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几天奶, 身上的青记褪去不少, 脸蛋也肉乎乎地?舒展开来, 这一笑差点把唐墨心都融化了, 瞅着儿子“嘿嘿”直乐:“笑安真乖,一天一个俊模样。”
    说完将被子缝隙挡住, 又让林巧英在卫生所等会?儿, “妈,我把冬月跟孩子送家里, 马上就来接你?。”
    从来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欢喜,何况唐墨这几天忙里忙外,对闺女和外孙照顾得妥帖细致, 林巧英现在看他的眼神已经比见亲儿子还亲了:“老黑你?快去吧,妈不着急, 正?好在卫生所收拾收拾,别落了东西。”
    ……
    唐笑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妈妈带着弟弟回来,兴奋地?围在床头转来转去:“妈,我好想你?啊!”
    姜冬月半坐起来,揉揉闺女的小脑袋:“我也特别想笑笑,天天晚上梦到你?。”
    “这几天在家怎么样?有?没有?认真写作业?去找刘少娟玩过吗?头发看着有?点长了,改天妈给你?编个四股麻花辫,更好看。”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虽然囿于年龄和见识,可能?说不出?什么具体原因,但感觉丝毫不比大人迟钝。唐笑笑便是如此。她这几天时常吃到红糖鸡蛋,还从姥姥和爹手里分别领了两毛零花钱,可就是心里不高兴,甚至偷偷躲到房顶哭了一场。
    这会?儿被亲妈迎头抛过来一堆问题,唐笑笑重新支棱起来,哒哒哒地?跑到院子里拿书包,翻开本子展示鲜红的一百分,又让姜冬月看她新学会?的折纸。
    是一只造型非常简单的青蛙,还配了两句词,“小青蛙,呱呱呱,无忧无虑笑哈哈。春天到了找妈妈,夏天到了捉害虫。”
    “笑笑真棒!”姜冬月挨个夸过去,末了说道,“你?今天写完作业后,把那条穿破的粉色旧裤子给妈妈找出?来吧。”
    “好~”唐笑笑应了声,又觉得奇怪,“妈,那条裤子很小很小了,我还能?穿吗?”
    姜冬月:“你?已经长高长大了,当然不能?穿,妈坐完月子就给你?裁新衣裳。但旧的可以留给你?弟弟穿,他个头小。”
    “对了,明年你?上一年级的时候,育红班的旧书也可以留给弟弟,就不用再买新的了。”
    唐笑笑沉默片刻,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小声问道:“妈,弟弟能?用旧的吗?姥姥说我要让着弟弟,把好东西给他。”
    姜冬月:“……”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肯提前几天接林巧英过来的原因了。
    亲妈对她自然是好的,比马秀兰强出?百倍,但很多?时候非常固执,无论怎么说,永远坚持自己的那套理论。
    当年姜冬月生笑笑的时候天气很热,在家里穿着长袖衣裤都热得心烦意乱,林巧英却坚持要给她盖被子。
    “月子里受不得凉,必须捂严实。你?看你?嘴里吵着热,头上身上哪有?半点儿汗?手脚全是凉的。”  实际上,产妇很少出?汗是因为身体虚,但当时姜冬月不知道,最后实在磨不过亲妈,又加盖了一层薄被单。
    结果?睡着睡着,她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死活喘不上气儿,拼命睁开眼一瞧,林巧英居然趁她睡着给她搭了条被子!
    姜冬月又热又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刷地?把被子掀开扔了。
    林巧英急得直打?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要是月子里见风,过了五十岁浑身骨头缝都疼!”
    姜冬月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妈,你?再这样捂着我,我二十出?头就得活活热死,哪还能?有?命活到五十?”
