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观心情沉痛,恨不得拔剑杀了江骜这混蛋,可偏在此刻无能为力。
    姜云初回头见江骜满面阴霾,又是气恨,又是痛心,终是松了冯观的手,站起身来走过去:“别伤害太子,我过去。”
    冯观心如刀割,在人走不到两步时,忍不住上前紧攥着她:“别过去。”
    姜云初见他是打心眼儿里难过,自己也觉得不好受,只能尽量摆出一副理智分析的口吻,长叹:“少游哥哥,还是算了吧,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我不认命!” 冯观的目光变得幽深,薄责道,“你总是在负我!”
    姜云初苦涩一笑:“可能我不够爱你吧。”
    言毕,她毅然决然地走向东厂番子的队伍里,径直走向曾经倾慕之人。
    冯观怎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去送死,拉弓瞄准江骜,可江骜早有防备,拿小太子来遮挡,放话道:“冯少游,我知晓你箭术了得,放下弓箭,双手绑起来,否则我戳瞎太子的眼。”
    此言一出,不待吩咐,侍卫纷纷涌过来,甘十九向来机灵,抢先一步将弓箭抢下,将人的手捆绑起来,并道:“大人啊,放下你丑陋的嫉妒吧,退一步说不定是转机。卑职相信,凭借你的卑鄙无耻,最终还是会战胜情敌的。”
    步莲婷被他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而冯观一脚踢过去:“狗嘴吐不出象牙。”
    相逢虽一揖,意气已千秋。两人相视而笑,显然已超越了主仆情分。
    姜云初走到江骜身前,从他的手里抢过太子,众人松了口气。
    江骜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亲昵地牵着姜云初的手,在东厂番子的掩护之下,登上了城楼。皇帝与冯观等人紧追而至,瞧见城楼上的布置,顿时神色阴沉。
    江骜夺回小太子,命媒婆带姜云初带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换上新衣,自己也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露出里头鲜红的新郎袍子,袍子随风飘扬,刺痛了冯观的眼角。
    这个疯子!他低咒一声,捏得手指骨猎猎作响,吓得身旁的甘十九赶紧握住他的拳头,慎防他冲动行事。
    江骜无视众人那杀人的目光,将小太子捆绑起来,垂钓在城墙下,绳子的另一头悬着自己的腰,故意向众人得意地笑道:“你们尽管杀我,若我死了,小太子就会坠下城墙,摔得血肉模糊。我这自保方法,是不是让你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哈哈……”
    众人气得牙痒痒,纷纷咒骂:疯子!
    不到片刻,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媒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江骜面露兴奋的喜悦,宛如初婚的新郎般,有些无措地走过去,擦了擦手心的汗渍,方小心翼翼地牵着那一方柔夷。
    他牵着姜云初的手,走到烛台前,向众人喊道:“陛下,诸位,今日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我江骜娶了姜云初为妻,她嫁给的是我江骜,不是他冯观,姜云初是我江骜的妻子!”
    “……”众人感觉无语,只是忍不住看了冯观一眼,同为男人,皆替冯观感到难过。
    而冯观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悲不喜,不怒不哀,令人费解。
    江骜挑衅地看了冯观一眼,向姜云初俯身低声道:“笙笙,我们拜堂成亲后,我会放了太子的。”
    姜云初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只得乖乖与他拜天地。
    仿佛过了很漫长的岁月,这一场宛如闹剧般的成亲仪式在风声鹤唳中完成了,江骜掀开了姜云初的红盖头,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柔声道:“笙笙,我终于如愿娶到你了。”
    姜云初神色一僵,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此时城楼下的吵闹上夺去了她的注意,她侧头望去,方察觉,不知何时,城楼上聚拢了许多老百姓。
    再城楼上成亲,的确算是奇事,更何况这里聚集了天启的风云人物,城墙上还吊着哇哇大哭的小太子。
    姜云初迫不及待地询问:“现在你可以放了小太子,他尚且年幼,经不得吓。”
    江骜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深情款款地笑道:“别急,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姜云初表情木然,这疯子该不会让她喝完了合卺酒,还要洞房给众人瞧吧?
