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十分融洽。
    段锦问三郎:“我何时能这样呢?”
    三郎失笑,拍他脑袋:“裴公什么年纪什么阅历,我尚不敢想呢,你才几岁。再二十年吧。”
    段锦叹气。
    三郎道:“十郎都嫌你老气了。”
    十郎现在和赫连飞羽一起玩的更多。但那其实是因为段锦的身上的事务比他们都要多。
    按派系来说,段锦是嫡中嫡。他年纪虽小,但是经过均州几场战役,身上军功已经可以和冯旺,程全,高有福,武丰收、王来喜这几个老人比肩了。
    他身份又特殊,是叶碎金贴身的人。他常常能够传达叶碎金的意思。
    三郎当然也与叶碎金亲密,但段锦又是另一种亲密。
    叶碎金爱三郎也爱段锦。
    这世上的爱,本就有许多种。
    就像她也爱裴泽和赫连,简直越看越爱。
    裴泽道:“你有话直说吧。”
    别老用那种过于热情的眼神看人,瘆人。
    叶碎金叹道:“我对公一片赤诚,公却对我百般警惕。”
    所有人都麻着脸。
    你那眼神热辣得都快把人家裴公吃进肚子里了,还不兴人家警惕啊。
    你上次这样看人家,就薅着人家出兵打均州去了,都记得呢。
    叶碎金也不废话,铺开舆图:“裴公,我说过的,我们共谋襄州。”
    裴泽冷着脸道:“不谋。”
    他抱着胸:“别画大饼,你我,谋不动。襄阳杵在那里,你我就是合兵也不可能打得下来。”
    叶碎金道:“我不打,我绕过去。”
    裴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叶碎金。
    “襄阳要是能绕过去,千百年,江南早沦为草场,牛羊遍地。”
    裴泽绕着桌案走,指着舆图:“这里是襄阳,这里是樊城。”
    他最爱的三郎也来了,这些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三郎,不如他教,过一把老父亲的瘾。
    “襄阳不是一座城,而是两座。”
    “二城隔江南北相望,成犄角之势。汉水之上,有三座铁索桥连接。”
    “你攻襄阳,樊城出兵打你,你攻樊城,襄阳出兵打你。”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襄阳的护城河,超乎你想象。”
    “你想绕过去,你有两条路可以走。”裴泽在舆图上比划了两条路,“不管你走哪条,等你过去,襄阳就出兵,断你后路。”
    “这中间,几都是滩涂之地。你辎重被断,粮草跟不上,退路没有,必成孤军。”
    “若前方再来一支队伍,与襄阳夹击你,包围蚕食,你死路一条。”
    “翻翻史书,有多少支队伍因为想‘绕过去’埋骨此地的。”
    三郎和段锦只听得如痴如醉。
    裴泽道:“所以,千百年,襄阳被称作铁城,是有原因的。”
    他看着叶碎金。
    叶碎金抬眼:“公说的对,只公忽略了一件事。”
    “辎重断绝,前后夹击,是有前提的。”
    “襄阳不能绕,都是在天下大一统的前提之下。即便中原沦陷了,襄阳以南,整个大江以南,依然有共主,依然有一个统一的朝廷。”
    “可现在,没有。”叶碎金的嘴角斜斜扯起,“我,不会成为孤军。”
    三兄说,要在青史留名。
    上辈子的确也留了。
    隔代修史。等赵景文的大穆也进入治乱循环终结,再来一个新的王朝,再终结。那么下一个王朝就要修穆史了。
    她叶碎金的名字将出现在皇后列传的第一页。
    大穆开国元后,叶碎金。
    呸。
    这辈子,要留不一样的名。
    第120章 心动
    江南西道。
    瑞云号卢家。
    大厅里, 立在堂前的五个年轻人每个都利落能干。若非如此,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叶碎金跟蒋引蚨说话时提到的“你东家”、“你前东家”,就是坐在堂上的老者, 卢家现任家主。
    卢老爷子是这些年轻人的祖父。
    他老了, 现在很多具体的事务是他的儿子们在做, 他只管把着方向。比这更重要的,儿子们该成才的早就成才了,成不了早就乖乖地一边去了。他的心血更多是用在了再下一代, 孙辈的培养上。
    “具体的,你们都知道了。”老人说, “谁去?”
