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除了延续香火的“一肩挑两房”, 哪条律法承认过这种“都是正妻”的情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家自认是守礼人家, 郎君们受的都是正统教育。若是一妻三妾那没什么,若是四个妻,那怎么回事?
    然而上马四个岳父似乎接受良好。
    他们略商议了一下,便把叶碎金迎入章家, 似乎是因为章家的宅院是县城里最好的一户。
    章老爷还和叶碎金攀亲戚。攀来攀去,从自己某个转折再转折的姻亲那里找到了一个嫁了女儿去邓州叶家的, 这亲戚算是攀上了。
    叶碎金笑眯眯地认了,然后说正事:“上马无主久矣, 如今朝廷新立,诏令我都督本地。上马既然无主,我替天子牧民, 便收归邓州吧。”
    她带的人一部分进了城, 一部分在城外。
    上马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队伍了, 而且训练有素, 军纪严明, 一路上没有骚扰任何百姓人家。
    上马一个县城, 不可能一直无主下去。章老爷第一个起身对着京城方向揖手:“侥天之幸,朝廷终于来人管我们了。”
    上马和平交接。
    三郎带人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告诉叶碎金:“县衙都塌了。”
    房子若无人居住,几年就会坏。县衙空了好几年了,塌了。
    塌了没关系,再建就行了。
    叶碎金把这个事摊派给了周俊华的岳父们:“或者我把这些年的税都追缴一下,或者你们把县衙给我重新盖起来。”
    大户人家田地多,田地越多,缴税越多。
    四位老爷一合计,最后把盖县衙的事承担下来了。
    叶碎金道:“我留二百人在这里驻守,我会派个新县令过来。县尉、县丞你们可以自己推选。只一件事,我不管是县尉还是县丞,是衙役还是文书,这县城里我的县令说话算数。他若说话不能算数,那么我的刀说话算数。清空县衙的事我们也不是没干过。”
    这事三郎最熟,而且勾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撩起眼皮扫了四人一眼。
    四人都感受了冷意,俱都承诺:“绝不敢妨碍县台公务,大人尽管放心。”
    叶碎金留了二百人在上马驻扎,交给了叶七叔。
    “七叔。”她道,“回头会有人来换你,只是你须得知道,我只认我七婶一个,旁的什么小婶婶,我不认。”
    叶七叔气得老脸都红了,梗着脖颈说:“我是那样人吗?”
    又不放心:“你可别跟你七婶瞎说啊。”
    十郎蹦出来:“爹,你老实点,不老实我第一个跟我娘去说。”
    七叔抬脚就踹:“小兔崽子!滚!”
    一众侄儿们都捂嘴偷笑。
    七叔送了叶碎金离开上马。
    叶家军进城时整整齐齐,离开时也规规矩矩。上马县的百姓终于放下了心。
    新来的人显然比以前周女婿的人还守规矩,是好事。
    比周女婿的人更多,也是好事。
    但叶三郎有件事想不明白。
    比起旁的弟弟们,叶碎金喜欢她三兄是个肯用脑子肯思考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来他心里有事,便问他怎么了。
    叶三郎道:“有个事很怪,我想不明白。”
    “上马没有官府只有流匪,我原想着就算比方城好些,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结果……”
    结果比他预想的好得多,这就使他感到困惑了。
    叶碎金笑了:“那是因为你只看重名分。”
    三郎看过去。
    她道:“周俊华带着人去各村收取粮食财帛,你觉得这是什么?”
    三郎道:“打家劫舍。”
    叶碎金道:“他若是穿着公服去呢?”
    三郎顿住。
    穿着公服的人去到村落里收取粮食财帛?
    那……
    三郎有点懵:“收税?”