    思及此处,她手掌剧烈颤抖,从未有过的恐慌让她差点握不住酒杯了。
    江骜看出她的担忧,扶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喝完合卺酒我就会放人的,不骗你。”
    姜云初抬眸看着他,仿佛从那柔亮的眼眸里看出了真诚,看到了曾经待她最好的风眠哥哥,垂眉盯着酒杯中的液体,想着自己已别无选择,只好仰头一饮而尽。
    江骜嘴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仰头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扔向冯观,见人轻而易举躲避,也不恼,只是拥着姜云初,得意地笑道:“冯观,当年我就说过,她只是因为我才嫁给你的,她爱的是我,如今她嫁给了我,就只会永远是我的妻子,不会是你的。”
    “……”冯观紧攥着拳,恨不得一拳砸过去,可事到如今,只想救人,不想与疯子计较。
    甘十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人,看在他命不长的份上,还是忍一忍吧,反正你也经历过在成亲当日被新娘子差点捅死的事,这种事也不算什么。”
    冯观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他嘿嘿一声,当做没看见。
    姜云初将江骜的快意恩仇看在眼里,知晓他策划这一出是在报复冯观,是在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年若不是那样决然地报复这个男人,是否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呢?
    此时,城楼下的人群忽地发出一阵阵哗然,姜云初与众人好奇张望,只见姜雨霖趁着江骜分神之际,抽剑施展轻功将联系江骜与太子的绳索砍断,霍胭脂配合默契地甩出鞭子,将小太子卷起来,与姜雨霖一同将小太子救回来。
    姜云初生怕江骜坏事,在那一瞬间上前紧紧捂着江骜的嘴,心如捣鼓。
    江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筹码没了,发出一声揪心的叹息,却又抱有无所谓的态度。
    见太子转危为安,皇帝一声令下,侍卫与锦衣卫纷纷冲过来厮杀,冯观更是将手中的绳索挣脱,宛如疾走的黑豹,凶猛地冲过来抢人。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在他的手快要抵达姜云初时,江骜抱着人,从城楼上坠下去。
    “笙笙!”
    “笙笙!”
    冯观与众人伏在城楼上大喊,甘十九紧抱着想要跳下去的冯观,拼命阻止他。
    江骜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向楼上的冯观大喊:“冯少游,笙笙永远是我的,她会永远都忘记你这个混蛋,你输了,你彻底输给我了哈哈哈哈……”
    笑声随着他的身子抵达地面而戛然而止,姜云初一直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护着,他的身子垫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毫发无伤。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跑下城楼。
    在这间隙,姜云初挣脱江骜的怀抱,坐在他的身旁,迷茫却又不可置信地问江骜:“为什么这样做?你不是想报复我吗?为何不杀我?”
    江骜口吐黑色血液,仿佛又变回从前那位矜贵温柔的男人,柔声道:“笙笙,因为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可我……不甘心……我要……你们……爱而不得……那杯酒……”
    话还没讲完,人已咽气了,众人也匆匆赶来,呼喊着她的名字。
    “笙笙!”
    “笙笙!”
    ……
    姜云初站起身来,向众人挥手,看向冯观,面露笑意:“我没事——”
    话到此处,忽地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朦胧间,她看到了许多人在紧张地呼喊着她,听到了许多呼喊她的声音,她想要回应,可黑沉的漩涡最终将她的意识压了下去,让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八十一章
    天光乍现时雨停了, 姜云初醒过来,见一名相貌风流的男子抱着她坐了一夜,很是不好意思地起身。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榻上走下来, 瞧见这房中的布置皆按照自己的喜好摆放, 却很是陌生,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她走回去, 伸手揉对方的胳膊, 推醒道:“公子,请问此处是何地?”
