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沉吟片刻道:“托梦一说,儿并不太相信。倘若是真的,神龟过于轻信他人。宋元君若真仁义,便万事大吉,若对方有贪欲,只怕结果不会好。”
    张婴闻言看了一眼,不愧是扶苏,一语中的。
    那故事的最后,宋元君纠结过后,便将神龟杀了做成占卜器具,开疆拓土。
    嬴政“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这么问了一圈,既没有夸赞也没有批评谁,好似在观察什么。
    这样的态度,再加上他之前“太子未立”的话,让家宴上的气氛微妙起来。
    恰在这时,赵文带着端着菜的宫女、内侍款款而来。
    张婴本以为会食不下咽,直到他看见端上来的是一份份被烤得焦香焦香的牛肉薄片。
    他默默地伸出筷子。
    张婴咬了一口,没尝什么盐味。他从兜里拿出一个用帛纸封口的小罐子,然后用勺子挑一点,沾在牛肉片上,放在21世纪称得上黑暗料理的豆腐乳牛肉片,现在吃起来美滋滋。
    张婴吃得实在是香了。
    别说皇子们,就连嬴政都时不时将目光放过去。
    须臾,公子如桥忍不住好奇地道:“此乃何物?”
    “猫鱼,啊就是豆腐乳。”
    张婴见对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直接挑了一块,“试试?”
    不过在如桥刚夹了一筷子,张婴嘿嘿一笑,慢悠悠地道:“豆腐乳是放坏了的豆腐,发霉长毛,再处理后的美味。”
    一听到发霉,如桥顿时露出气愤的表情,怒道:“你岂可哄骗我吃这些。”
    “嗯嗯,你可以不吃。”
    张婴不在意地又挖了一块辣豆腐乳放在牛肉片上,“砸吧砸吧”,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如桥一噎,正准备扭头告状,不曾想看见扶苏也挖一坨豆腐乳入嘴,父皇也没怎么犹豫直接夹了一筷子,两人咀嚼牛肉片的速度明显加快。
    嬴政似是随口问了句:“盐用了几何?”
    “这一罐豆腐,需用盐铺满,还辅以其他辛香料。”
    嬴政皱起眉,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哪些辛香料”“只用盐制作行不行?”……然后嬴政若有所思,不再开口。
    如桥见父皇即便在询问张婴时也没停下筷子夹猫鱼。
    他犹豫了下,也捞了一片牛肉伴豆腐乳吃下去,眼睛瞬间眯起来。鲜、香、辣,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只令人馋涎欲垂,吃了还想吃。
    如桥迫不及待地又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坨,吃得满嘴红油,斯哈喝水,同时还分了一块给满脸嫌弃的胡亥,开心道:“阿兄兄真香也!”
    ……
    众人吃饱喝足,嬴政率先起身离开。
    公子寒也随之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张婴身前,冷声道:“好好考虑。”说完,便也大迈步地离开。
    张婴闻言一愣,他本来没打算搭理公子寒,因为他最欣赏的公子是扶苏,但是见到胡亥也起身拉着如桥向他走过来,张婴心中一阵恶寒。
    他连忙站起身冲公子寒挥了挥手,道:“寒公子!阿婴实在是盛情难却,要不我搬去你的宫殿,寒公子陪陪孤独的胡亥公子!”
    公子寒一个踉跄,差点没摔跤,离开的步伐频率加快。
    胡亥脸都绿了:……
    唯公子如桥信了,表情紧张,语气有些磕巴道:“那,那个还是不太好吧。阿兄兄,若是三兄去望夷宫,那,那我还是……”
    “憋说话!”
    胡亥顾不得赵高再三叮嘱,瞪了张婴一眼,拉着如桥离开。
    张婴心满意足的坐下来,然后就被旁侧的扶苏轻轻戳了下眉心,道:“顽皮。”
    “扶苏阿兄!”
    张婴双手捂着眉心,想到嬴政之前意有所指的话,扶苏的竞争对手岂不是飙升,他忍不住开口,“阿兄何时常驻咸阳?”
    “年后我便回九原。”
    张婴听扶苏用了一个“回”字,心中咯噔了下,他诚恳地看着扶苏道:“阿兄喜爱打仗吗?”
    “胡说,何人会喜爱打仗?”
    张婴想说咸阳蛮多人挺爱打仗,但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
    他继续道,“既然阿兄不喜打仗,为何要常驻九原战场?”