    母女俩不欢而散,直到唐笑笑三岁了,林巧英偶然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念叨,数落姜冬月“听?人劝,吃饱饭”。
    后来唐笑笑四岁的时候,魏村有?个产妇不幸中暑没了,林巧英才不再提。
    摸摸闺女透出?些担忧的小脸蛋,姜冬月笑道:“姥姥是怕你?手上没有?轻重,故意吓唬你?呢。”
    “你?看,弟弟多?小,”姜冬月轻轻抬起儿子的手指示意闺女看,“他现在抓不住东西,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要养好多?天才能?长大。”
    唐笑安睡得正?熟,小脚丫无意识地?瞪了蹬。
    唐笑笑刚才故意不看这个弟弟,眼下被妈妈带着伸出?手比较,才发现弟弟的指头还没有?自己一半长,鼻子和嘴巴也小小的,心里慢慢稀罕起来。
    弟弟这么小,她一根指头就能?将他戳倒吧?
    不对,弟弟不会?走路,好像也不会?站起来,等他长大点儿再戳好了。
    唐笑笑看着看着,又冒出?了新的担忧:“妈,弟弟长大了能?好看一点点吗?他现在好丑,像……像个猴子!”
    林巧英端着炒菜锅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急忙道:“不能?说小孩子像猴儿,说猴儿三天不长个。”
    又打?趣唐笑笑,“笑安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还没你?黑,长大就好看了。”
    “我才不信呢,他长大了也没我好看!”
    唐笑笑晃晃两条小辫儿,一溜烟跑去写作业了。
    第49章 杀鸡
    “哎呀, 飞出来了!飞出来了!”
    “又飞后面了!小心!”
    “咯咯哒!喔喔喔喔!”
    几分钟后,唐墨拎着最肥的那只黄黑杂色母鸡走出鸡窝,捆住脚爪和?翅膀扔井台旁边, 把其他惊慌乱飞的鸡撵回去,关好栅栏门,招呼唐笑笑帮忙杀鸡。
    唐笑笑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放下大海碗就跑:“爹,我?不敢。”
    “姑娘家就是胆子小,进屋里找你妈吧,姥姥会冻鸡血。”林巧英说着, 往碗里加了一小勺盐和?两勺水,搅匀后端到过道?。
    “老黑,你再拿个空碗过来, 在这里宰吧。”
    不能在鸡窝前当着鸡的面杀鸡, 会吓得母鸡们不敢生蛋的。
    “来了!”唐墨边说边去西屋找出一个破旧化肥袋, 然后将那只鸡提到过道?, 拔掉脖颈处半圈细毛后,手起刀划, 让喷涌而?出的鸡血落到大海碗里面。
    林巧英拿着筷子欻欻搅拌, 直到鸡血出现凝固的势头才停下,夸道?:“老黑杀鸡真利索, 半点不往外溅,过年的老把式都没你齐整。”
    最近唐墨开始上工了,但?每天早出早归,在家抢着干活, 今天好不容易休息,还?要给闺女杀鸡, 所以林巧英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婿哪儿哪儿都好,恨不得从头夸到脚,白日里抱着唐笑安换尿布,都得赞一句“长得像他爹,周正”。
    姜冬月暗自无?语,偏唐墨很吃这一套,一天天尾巴翘得老高。
    这会儿得了夸奖,他“嘿嘿”笑起来:“妈,你先收拾鸡血,我?上河边开剥去,回头拔干净了再做个鸡毛掸子。”
    林巧英叮嘱道?:“鸡肚里面的蛋别扔了,放这个碗里。鸡心鸡胗也留下,给你们做鸡杂吃。”
    “对了,鸡嗉也拿回来吧,我?看冬月这两天胃口不高,给她烧个鸡嗉补补。”
    鸡嗉就是鸡的嗉囊,长在鸡胗前面,外表很不起眼,而?且口感粗糙没两块肉,但?在乡下土方里,把鸡嗉清理?干净后煮熟,放到火上烘干,磨成?粉喝下可以开胃通肠,是很难得的好东西。
    唐墨一一答应,想想又多拿了个干净塑料袋,卷着鸡走到河边后,先将大些的鸡毛拔下来,然后开膛破肚,就见里面五个未成?形的蛋黄挤在一起,很是惹眼。
    用塑料袋裹住右手,唐墨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掏出来放碗里,又把鸡腹内拳头大的黄油挖出来,最后再将污血和?不要的内脏扔河里。
    这只鸡长得很肥,至少能再下两年蛋,往常万万舍不得宰了吃,但?这次姜冬月逃过一劫还?生下儿子,他说啥也得整几顿好的给她补补。
