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被数学老师支配的恐惧。
    脑子渐渐晕乎。
    他伸出手,努力转移话题道:“停停停!不用算那么细。张郎官,其实我这个方法,数量越大,证据越明确。
    我在巡游途中听闻,世家贵族同气连枝,你不如将同一个地域做羊生意的贵族们,化为一个整体去看关市之税,额外税收越多,越能证明有隐田。别执着怎么测算具体数据了。”
    张苍眼睛越发明亮,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不好意思道:“对对对。哈,老疾了。思考这些测算能令我心生愉快,所以一不小心就又钻进去了。”
    张婴嘴角一抽,思考数学会新生愉快?
    这散发出来的学霸光芒差点将他闪瞎。
    他佩服地看了张苍一眼,道:“嗯,你继续想,我先告退一步。”
    张婴想走却没能走得动。
    他回头,恰好看见张苍笑得宛如弥勒佛一样,默默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张婴道:“何事?”
    “嘿嘿。想购羊毛的商户来少府了。”张苍伸出手,搓了搓手指,“小郎君去看看否?”
    张婴一愣,道:“看什么?忽悠他们买羊?”
    张苍眼睛刷的亮了,惊喜道:“小郎君这想法太妙了,忽悠!对啊,若是能让他们现在就误会少府对羊毛的需求量很大,市场很大,回去之后主动养羊,岂不美哉,来来来来,你一定要来。”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张婴嘴角一抽,还想空手套白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相信小郎君。”
    “我不相信。”
    “哈,小郎君,你先过来,即便你什么都不说,光坐在那,哎呦我这心啊,都踏实些。”
    ……
    赵文看着张苍与张婴在那里极限拉扯。
    他看向嬴政,低声道:“陛下,可要老奴将张郎官给带……”
    嬴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这小子难得碰上个棘手人物,让他提前适应下。”
    赵文默默地低下头。
    陛下你是记仇了吧!对吧!肯定是那一声阿姊让你记仇了吧!
    这时嬴政忽然起了身,他的目光在偏殿屏风那扫了一眼,看似波澜不惊,然而立刻转身,大迈步离开。
    嬴政的动作令赵文等人有些措手不及。
    张苍一把揽抱着张婴冲过去。
    赵文扭头,恰好瞥见屏风下露出一缕素衣裙摆,悚然一惊,明明之前还特意查看了没有人。
    难道太后刚一过来,陛
    下就发现了。
    不过想到这对天家母子之间的糟心事,也难怪陛下退避三舍,怕是再见面会再起杀心吧。
    赵文无声地行礼,转身匆匆追上过去。
    当蚕房的门又一次被关上。
    片刻后,赵姬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她神色闪烁,表情冷漠地看着房门,道:“我很可怕?”
    跟在她身后的徐将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呵。没想到他还会有踏入南宫殿一日。”赵姬说到这又突然闭了嘴,重新坐在纺织机前拿起梭子,忽然看见绘花的指甲,又将梭子放了下来。
    心腹宫女忽然低声道:“太后,宫女们说那张郎官谈论的正是购买羊的山东世家贵族。要不要提前知会如桥公子?”
    “不用。”赵姬摇摇头。
    心腹宫女一顿,微微垂头,看来太后是真的狠下心要给胡亥一个教训了。
    ……
    ……
    咸阳王城少府。
    夏日厢房炎热,少府后山伴着杨柳河畔,修着一座凉亭,绿荫葱葱,清风徐徐,幽静凉爽。
    数十位从山东郡县过来的世家贵族们,跪坐在树荫下的草席上纳凉,悠哉悠哉地喝着黄米酒,彼此仪态优雅地聊着天。
    场间唯二站着的正是胡亥和如桥。
    他们就像花中的蝴蝶一样,端着黄米酒,穿梭在山东贵族世家的小团体中,有事没事与他们搭话聊天。
    贵族们都很乐意与两位公子交流,可一旦涉及到参与做羊生意,介绍羌族门路,贵族们言语之间就开始打太极,滴水不漏。
    所以两人始终没有太多的进展。
    如桥胖乎乎的脸上还能荡漾出笑容,胡亥脸色却隐隐有些难看。
    在他们又一次被婉拒的时候,胡亥拉住了如桥扯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低声道:“阿弟。”
    “阿兄兄?怎么了吗?”
