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眼疾手快,卸掉了跟他对招那人的下巴,那人才没有死成。不过问了几句,他很快就失望了,对方的武功和心态都太差了,明显只是个‘执行者’。
    他放到现在才动手,就是怕这些亡命之徒以死求脱身,让已有的线索断掉。既然这里没有真正的指挥者,自然也问不出有用的消息。
    将善后的事情丢给原本负责监视的那队人,他带着手下的人直奔万里街的另一座目标宅院。
    抓捕时他刻意试探了下,发现这座宅子里的人依旧是‘执行者‘,唯一的收获是发现张封在蜡丸里的还没送出去的密信,信上只有七个字,【申正后响箭为信】。
    为了保证不走漏消息,这封蜡丸估计是要到天亮之后才准备送出来。
    保存蜡丸的人也算是条硬汉,虽然被卸了下巴无法吃毒药,却也硬挺着什么都没说。
    更可怕的是,他们搜遍全院,愣是没有找到那些原本应该堆在院内的假炸药。
    这些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在监视的人眼皮子底下将炸药运走了!
    负责监视的人立刻跪了下来,“主上,小的们真的盯得很仔细,每日出入的人员,可疑人等,尽皆跟踪上报了。”
    “不可疑的呢?”
    那人愣怔了下,不可疑的?
    年深皱眉道,“你们认为不可疑的人有哪些?”
    “就那个每日清晨都来的倾脚工,还有巷口酒肆常来送吃食的那个伙计。”那人嗫嚅着道,额间顿时冒出了冷汗,仔细想想,这两人虽然跟整条街的人都有接触,却未必没有是同党的嫌疑。倘若对方借着这两人其中之一将消息转过一手再传出去,恐怕就避开了他们的监视。伙计的提盒,倾脚工的车,也都可以藏东西。
    “圣人,我立刻跟他们一起去找这两个人。”旁边的韩啸也意识到了问题,立刻道。
    时间紧迫,年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又拿着半枚蜡丸,来回扫了那张纸几眼。
    现在既然时间是未正,那就代表拿纸条的人,之前很有可能没机会行动。
    未正之后,便是万国朝贺进奉贺礼的时间,这封信的接收对象,十有八九是某国的使者,难道他们是想把炸药混放在进奉的贡品之中?
    “立刻派人将陆昊叫到清廷街。”
    所有人当中,对那些外国使臣的状况最为熟悉的,非陆昊莫属。
    寅正。
    天气愈发寒冷,呵气成霜。
    这中间年深也没闲着,直接将手上的人分做三拨,雷厉风行的将剩余的两座铺面和五座宅子分别‘清扫‘一空,可惜的是,剩下的这些宅院里住的,都是支援和辅助的人手,他们并没能找到更多的关于那张纸条接收者的消息,而背后指挥这次行动的人则像是隐身了似的,完全没出现在这些宅子里。
    等到年深他们这边行动结束,陆昊也正好赶到。
    “各国使节中,可有人精通汉文?”年深将那张纸条递给陆昊。
    陆昊垂首道,“禀主上,各国使节中有五人可用汉话做粗略沟通,若说精通到通晓汉文的地步,其中只有两人。这两位大国使臣恰巧都与臣还有些交情,据我所知,他们此次前来都是带了国主与大荣通商交好的命令,应该不会参与此等大逆之事。”
    年深屈指轻敲桌案,“他们两国进奉贺礼排在什么时候?”
    陆昊怔了怔,想起纸条上‘申正’的字样,“他们两国一个排在第二,一个排在第四,申正的时候他们进奉的时间应该早就结束了。”
    年深沉默片刻,“申正到酉初这半个时辰之间有谁?”
    对方若是想尽可能的把事情闹大,那定然是在白天光线充足,人多的地方,效果才最好。
    那个时段应该已经轮到了小国,陆昊仔细想了想才道,“大约有十个国家,按照之前排好的顺序,分别是龟兹、婼羌、乌秅、阿诺、西夜、狐胡、小宛、普浓、卡器、斐然。其中排在最前面的龟兹和最后面的斐然都可能因为前序各国的时间变动而略微提前或者延后。”
    这种进度并没有办法抓得太准,很可能因为某国使节借着解释礼物的时机多跟年深说两句话,或者太过紧张说不出太多话而造成时间的前后变动。
    “这几国的使节都不会汉话?”
