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
    “小衣可裁了?小床可打了?”
    “裁了可多呢,年前我娘过来还说了我一顿,说用不到这么多。”
    之类的。
    叶三郎原是怕两人没话说,特特过来陪着的。
    可看着二人说话,虽不说多投机,倒也不至于冷场。
    他倒是比较惊奇于叶碎金。印象里,她真不是会和旁的妇人这样闲扯家常的人。
    她应该是很不耐烦这种事的。
    但现在,她眉眼温和,显然极有耐心。
    叶三郎有些好奇是什么改变了她。
    他不知道深深宫闱,高高宫墙,最能磨炼人的耐心。再急脾气的人经年生活在里面,都会变得极有耐心。
    桐娘忽然扶住了腹部。
    叶碎金笑问:“可是胎动了?”
    她虽没生过,却见过嫔妃怀孕、生育。
    明明都免了她们的问安,这些女子偏要挺着肚子风雨无阻地来给她请安。
    生出来的孩子也总是抱着往她跟前凑。
    仿佛她作为嫡母就会喜欢这些孩子似的。
    赵景文前期只有她和裴莲,登基后才开始纳后宫。
    大皇子的年纪因此比别的皇子公主大了一大截。
    他甚至有了儿子,皇长孙正牙牙学语。
    而小一些的皇子,和皇长孙同岁,甚至更小。
    叶碎金这一生没有儿女缘。
    道理上她知道自己作为正妻,丈夫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但实际上,她对这些孩子都没有什么感觉。也根本不想将哪个抱到自己宫里来养。
    那些嫔妃们都白努力了。
    她和大皇子,也只是政治结盟。大皇子后宫没有助力,她没有儿子,他们两个完全互补,利益上很可以达成一致。
    裴莲临死前就期望他们二人能结成一个牢固的政治同盟。
    结果还是崩了。
    赵景文的血脉里,叶碎金只对一个孩子稍稍动过感情,便是皇长孙。
    那孩子牙牙学语,在“父王”、“母妃”、“皇祖父”之后,就学会了喊“皇祖母”。
    那一刻,叶碎金恍惚觉得时间擦着面颊,从鱼尾纹里流过。
    对那个孩子,有了一刻的心软。
    后来大皇子缢亡,赵景文在中宫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后,将皇长孙和他的母亲废为庶人。
    叶碎金一直使人暗中照顾那孩子。
    赵景文抱着比皇长孙年纪还小的新皇子当慈父。
    “嫂嫂,”叶碎金问,“我可以摸摸吗?”
    今天的叶碎金不仅让叶三郎感到陌生,更是让桐娘感到暗暗吃惊。
    她一直觉得六娘太厉害了些。有时候回娘家,家里人也是这样说的。
    尤其是,如果不是叶碎金争走了叶家堡,如果叶碎金肯像别的女子那样带着嫁妆出嫁,从夫居,冠夫姓,从此变成某叶氏的话,那叶家堡就该被她的公爹叶丰堂继承。
    而后自然归叶丰堂的长子,也就是她的丈夫叶家三郎所有。
    族产大事,不是她能置喙的。这事,就连婆婆都不说话,桐娘自然也不会随便提起。
    只她的印象里,确实觉得叶碎金冷硬如男子。不想今日,却见到她不同的一面。
    叫人挺放松的,和家里别的女子似也没什么不同。
    听叶碎金这样问,她笑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叶碎金的手放上去,感觉到了圆滚滚的肚子里面正在打拳踢腿的小生命。
    她屏住了呼吸。
    从前,妃嫔们挺着肚子往她跟前凑,一脸惊喜:“娘娘,孩子动了,您摸摸。”
    她只想翻白眼。
    可现在,她感受了生命的热力。
    她忽然想明白了。
    她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孩子的。十二娘的孩子她就喜欢。
    她只是不喜欢和她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
    不知道什么人规定的,正妻是男人所有孩子的母亲。
    扯淡。
    她对姓赵的皇子公主都没兴趣。
    可眼下,手掌心感受到的这个小生命,是叶家的血脉。
    和她血脉相连。
    是她三兄的孩子。
    这真是,令人欢喜。
    留下了礼物,叶碎金离开了叶三郎的院子。
    三郎自然要送她。
    两个人走得都很慢,反正穿着裘衣,也不冷。
    很沉默。
    叶三郎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经常很安静。但他现在是沉默。沉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碎金不能有孩子,是他一家造成的。
    该说让她好好寻访名医好好调养吗?该说让她从族里挑个孩子过继吗?
    都不合适,唯有沉默。
    “三兄,我想了,咱们得缓缓脚步。”叶碎金说。
    叶三郎诧异抬眼。
    “我想的是,眼下先守好邓州唐州。土地、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叶碎金道,“人口也得想办法,天下的人多的是,得想办法吸引别处的人到我们这里来。没有人口,什么大事都做不成。”
    叶三郎长长松了一口气。
    “都听你的。”他说。
    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碎金,以后有什么计划,可与我说说?”
    叶碎金道:“刚才说的就是计划呀。”
    叶三郎无语,道:“那,可有什么目标?”
    叶碎金乐了:“你说的又是什么?”
    叶三郎也说不清,挠头:“就是……以后……”
    叶碎金道:“你若说的是十年八年、二十年之后我们怎样,那我告诉你,没有。”
    “人这一辈子,你不知道会出什么情况,不定在哪就拐了腿,折了弯。这可没法说。”
    “所以我说咱们缓缓,别走太快,闪了腰。”
    她背起手,慢慢踱步。
    “我想着,咱们每一步都走踏实就行了。走得越稳,走的步数就越多。”
    “便现在停在这里,以后史书上也会提一句,我是邓州叶碎金,领二州。你……咳,你现在可能还进不了史书,还得再铆铆劲。”
    “咱好歹争取,史书上留一笔。”
    叶碎金讲的是真心话。
    这时代多乱,有多少变数,便是她重生回来占了些先机,也不敢说自己将来就能怎样怎样的。
    敢说的无非是,不再重蹈前世覆辙,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至于未来,便是她,也只会说,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辈子,走到哪算哪。
    第68章 私语
    前面的男客有丈夫在陪, 叶碎金又走了,四夫人便溜到后面去看儿媳,询问她和叶碎金都聊了什么, 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桐娘与婆婆关系不错, 便凑头说小话儿:“六娘比我想的要和气哩。”
    四夫人也是深有所感。
    以他们家和叶碎金的过往, 如今丈夫、儿子都得倚重,大过年的叶碎金亲自上门看儿媳,实在是很给他家做脸了。
    桐娘笑道:“她还摸了我的肚子, 觉得孩子胎动很有意思。”
    桐娘做过一次母亲了,很知道第一次体验胎动时的感受。先前从叶碎金眸中看到的就是女子第一次体验的感受。
    有吃惊, 有对生命的敬畏, 还有难以名状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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