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仿佛忽然下定了决心,他反手抓住公子寒的肩膀,“你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显然没想到公子高面对这样的危机,都没拖他一起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
    之后,公子寒连连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二,兄……这事我也有责任,我陪你一同前往。”
    “不可。你在宫殿陪着阿婴好了。”
    公子高连连摇头,表情有些严肃,“这事你不要参与,我……”
    “等等,二兄你听我与你说!如果带上他,说不定有转机……”
    说到这,公子寒又一次压低了嗓音。
    ……
    张婴趴在案几,任由两兄弟叽叽咕咕互相言语拉扯,他自纹丝不动。
    直
    到宫殿内没了声音,张婴手指轻颤,刚准备抬头时,忽然身体一个腾空,他竟是被人拦腰抱起来。
    他下意识扯住身下人头发。
    “嘶!还是第一个敢拽我头发的!”
    听到这话,张婴低头,发现抱起他的居然是公子高。
    公子高一边给张婴裹外袍,一边低声嘀咕:“阿婴,婴小郎君。你我相识一场,又是同窗,我笔记还借给你抄写过,也算是你半个先生。如今先生有难,你左右也得帮一帮。”
    张婴一愣。
    他还不知道公子高发什么疯,就听见公子寒在一旁说:“二兄,我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父皇确实对这小子有几分特别。”
    张婴嘴角一抽:好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刺我。
    出了门,外面正好飘起了细雨。
    公子高将自己的衣袍也拖下来,一件递给公子寒,另外一件则罩在张婴的头顶。
    “二兄,这……”
    “快跑。”
    公子高抄起张婴就往前冲,公子寒静静地看了一会前面两人的背影,但很快晃了晃脑袋,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也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三人都向着不远处一辆带顶棚的木软轿跑去。
    ……
    马车上,张婴正在拍身上的一些水珠。
    “阿婴,今日没去学室,不如来学点新的语句!也可以给父皇展示展示!来,我教你念!”
    公子高忽然很和蔼地凑过来,“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1”“以导之才;何能无失!以功补过;要之将来。2”
    张婴:“……”
    这都学的什么。
    又是忠言逆耳,又是将功补过。
    这公子高是想诱拐他去给人求情不成?
    张婴余光瞥了一眼老神入定的公子寒。
    如果只有公子高,看在同窗的情谊上倒也不是不能学。
    说真的,来秦朝这么久。
    也就公子高这一位长着一副知识分子的脸,实际上憨憨的,整日追求风花雪月,热爱偷懒躺平,没什么坏心思的朴素人。
    要不是年龄差距有些大,指不定能处成铁杆基友。
    但现在有黑曼巴中途插一手。
    张婴在心底默默给公子高说了声抱歉。
    他故意眨巴着懵懂的视线,学得磨磨唧唧,颠三倒四。
    张婴的心思,公子高不知道。
    眼见目的地近在咫尺。
    张婴还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瞅着他。
    公子高只想扶额,然后想抓住张婴的肩膀死命摇一摇。
    是早膳没吃饱吗?
    怎么连区区五个句子都能背得颠三倒四?
    甚至能背出反效果。
    诸如“忠言不逆耳”“过失怎可弥补”……
    公子高眼前发黑。
    之前三弟告诉他,父皇正因为遭儒家、墨家子弟聚众闹事,逼宫的态度而愤怒,所以将胆敢上街怂恿黔首的那一批弟子全部关入咸阳狱。
    父皇铁血的手段很快引起朝中博士、墨家人的不满。
    已经有三位儒家、墨家的代表人物入宫求见,如今却被弄得惨兮兮。
    这其中便有他最为重视的夏夫子。
    听到有夏夫子的时候,公子高是懵逼的。
    自家与世无争,只喜欢折腾墨家器械的夏夫子,居然有一天胆敢做出冲撞陛下,甚至以死相逼的举动。
    他更慌的是,他很清楚,应该说所有人都很清楚……
    陛下,从不接受任何胁迫。
    你想死谏,那就去死……
    思及此,公子高又一次看向懵
    懂的张婴。
    虽然三弟建议得对。
    父皇看中扶苏,爱重阿婴,若是有他愿意从中调解,解救夏夫子的可行性会高很多。
    但是……
    此时,软轿停下。
    公子高沉默地抱起张婴往下走。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露在外面攥紧的拳头,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张婴则四下打量进入的宫殿。
    咸阳宫的宫殿风格真的好多呀。
    这一座宫殿虽然也是以黑色调为主,但屋内整体要亮堂大气许多,挂在四周的玄色帷幕在摆动时甚至隐隐透着点亮光,仿佛被特意打灯了一样。
    不,等等……
    张婴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搓了下帷幕,瞳孔地震。
    这么奢华的吗?
    连屋内普通的帷幕里都绣着金丝增色?
    ……
    这时,里面忽然爆发出激烈的甚至是悲愤的哀鸣声。
    “陛下。儒家子,墨家子,何曾有过私心!您为何不能睁眼看看天下黎民的诉求。”
    “陛下!您岂可与民争利啊!六国初定,朝堂不稳,正是需要安抚民心的时刻。然而您却不分缘由,强行对天下百姓征收兵器。
    那些都是百姓们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陛下您富拥四海,为何还要掠夺百姓的那一点贫瘠的资产。您,您这比商纣又好到……?!”
    “大胆!”“岂可说胡话!”“简直荒唐!”……
    最后一句几乎啼血而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里面接二连三的喝斥声给阻止。
    啼血那声张婴没听出来是谁。
    但里面音量最大的两声劝解,他倒是听出来了。
    一个是扶苏,另外一个多半是他的便宜爹蒙毅。
    没想到他们两都在里面。
    张婴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浑身轻轻颤抖的公子高。
    他脸色煞白,手指有些发颤,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公子寒上前了一步,轻轻拍拍公子高的肩膀,道:“二兄。”
    “唔,我,我……”
    公子高明显是被里面激烈的争吵吓到,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扶苏,扶苏阿兄也在。”
    “二兄不要怕,大兄定然是有办法。”
    公子寒眸光闪过一抹精光。
    公子高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连连点头,在外面焦虑地等着。
    然而听了好一会,他也没听见扶苏有为夏夫子发声,不,扶苏甚至压根没开口说话。
    公子高忍不住开始啃手指,难过道:“扶苏阿兄,好似也没得法子。”
    “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
    “什么!”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惶恐的双眸,一字一字地慢慢道:“正如我之前与你说的,若你不希望夏夫子死亡,得我们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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