    “嗯,日常出行都得带上译语官…”陆昊顿了顿,猛地抬头跟年深对视了眼。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译语官!”
    译语官在使节留京期间,与对方几乎朝夕相伴,又很容易借着语言不通的机会编造些理由靠近对方准备的贡品,若是想藏些东西进去,也不算难事。
    陆昊迅速回忆了下分派给这些小国的译语官,挑出了其中三个最可疑的人,其中一个是江陵府出身,两个曾经是陆溪的同科。
    年深点点头,“立刻去搜,实在不行,就编个好些的理由,把这十国的供品和这十个人的屋子全都搜一遍。”
    陆昊领命要走,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主上,此事布置如此周密,会不会陆溪还没死?我听吴鸣说过当时的情形,烧焦的尸体本来就很难辨认,再者来说,既然秦医师能用清音散假死的状态骗过魏陶身上那个觅影蛊的蛊虫将它取出来,陆溪手上也有清音散,他会不会也利用这点取出了自己身上的蛊虫?那样就可以躲避月北的跟踪了。”
    年深笃定地摇了摇头,“蛊虫有异动,月北身上的天蛊肯定知道。”
    “那月北会不会因为月南的恳求而帮陆溪隐瞒呢?”
    “你先去查那些译语官,此事稍后再说。”
    陆昊走后,年深沉默下来,他当初也曾觉得当中似乎有点问题,还曾经专门又派杜泠去找了月北一趟,但月北答得极为肯定,他以性命作保,陆溪肯定死了。
    而且,不止月北,难道刚才那些死士死之前说的追随公子的话也都是障眼法?
    年深看着屋外浓重的夜色眉心紧皱,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按照这些小国的风格,进奉的贺礼应该都是珠宝金器或者异兽之类的活物,藏不下墨青做的那些假炸药。
    不管对方到底是陆溪还是钟鼎或者砚屏,如果他没打算把炸药混在贡品里,那到底想做什么?
    这功夫韩啸他们也把倾脚工押了回来。
    那人一见韩啸等人身上的金吾卫服便知道事情败露,被抓后当即想服毒自尽,幸亏韩啸跟在年深身边看了两回,便也学着年深卸掉了他的下巴。
    可惜的是,那人只是负责在中间转送消息和运送炸药的,东西最终被运到了哪里,蜡丸最终被传到了什么人手上,尽皆不知。
    卯正。天光微明。
    陆昊总算带回了个好消息。
    他们在阿诺国的贡品中找到了被偷偷替换进去的一枚铜镜,那枚铜镜看起来与普通铜镜无异,但其实却是一面奇镜,以光照铜镜正面,背面则会在墙上投影出八个大字,【大荣窃国玺在安德】。
    若是在进奉的环节展示举起此镜,殿内所有的人几乎都可以看到这八个字。
    而阿诺国的译语官,正式江陵府出身的那位。
    那个译语官也只负责替换铜镜以及指示后面的使节团成员到时向光展示此镜,其余一概不知。
    所有的人知道的消息都被限制在最小范围内,即便失败,也供不出更多的消息,如此缜密,的确很有陆溪的风格。
    陆昊瞄了眼年深的脸色,“这个意思,难道是说他们把手上的那枚玉玺藏在了安德门?”
    安德门是幽州新城的正南门,如果将玉玺安置在那里,让众人远远的看一眼,便足以引起流言,让年深这位新帝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年深面沉似水,转头问韩啸,“除了城内的宅子,城外共找到几处他们的人去过的地方?”
    韩啸从怀里拿出写着调查结果的那几张纸看了看,递到年深手上,“禀主上,共有三处。”
    年深接过后扫了两眼,立刻道,“兵分两路,你跟陆尚书带着一半人去彻查安德门,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手上那枚玉玺以及那些假炸药恐怕都在那边,其余人跟我去城外。”
    城外?陆昊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城门楼发生爆炸,城内外都能看得到。
    既然城内没有发现指挥这场行动的人,那么他很可能是为了安全,藏在了城外能看到这场爆炸的地方!
