽。
    季双锦抿唇而笑,眼睛弯起。
    她又望着前方几位青衣修士,思索道:“就是不知道,这一位是哪位老师。明光书院的老师,每一位也都是很厉害的大修士呢……”
    “——这位是明光书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罗正山罗老师。”
    一道声音响起,正好接住了她的问题。这声音微尖,却是一种刻意显出的、造作的尖利,实在很有特点,叫人听了就不会忘。
    “……诸葛道友?”
    季双锦惊讶之下,弯起的月牙眼变回了圆圆的大眼睛。
    云乘月也看了过去。她还记得,昨夜薛无晦给她带的那本名字奇特的手册,就是这一位的杰作。
    诸葛聪仍是挂着他满脸的白腻脂粉,也仍是挂着那副轻慢的笑。他那双极亮的黑眼睛,仿佛定定望了一眼季双锦,而后才转向云乘月。
    “云道友。”
    他更笑起来,笑得像见了鸡的狐狸:“按着惯例,罗老师还要有一会儿,才能讲到具体考试规则。”
    “在这之前,不如……我为几位介绍介绍其他考生的情况?”
    云乘月挑眉:“然后又要收我们一百两?”
    “哎,哪儿的话。”诸葛聪摇着羽扇,伸出左手轻轻一摊,悠悠道,“只是想着,几位初来乍到,还一头雾水呢,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什么一百两……正巧,鄙人不才,精心制作了资料详尽的考生手册,附带精彩点评,要价只不过九十九两,诸位要不来一本?”
    ……还不是要钱。
    陆莹“切”了一声,季双锦却莫名觉得好玩,又抿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诸葛聪又看了她一眼,话语滞了滞,忽然多说了一句:“呃……说来也奇怪,昨夜里我莫名丢了一本手册,平白损失九十九两,真是晦气。”
    季双锦的眼睛弯得更像月牙,唇边还忍不住冒出了憋笑的气音。
    云乘月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双锦,你在笑什么?”
    “……啊?”季双锦反应过来,捂嘴道歉,“哎呀对不住,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觉得好玩。诸葛道友莫要误会,我绝无嘲笑你的意思。”
    她忙着解释,月牙笑眼就又消失了。
    诸葛聪又“呃”了一声。
    “无妨……呃,不过我想,人情做到底么才叫人情,我自告奋勇,免费为几位道友讲解情况,可好?”
    他说得有点迟疑,还磕巴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成了那副矫揉造作的笑脸。
    云乘月更觉得奇怪了。
    刚才诸葛聪说起丢了本手册,她还下意识竖起了戒心,以为这人和虞寄风一样,是来试探死灵的事。而且她还抽了一息的空,暗中埋怨了薛无晦一下,觉得他信誓旦旦说没事,结果不还是引起人注意了。
    但……诸葛聪还像没发现?
    而且他真要是攀交情,上来直接说就好了,绕什么弯子啊还九十九两?
    她正疑惑不解,季双锦却已经点点头,欣喜道:“可以么?可以麻烦诸葛道友么?”
    “呃……”
    诸葛聪“呃”了今天第三声:“可以。”
    季双锦彻底笑起来:“那就多谢诸葛道友的慷慨热情了。”
    诸葛聪握紧羽扇,很刻意地咳了一声,才重新笑起来。
    这下,连陆莹都挑起了眉毛。
    脂粉满面的瘦弱青年已经恢复到悠哉从容的模样,摇着扇子,指了指其他方向的考生。
    “每年,白玉京中的世家子弟都有人前来明光书院求学。”
    “但……实话告诉几位,近年来,来明光书院参加考核的人,实在称不上京中真正的天才。”
    云乘月问:“为什么?”
    诸葛聪一笑,低声道:“云道友这就明知故问了。京中与书院的大道之争,已经算不上秘密,各大世家虽然习惯两头下注,却是更重视京中的意志。”
    就是说,主要站队白玉京了。
    这是不看好明光书院?
    诸葛聪继续道:“几位都是天纵之才,别人我也不多提。唯有这几位需要格外留心一些。”
    “一位是几位见过的,庄家小姐庄清曦。她今年二十有二,第三境初期修为。虽然占了天材地宝的便宜,但修炼刻苦,在京中也才算得少年英才、小有名气。”
    “再有一位,是乐家的天才,乐水。这位在京中传闻颇多,但因从未与人交手,众人不大清楚他的真实实力,是以名声不显。”
    “……乐水?!”
    云乘月不认识这人,季双锦却极为吃惊。她猛地睁大了眼,急急道:“乐水……那个人,他怎么需要来?他不是一直在京中求学?”
    她激动得有些失态。
    云乘月问:“双锦,你怎么了?”
    季双锦张着口,半晌才“啊”了一声,喃喃道:“原来……难道说,这次乐家其实将赌注押在乐水身上?难怪一来,他们根本不问乐熹如何,直接将他拖走,想来是不愿给乐水添麻烦……”
    她陷入思索,眉头越皱越紧,神态也颇为凝重。
    云乘月呆了呆,莫名想起说书玉简中的内容。她拉了拉季双锦的衣袖,有点惊讶又有点兴奋,问:“难道说你们认识?”
    青梅竹马?三角吃醋?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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