    扶苏一笑,开玩笑道:“因为商鞅曾明令规定,宗室贵族若无军功会被取消贵族身份,且,不可故意逃避战场。”
    张婴呆了:牛皮!果然是一代狠人呀,怪不得下场有点点惨。
    “呼,当公子好难啊。”
    张婴随口感慨了句,紧接着又有些头疼。
    看来他之前的想法天真了,也对,扶苏门客不说三千几百肯定是有,那些聪明人肯定根据秦朝的律令,给扶苏整理了一条最佳上位的路。
    那眼见着胡亥起来,他还能给出怎么建议呢,建议对方不要轻信印有皇帝印章的奏章?还是建议对方不要盲目孝顺自杀?
    两条建议他都说不知从何说起。
    正苦恼的时候,感受到头顶又来一双大手在揉搓,张婴抬头,恰好与眼神稍显古怪的扶苏对视上。
    “莫怕,真去战场便来九原。”
    扶苏扯了扯张婴有些褶皱的衣襟,漫不经心但又透着强大自信,“有我在。”
    “啊哈哈……”
    张婴嘴角一抽,虽然扶苏这话说得是很帅气,但他并不想去好战场么。
    面对这种“好意”张婴一时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脑子一懵,他下意识问出之前酝酿的疑惑,“扶苏阿兄,你夫人是李廷尉的女儿吗?”
    扶苏一愣,迟疑道:“……嗯,目前是。”
    张婴眼睛一亮,“目前是”这三个字有故事啊,他忽然想起当初八卦扶苏老婆的时候指出,扶苏曾求助姻亲王贲,于是他道:“难道之前是王将军的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捂住嘴。
    “呜呜……”
    “嗯嗯。原来阿婴的读书进展这么快么!”
    “呜呜呜……”
    “是么,看来是课业布置少了些,不符合你神童的身份。”
    扶苏看着张婴摇头,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如,等会誊抄《吕氏春秋》?”
    张婴:!!!
    ……
    ……
    卫月宫在翻修,张婴为了躲避扶苏的《吕氏春秋》,先撒娇住在宫外的蒙家,没几天,就被嬴政给拎回来。
    采桑找到郑夫人,最后张婴住在郑夫人收拾出来的独立小偏殿。
    张婴抵达小偏殿的第一日,震惊地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吕氏春秋》竹简,渐渐如猫饼一样躺平。
    手会断,绝对会断的!
    张婴看着如青竹的扶苏,欲哭无泪:“扶苏阿兄,你,你怎么还记得啊!”
    扶苏温柔笑:“先生一向夸我过目难忘。”
    “……”
    张婴赖皮地抱住扶苏的大腿,“我错啦!扶苏阿兄!我以后不敢问了。”
    扶苏面不改色地看着张婴,道:“誊抄第一篇。”
    “啊,扶苏阿兄你看看我手这么小……”
    “两个篇章。”
    张婴哽住:这咸阳宫他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这时,宫女们忽然端着暖汤款款而来,门外忽然传来郑夫人嗔怪的声音:“扶苏,我说你今日来得如此早。可别想欺负阿婴,要不,你也给我抄书去。”
    公子扶苏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郑夫人一路小跑护在张婴面前,握着对方的小手仔细看,张婴瞬间戏精附体,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郑夫人瞪了扶苏一眼,道:“采桑难得拜托我一件事,宫里我得好生照顾他,不能让你欺负了。”
    扶苏哭笑不得道:“阿母,我并未……”
    “并未?你当我不知你幼时起就喜欢罚弟弟们抄书,瞧瞧现在,怪不得一个两个长大后都不来了……”
    郑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阿婴才丁点大,伤到里面可怎么办,听我的,日后别再抄书。”
    “但扶苏阿兄。”
    “无妨,你听他的,他听我的,最后还是听我的。”
    扶苏一脸无奈。
    张婴:666 666。
    ……
    “什么听你的!”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张婴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面前又换了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镶金朝服,气场强大的嬴政。
    “仲父仲父!”
    张婴下意识地拿出小梳子给嬴政梳胡子,“今日怎来得这么迟?”
    嬴政好似习惯了一样,配合地伸一点脖颈方便张婴梳胡子。
    “腊月祭将至,多在咸阳城卤薄巡视。”
    嬴政象征性地咬一口后便放下羊腿,捏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忽然道:“阿婴,还记得卤薄吗?”
    张婴连点头,怎么可能忘得了。
    数千人,数百辆车马,尘土滚滚,仅为一人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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