    众人立刻上马,分头行动。
    年深正要上马,却见小世子手下的一名兵卒急匆匆地骑马赶了过来。
    “主上,据月北所报,城外,发现了砚屏的,踪迹,安亲王已经,先带人,随他赶过去了,嘱我前来禀告。”那人气喘吁吁,显然也是一路为了追寻年深奔波了不少地方。
    月北?年深皱了皱眉,“带路。”
    半个时辰后,众人赶到城外的一处庄子附近,只见叶九思正带人埋伏在周围。这座庄子,那三处跟城内死士有过接触的地点之一。
    叶九思身边的那人,腰间别着半支造型古怪的红色虫笛,正是月北。
    “圣人。”见到年深,月北连忙朝他恭敬地深施一礼。
    “不必拘礼。”年深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起身之后,月北忍不住打量了四周几眼。
    “子思不在。”年深猜他是在找顾念,便解释了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圣人和恩人即将大婚,我和姐姐便准备了份贺礼,姐姐不方便千里奔波,便让我过来。” 月北不好意思地挠了后颈,“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昨天才赶到城外,结果碰到个人,长得很像以前常跟在陆溪身边的那个手下,我就跟了上去,发现他进了这个庄子。我用毒虫围住庄子,本想立刻进城去告诉你们,结果城门关了,一直到五更过了城门才开。”
    幸好他还算运气好,半路碰到了叶九思,不然去皇宫那边,恐怕还是要扑空。
    陆溪的手下不是都死了么?正常情况下会看到个长得像的人就这么紧张么?年深眸子里闪过道冷光,语气比天气还要冷,“月北,你可有事情瞒着朕?”
    月北的眉心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深吸口气,跪在了地上,“我瞒了圣人一件事。陆溪当初不是烧死在茅屋里的,而是死于蛊毒。”
    叶九思怔了怔,“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在用觅影蛊找到陆溪之后,我还偷偷给他下了另一种叫向阳的秘蛊,这种蛊只能在天蛊附近存活,如果分开十日以上,蛊虫便会吐毒而亡,宿主也会随之被毒死。
    当日陆溪用假死的手段骗出觅影蛊,然后又放火烧了具假尸逃出山谷,我其实是知道的。但是我确定他十日之后必死无疑,便隐瞒了他身上有向阳蛊这件事。”
    叶九思点了点头,难怪月北看到长得像陆溪手下的人就觉得紧张,因为他知道,以陆溪双腿的状况,当初必定是有人帮助才逃得出去。他可能早就怀疑当初有人逃出了毒虫阵之类的。
    月北摸了摸胸口,“第十二天的时候,天蛊告诉我,那只蛊虫死了。”
    叶九思:…………
    也就是说,陆溪挖空心思的做了出假死的戏码离开山谷,结果却正因为离开山谷死了?
    “向阳蛊不能像觅影蛊那样被骗出来么?”
    “不能。而且陆溪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向阳蛊,我连阿姐都没说。我看得出他是想离开的,所以提醒过他很多次,离开山谷,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还要再给他下向阳蛊?”
    月北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年深一眼,默默跪伏在地上。
    “说吧,恕你无罪。”
    月北仍旧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有什么你就趁着现在赶紧说吧。”叶九思暗示性的轻轻踢了月北的鞋跟一下,这个傻孩子,今天是年深的大婚之日,只要不是谋逆之类的罪,都会被大赦,有什么错处不趁着这么好的时候坦白,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月北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个月牙佩,“进山谷没几日,我就发现阿姐怀了陆溪的孩子。”
    叶九思:…………
    难怪他刚才说月南不方便过来,按日子来算,孩子出生还没几个月。
    年深淡淡地叹了口气,“你怕我会杀了这个孩子,所以才瞒去了向阳蛊的部分?”
    月北垂着脑袋道,“他姓月,跟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辰正。
    天光大亮。
    年深和叶九思率领众人一起冲进了那座被毒虫团团围住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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