    冯观抬眸迎上那双黑亮的大眸子, 那一脸看陌生人的态度, 神色微怔。
    虽则大夫早已说过, 江骜给姜云初喝下的合卺酒里参和的毒药不会致死, 但会遗忘此生所爱之人。只要她动情, 毒药会麻痹她的心脏,刺激她的脑补神经, 致使她昏阙,再度醒来时,会遗忘令她心动之人。
    如今见姜云初果真遗忘自己,他不知是喜是悲。
    江骜临死前摆了他们一道, 可即便此毒无药可解, 他也不会让江骜称心如意, 遗忘又如何, 他会让她一次次爱上自己。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这是我们的房间。”
    姜云初愣怔后, 忽然听懂, 红着脸狠呸了他一口,转身往外走。
    冯观从后面追上去, 一把抱住姜云初:“娘子,你要去何处?”
    “呸,谁是你家娘子,休要占我便宜!”姜云初面露羞红之色,一脚踩在他的脚上,趁机脱身。
    冯观忍痛向他解释:“娘子,你磕伤了头,所以才不记得为夫,我真的是你的夫君。”
    “神经病!”姜云初明明记得自己尚未婚配,哪来的夫君?
    她懒得理会此人,跑出去施展轻功纵身疾掠,从后院的围墙离开。脚刚落地,她见马背上一个身影眼熟,心头血涌,远远叫道:“兄长!”
    那人闻声遥望,策马飞驰而来。
    一人一马须臾间驰到面前,姜云初迎上去,见他面青唇白,眼里满是血丝,嘴唇皲裂出道道口子,神情凌厉又憔悴,仿佛一夜之间受了极大的打击,全靠肺腑间一股顽狠而执拗的意气支撑着。
    姜云初心疼得厉害,忙扶着他下了马,在深色衣袍上摸了一手的暗红血迹。
    “兄长您受伤了?”姜云初急道,“快给我看看!”
    姜雨霖恍若未闻,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唯恐手一松,人又不翼而飞。
    “没事就好,”他在姜云初耳边低声喃喃,声音嘶哑得可怕,“没事就好……”
    那股意气一散,整个人脱力般往下滑,姜云初用全身气力撑住他,眼角潮湿:“我没事,反倒是你,自己伤得有多重,心里没个数吗?究竟是何人伤你至此啊,忒狠心的!”
    姜雨霖喘着气,头垂在姜云初的肩膀上,默不作声。
    姜云初使劲架住他,快要架不稳了,瞧见方才那位自称夫君的男子,急切地说道:“那个兄台,搭把手。”
    旁边的枯树下,冯观面无表情地抱剑而立,一身飘逸衣衫随风飘扬,颇有股子绝世剑客决战前的况味。
    姜云初见其岿然不动,怒道,退而求次:“十三,过来搭把手。”
    “好的,小姐。”十三应了声,力大无穷地将人举起。
    姜云初看的瞠目结舌,正要张嘴吩咐十三轻一点,却见冯观才走过来,用剑鞘的末端去戳姜雨霖的伤处。
    姜云初拍开剑,吩咐十三将姜雨霖平放在车厢里,让其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解开对方的腰带和衣襟,果真瞧见胸膛与腹部缠绕着的染血绷带。
    她倒抽一口冷气,这些皆是重伤,但不能致死。可见下手之人痛恨兄长却不想让他死。
    她去解绷带,着急之下绕来绕去解不开。又见血越渗越多,手指颤抖得厉害。
    冯观看着心疼,出手点了姜雨霖身上几处穴位止血,又把自身真气输入对方心脉,助其疗伤。
    片刻之后,姜雨霖煞白的脸上渐有了血色,先忍痛皱眉,而后缓缓睁眼。
    冯观当即收回手,转头柔声安抚:“放心,大舅子死不了。”
    姜云初心弦一松,握着姜雨霖的手追问:“兄长,究竟是何人伤你至此?”
    见人闭目回避,她已猜出七八分,估计是被霍胭脂伤的。
    兄长这才就是这般,若他不想说,即便撬开他的嘴,也得不到半句话。她并不想去深究两人之间的事,毕竟感情之事外人很难插手。
    在外驱车的十三探头前来询问:“小姐,我们要去何处?”
    姜云初见京师之事已尘埃落定,又见姜雨霖半死不活的状态,遂吩咐道:“回南陵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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