    “我,或是有些不太舒服。”胡亥捏了捏眉心,“我们先在树荫下休息一会。”
    “阿兄兄你赶紧去休息。”如桥见胡亥脸色有些白,连忙扶着胡亥去树荫下坐好,但他却没有坐,而是道,“我再去问问他们。”
    “还问什么!”胡亥态度很是不好,“这几十位不都拜访过了吗?”
    “但他们还未答应呀,拜访过一次可以再拜访第二次。”如桥认真地看着胡亥,“况且阿兄兄,我们并未与所有的贵族交流过。我观察过了,某些人一直到现在还在细细观察我们,所以说不定还有机会。”
    胡亥沉默了一会,道:“是,是吗?”
    “对,所以……”
    “那你更不能去。”胡亥下意识说出心里话,这要让如桥一个人谈妥了甩下他可怎么办,但很快他又找补地开口道,“看你这满身满头大汗,先坐着休息,稍后我们一起去。”
    如桥见胡亥执着,便也点点头,当他刚坐下时,忽然惊讶地指着东方开口道:“婴小郎君怎么会过来?”
    “什么!”胡亥仿佛听到战斗的号角,一个激灵就起了身,“在哪?在……”
    他话还没说完,恰好看见嬴政伸手摸了摸张婴的头顶。
    胡亥:!!!
    嫉妒使我面目扭曲。
    “这,这混账小子有什么资格来!还,还和父皇他们一起来。”胡亥都快跳脚了,“不会是和我们一个目的想分一杯羹吧!不会我们辛辛苦苦说了半天,最后让他截胡了吧!”
    胡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因为过去每一次与张婴的对抗,最后都是他在倒霉。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胡亥扯起如桥,小心翼翼地道,“走,我们也跟上……不行,等等,先让冬日去观察观察。”
    被点名的小内侍连忙拱手道:“唯。”
    ……
    ……
    张婴完全不知道胡亥和如桥抱有这种心思,他甚至都没发现这两人也在。
    张婴与仲父说了句想独自一人暗中观察时,仲父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自由行动。
    张婴找了一处荫凉没人的草席坐下。
    他单手撑着膝盖,看着。
    此时,之前还翩翩君子得仿佛视金钱如粪土的贵族们,全体起立,向着嬴政的方向一涌而上。
    他们就像摇号着急买楼的大叔大妈,语速又快又急,几乎分不清谁在说谁。
    不过他们东拉西扯说了好一会,半点没扯到具体购买多少的生意上。
    张婴就知道这群人很人精啊。
    张郎官想让少府做出需求羊毛很多,同时少出定金,就能哄着他们扩大投入地买羊,只怕很难实现啊。
    ……
    这时,一位身着黑色宽大袖口衣袍的官吏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道:“小郎君,又相见了啊。”
    张婴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少府的宁郎官。
    但听对方声音极为哀怨,故作迷糊地开口道:“啊?你是……”
    宁郎官眼泪似乎快炸出来,嗓音幽怨道:“小郎君,你可唤我宁郎官,我是少府的宁……”
    “哦哦哦!是你!我知道我知道,没想到我们又相见了。”张婴笑眯眯地起身,小手紧握对方的大手,上下摇了摇,“我知道,我们的目标是……让他们买羊!”
    宁郎官嘴角一抽。
    他捏了捏眉心,停顿了一会,才忐忑地开口道:“婴小郎君!我,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任何涉及陛下、长公子名声的事情!”
    “哦?”张婴这一回也没想利用他们的名声,但听到这话还是故意逗趣道,“即便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行?”
    宁郎官一哽,委屈得皱成个苦瓜脸,道:“小郎君,你,你经常故意曲解陛下意思,我,我实在是……你,你换个人坑吧。”
    张婴嘴角抽了抽,他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看见做贼一样缓缓靠近的胡亥和如桥。
    他脑中电光一闪,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安抚拍拍宁郎官的衣袖,自信道:“放心,这回你只需要给我寻来一根可以在地上写字的树杈,再去胡亥那边晃一圈,再站在不远处做出写数字的模样,喏,就这几个数据,就可以了。”
    “啊?就,就如此?”
    宁郎官狐疑地看着张婴,顿了顿,压低嗓音说,“小郎君,真能忽悠那些贵族养羊?”
    “你快去做,要不你来干!”
    “好,好吧。”
    ……
    宁郎官离开,张婴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个三个图案的简笔画,羊角图、钱币图案、纺织图案,然后左侧写着,1234……,然后在这些图案下面写着秦朝的计数单位。
    其中,羊角图下面的数据,远远小于纺织图案的数据,而钱币图案下面的数据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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