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也收队。
    回到营地,他全身都是血,当然是旁人的血。
    然裴泽是裴家主帅,更是裴家军魂。
    首战告捷,裴家军士气喧腾。
    亲兵迅速过来给他卸甲。
    这样高强度的作战,身体会大量地出汗,还有渗透进去的血水。
    铁甲导热导凉,不及时卸甲,贴身的衣物很快会变得冰凉,凉气还会憋在里面。容易生病。
    很多多年征战的将领,或深或浅,都有这种病,或至少埋下了病根。
    叶碎金前世精神上不能支撑,身体一下子就垮下来,也是这个原因。病气早就在那里,全靠人一口气撑着。
    没了那一口气,便撑不住了。
    铁甲卸去,衣裳解开,亲兵投了温热的手巾给他擦拭身体。
    裴泽看到义子严笑骑马归来。
    严笑是从城的另一个门绕过来的,叶家军在同时攻打那边。
    刚才,裴家军这边也有一个叶家郎君,是行三的叶三郎。
    这二人互相被派往对方阵地,名义上是方便联络,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既结盟友,当然想了解一下友军的实力。
    叶家军那边也首战告捷了。
    “出战的是叶四老爷,他同时也是刺史的别驾从事,还是节度使的副使。他是叶大人血缘最近年纪最长的叔父了。叶大人唯一的兄长叶三郎,便是他的儿子。”
    这么一交代,先不说别的,光是叶家军那边的继承顺序都排出来了。
    不像裴家这边,就裴定西一个独苗苗,所有人都把他盯得像个眼珠子。
    裴泽,着实羡慕。
    第88章 试图
    然后才是汇报的战况。
    “叶四老爷是个猛将。”严笑道, “他带着五郎君和七郎君上阵的,也都不差。别的郎君们我也和他们切磋过,都不差。小十郎你别看他跟个猴子似的, 九郎说上了阵谁都勒不住他的马嚼子。”
    “叶家军这次是老兵带新兵。我瞅着他家应该是一直还在募兵。新瓜蛋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兵倒是还行。”
    能从将领中脱颖而出, 被裴泽认作义子的, 自然是佼佼者。
    严笑的眼光也是很高的。
    对叶家军的评价是一句“还行”。
    裴泽点点头。
    严笑还没嘚嘚完。
    “叶大人,”他眼睛闪闪发亮道:“披挂起来可真俊啊。”
    叶碎金的甲是她父亲还在的时候,花了重金给她打造的。
    太平时代私藏甲胄是谋反大罪。但那时候不是已经不太平了嘛, 当爹的疼爱闺女,特特打造了这么一副好甲。
    叶碎金披挂起来, 当真是飒爽耀眼。
    严笑眼睛都直了。
    裴泽瞥了他一眼。
    严笑大声咳嗽, 揉揉鼻子:“那个,明天还是我过……”
    话没说完,就别旁的人从后面一把勒住脖子:“换人,换人, 怎能总是你一个。”
    严笑:“爪子放开!”
    军中就是得有些朝气。对这些年轻的将领,战阵上裴泽对他们要求极严, 私下里却十分随和。
    如此,义子们与裴定西之间, 既有忠心,又有感情。
    裴泽道:“轮流。”
    大家高兴起来。
    还有几个人尚未见过叶碎金呢,都盼着。
    房州, 房陵。
    赵景文意识到自己作茧自缚了。
    叶碎金与他义绝的时候, 接收了河口, 还收回了一百叶家军。幸而她没有绝情到底, 他自己收编的人, 她都留给了他。
    但如今, 他没有了地盘,也就没有了进项。
    手中之前积累的浮财,一大半用在了成亲的聘礼上。
    于是就更加珍重这三百杂兵,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资本了。
    前阵子他最担心的,就是裴泽把这三百人吞并。
    作为岳父,他如果这么做,他于礼法上、力量上都毫无办法,丝毫反抗不得。
    幸而,裴泽没这么做。这三百人单独成营,粮草由裴家负担,编制却在裴家军之外,由他独领。老丈人摆明不贪他的,还养着他。
    赵景文在当时感到非常欣慰。
    但在短暂的欣慰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短视!
    这样的安排,固然裴家父子不会染指他的人,但同时,也把他这个裴家女婿给摒除在裴家军之外了。
    他拥有自己的三百杂兵,但也只拥有这三百杂兵。
    他领着独立营,同时意味着不会在裴家军中再给他安排位置。
    赵景文悔死了!
    当时就应该当机立断把这三百人献给裴泽以表忠心的!
    比这更让他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的是,裴泽和叶碎金他们两个人,竟然毫无嫌隙地携手合作了起来。
    叶碎金让裴泽借道邓州去京城上表称臣,还卖粮给他。
    他们两个人,更合谋均州!
    直到大军开拔前,赵景文才知道这件事。他根本连军事会议都没有被准许参加。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自己把自己给排斥在了裴家军之外,而这,与他娶裴莲的初衷恰背道而驰。
    他很少犯这么大的错误的,细细回想,都是因为当时叶碎金的绝情放手,彻底打乱了他的阵脚。
    他至今想不明白,叶碎金怎么能那么绝情。
    仿佛从前那些她在他身上用的心血她全都不在乎似的。
    人若是为一件事付出了很多,往往很难撒手。越不撒手,越往后就越难撒手。
    所有人都逃不了这个定律。
    叶碎金怎么就能?
    好多天,裴莲睡得沉沉的时候,赵景文都被这个问题困扰得睡不着。
    翻来覆去,说不请是恨?是怨?是茫然?
    还是悔?
    总之在当时,他整个人是真的慌了。
    人一慌,就容易犯错。
    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他去找裴定西。
    相比较裴泽,当然是裴定西更好哄。
    他忍着让裴定西揍了他一顿出了气,又答应以后替他解决一切裴莲的麻烦,裴定西就对他有笑模样,肯叫他姐夫了。
    裴泽出征,留下了裴定西在家里,老将乔槐辅佐。
    宛如一个国家的太子监国。
    既监国,自有监国的权力。
    “二弟,我在想个事。”他对裴定西道,“我知道岳父避嫌,特特让我领着自己的人。”
    他眉眼温和,仿佛一个真正的兄长,对小弟亲切地说:“岳父想多了。实没必要。既是一家人,我是信岳父的。我想了,我的这些人就打散了,并入家里的队伍吧。你看如何?”
    老将乔槐此时不在裴泽西身边,他身边除了贴身的亲卫没有旁的能做主的大人。
    小孩子,有点权力最喜欢逞能,喜欢瞎做主。
    适当诱导,让裴定西在裴泽不在的时候把这件事办了。等裴泽回来,也不好意就让女婿两手空空。或者让裴莲出出力,吹吹风,总能想办法在军中谋个职位。
    大善。
    岂料,裴定西小小孩子,眼睛眨了眨,小脸蛋一绷:“姐夫此言差矣。”
    赵景文:“……?”
    “虽是一家人,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裴定西说,“父亲与我说过,姐夫的就是姐姐的,姐姐的也是姐夫的。姐夫这些人,相当于是姐夫的私房。那也就是姐姐的私房。”
    “莫说姐姐已经成亲,和姐夫才是一家人。便是姐姐没有成亲,父亲和兄弟也断断不能去动女儿家的私房的。”
    “从来只有贴补女儿,没有私拿女儿的。所以父亲说,姐夫的营,粮草我们管着。但人,我们是一个也不会碰的。”
    “姐夫越是信我们,我们就越当自律才是,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姐夫一片真心。”
    赵景文从来巧舌如簧,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叭叭叭地教训一通。
    只觉得眼角都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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