    叶碎金笑了:“因周俊华没有名分,你便觉得他是匪了,可他从百姓手里收了税,也赶走了过来劫掠的杜金忠的人保护了百姓。县城里的人也给他缴税,他便也管着县城的布防。”
    “实际上,”三郎自己琢磨着,“他做了官府的事。”
    “是。他终究不一样,到底曾经是官居六品的人,眼界不一样。”叶碎金肯定道。
    三郎道:“所以是不管怎样,一个地方,总得有人把这些事担起来。”
    他没再说话,骑了一会儿马,忽然又道:“名分、官身其实都不重要。”
    叶碎金看了他一眼,骑马向前行去。
    那什么重要呢。
    三郎回头看了一眼。
    段锦一直在他和叶碎金的身边,倾听着二人的对话。见三郎回头,他也回头看了一眼——
    长长的队伍,长矛闪着冰冷的光泽。
    脚步声整齐。
    衣甲摩擦的声音竟有铿锵的韵律。
    不管是杜金忠还是周俊华,或身死或低头,终究是因为叶家堡更兵强马壮。
    三郎和段锦都回过头去,叶碎金的马走在前面,身姿笔挺,一路向前。
    二人都催马跟上。
    叶家堡很快接收到了从上马押送回来的俘虏。
    叶四叔笑吟吟地——他如今可喜欢这些俘虏了,干活好使!饭也不用给吃饱,还省钱。
    问起叶碎金一行人在外边的情况,来人说:“新收了个人,以前是宣化军的校尉,带了几十号人一起给收编了。主人又带着大家伙往慈丘去了。”
    押俘虏回来的人还带回来了叶碎金的手书,迁内乡县令何舟往上马县为令。
    上马民生还算整齐,叶碎金把县丞县尉的位置给了当地乡贤,不是需要大开杀戒的地方。那就需要个老道的人去周旋。叶敬仪还是嫩了些,用他做官场冲锋可以,要他去与地方势力周旋还差了点。何舟做亲民官经验颇丰,身段活又有底线,能务实,如今邓州最合适的便是他了。
    何舟接到这道手令,虽颇不舍经营了多年的内乡县,却也知得叶碎金青眼才是最重要的。还是很快收拾了行装,在叶家军的护送下前往上马县。
    在那里等他的是叶家本家的七老爷。
    “将军。”待寒暄完,他问,“大人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叶七叔道,“六娘说衙门都塌了,户田册簿全没了,正好重新丈量土地,登记人口。凡登记之外的田地、人口,有一个算一个,全充公算叶家堡的。”
    够黑的。
    这叫大户人家还怎么匿藏隐户偷税。
    何舟犹豫了一下。
    叶七叔明白,大手一挥:“我们这些人,全给你使唤。”
    一眼望去,全是青衫黑裤的健壮兵卒,刀光矛影,森森然林立。
    一下子,何舟的底气就有了。
    “好!”他说,“必不叫节度使大人失望!”
    十月里秋风瑟瑟,唐州开始流传叶家军的传说。
    慈丘有一伙人不错,居然据了个坞堡。比叶家堡小许多,但俨然也是个小城池。叶碎金看见就笑了。
    方城都没机会打围城战,不想在慈丘乡下地方打了一场。虽规模不大,但真真是完完整整。
    坞堡城墙的人看着堡外一箭之地外围的青衫军在那里跑动、扛木头、趴在地上爬,都傻眼了:“弄啥哩?”
    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有宣化军出身的懂行的人登上墙头看了半天,忽然看懂了,骂了句:“你娘!”
    堡外,周俊华坐在马上眺望,十分无语:“过分了。”
    之前拿他的兄弟们训练骑兵的围堵、包抄、追击,已经很过分。现在更过分,借着这坞堡的地形便利,假想这是一处有护城河的城池。
    那扛着木头,又绑起来好像梯子,又放在地上爬的……是假想制作浮桥渡河呢。
    周俊华既投诚了,这些日子也跟着在中军大帐里旁听参会,与叶家郎君们也熟识了,忍无可忍地问七郎:“你们总不会真是出来练兵的吧?”
    七郎、九郎和十郎:“嗯姆姆姆……”
    周俊华瞪大眼睛:“果真?”
    七郎搓搓鼻子:“六姐说,没什么比实战更能练好兵的了。”
    真心觉得他们六姐说的是对的。校场里怎么都体会不了、认同不了的东西,真到了实际的地形、情势下,忽然就顿悟了似的理解了。
    周俊华当初就觉得,带这么大的队伍来围剿他这一股人,有点小题大做。实际上唐州的势力十分分散,最大的一股就是杜金忠已经被剿了,对付其他的势力根本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现在可明白了,叶大人她……她她她就是拿他们给她的兵作磨刀石的。
    周俊华再一次把一肚子脏话憋住。
    天色暗下来,这边鸣金收兵了。
    坞堡墙头上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对着下面尿尿,骂骂咧咧。
    头目带着人仔细眺望一番,猜不透这伙子人到底要干什么。然而他们实在人多。坞堡中人打家劫舍尚可,要想以一对多,像话本子里的天降将星一样奇袭制胜……大家琢磨着似乎没这样的气运。
    叶家军晚上照例要在中军大帐做这一天的复盘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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