    卢家在常人眼里当然是大贾, 但在更大的巨贾面前又算不得什么。
    江南商业繁华,繁华同时意味着成熟,该分配的都已经分配好了。各行各业,巨贾镇压之下, 卢家几代人都无法突破现有的局面。
    直到世道乱了。
    乱世,对许多普通人来说, 只一个“苦”字。
    在另一些人眼里,则充满了机会。
    卢老爷子给这几个孙子选择的, 是来自北边的邓州叶氏的邀约。
    叶氏要求一个有分量的人去谈合作。
    谁去。
    五个年轻人中,有一个完全不为所动,有两人沉思, 一人犹豫。
    因为卢家投资的并不只有邓州叶氏一家, 若选了叶家, 会不会错过别的机会。
    因机会是有限的, 按照家里的规矩, 若被别人拿走了, 就很难转手。除非证明那个人不能胜任。
    就在这时候,四人之外的另一人没有犹豫地站了出来:“祖父,我去。”
    卢老爷子点点头,抬手挥挥。
    既人选已经定下,这事便与旁的人无关了。其他四个人行礼退下。
    单只这个年轻人留下,与卢老爷子说话。
    “十四,说说看。”卢老爷子捋须道,“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这年轻人是卢家六房的儿子。他虽是庶出,但卢家不看重嫡庶,只看重能力。同刚才其他几个兄弟一样,他也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卢十四道:“邓州叶氏,比起其他人尚弱小。但她崛起的速度却惊人,叶碎金其人所展示的决断力和手腕无一不在告诉别人,她是一个绝对合格的当家人。”
    “这次,邓州震荡处理的干净利落实令我惊艳。”
    “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从均州回来立刻就动了手,简直好像早就在蓄力,就等着割腐肉的这一天。”
    “我甚至怀疑,她之前是不是故意纵容,在养蛊。”
    卢老爷子微微一哂,道:“倒不至于。只你们年轻人争来斗去,才会有这么多的猜疑心思。你若是做到家主这个位子才会明白,纵我选优择贤,亦希望其他的儿孙都能安安稳稳,也老老实实。”
    “只不过没人能有那个精力个个都盯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是想累死我们这些做家主的不成?”
    “当然,也不是每个当家人都能有这份割腐肉的魄力。”
    卢十四躬身受教:“是孙儿狭隘了。”
    卢老爷子微微颔首。
    卢十四接着道:“我知九兄看不上叶氏,是因为叶氏的当家人是女子。”
    他所说的九兄便是刚才五人中完全不为这次机会所动的那一个,卢家九郎。
    卢十四道:“但我觉得,比起其他人,叶碎金这女子更讲信义。比起旁的,我更看重这一点。”
    “实力更强者当然有,雄武男子多的是,但若是贪婪无度、言而无信之辈,我家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有何意义。”
    “但比起讲信义这一点,我又恰看中了他家‘尚不如旁家’这一点。”
    “于势大者,我们便投过去,顶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甚至可能是送上门待宰的肥羊。”
    “但叶氏当家人为什么喊我家派有分量的人去?因为她……需要我们。”
    “所以,要派有分量的人去,不仅因为有分量的人能做大决策,更因为有分量的人才能跟她讨价还价。做生意,岂能是一头压价。两方若能力不匹配,怎能称为合作,强取豪夺就是了。”
    “叶碎金,她虽是军伍起家,可我观察着,始终觉得,她身上有我们熟悉的感觉。她真的懂怎么跟生意人打交道。”
    年轻男人的眸子越说越亮。
    老人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十四,”老人抬起手臂,手缩在袖子里,“上前来。”
    这叫袖里吞金。商人出价时,为防别人听到,便在袖中靠手势完成讨价还价。到底价格如何,只有交易的双方自己知道。
    卢老爷子道:“这是给你的上限。这个数以内,你全权做主。”
    卢十四上前,把手伸进了祖父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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