    村里老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冬月肯定也是个有后福的人。
    唐墨正干得起劲,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哥”,扭头一看,唐霞远远地扶着腰过来,正冲他挥手呢。
    自打秋收闹过场尴尬,他没就没再见过这个妹妹,但?唐霞没事人似的凑过来,走近了笑嘻嘻地道?:“哥,杀鸡给嫂子吃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墨点点头:“对,给你嫂子补身体?。”
    “是得好好补补。”唐霞摸了摸自己肚子,“听咱妈说,嫂子终于生了个男娃,可把她高兴坏了。唉,不知道?等我?生完孩子,婆家肯不肯给我?杀只下蛋鸡。”
    “不提那些了,哥,我?主要想过来给你赔个不是。我?本?来年轻不懂事,又刚嫁到建军他们家,说话都不敢大声,有啥没做好的你千万别跟我?计较。”
    “咱们兄妹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最知道?大哥你是啥样人了,有一年夏天去山里偷摘杏子……”
    她絮絮地说起从前趣事,见唐墨缓了脸色,终于慢腾腾拉扯到正题,“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现在是越来越心疼咱妈了。”
    “哥你能不能给嫂子吹吹枕头风,好歹叫咱妈见见孙子呀?咱妈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做梦都喊着孙子掉眼泪,我?这心里特别不落忍。”
    唐墨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身后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响起姜秋红熟悉的嗓门:“哟,这不是小霞吗?听冬月说你妈前阵子伤了腿脚,好点儿没有啊?”
    唐霞:“……”
    她是姜冬月的小姑子,姜秋红是唐墨的大姨子,俩人天生不对矛眼。当年姜秋红和?马秀兰吵架的时候,她还?叉着腰助过拳,眨眼就被扫倒,气得两顿没吃饭。
    这会儿乍然碰面,唐霞不免有些怯场,想到自己怀着身孕对方不敢怎么?样,才重新堆起个假笑模样:“好多了。正想着找我?嫂子通融通融,让我?妈见见孙子呢。”
    “真是稀奇啊,今儿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姜秋红毫不客气地瞪唐霞一眼,把沉甸甸的铁盆子摔唐墨面前,“老黑家里穷得叮当响,修不起高门槛,养不起大恶狼,你妈是心虚不敢来,还?是老年痴呆找不着路啊?抬抬腿过来的事儿,还?用得着通融?看来她也不怎么?想孙子嘛。”
    “……”
    唐霞咬咬牙,打起精神?道?:“大姐说笑了,你经常不来我?们村,不知道?我?妈的难处。她想伺候月子大嫂不让,这要贸贸然上门,我?嫂子肯定不高兴呀。”
    姜秋红顿时乐了:“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可得回去数落冬月了,天底下哪有放着年轻婆婆不用,让亲妈伺候月子的道?理??哪个乡亲听见不笑话?”
    “这样吧,冬月脾气老实听我?的,今天这事我?来做主,就叫婆婆给她伺候月子。小霞你直接回家叫你妈过来吧,正好把尿布洗了,我?在这儿等着她。”
    所谓尿布,实际上是“屎尿布”,但?乡下人也追求说话文?雅,很少提起“屎布”俩字,都用“尿布”统带过去。
    眼下那大铁盆里就堆满了唐笑安的尿布和?屎布,姜秋红掀开最上面几块,凉风吹过,大大小小的黄点子散发出浓烈臭味。
    唐霞:“……”
    唐霞:“……呕!”
    她捂住肚子,飞快地道?:“哥,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嫂子跟侄子。”
    边说边扭头就走。再呆下去,她都要喘不上气儿了!
    姜秋红翻个白眼,高声道?:“记得拿点东西啊小霞!别老空着手!”
    唐霞背影一顿,走得更快了。
    唐墨清理?鸡爪的手也顿了顿,暗自庆幸他杀着鸡被姜秋红撞上,不然肯定一块儿挨训。
    不对,大姨子刚从家里过来,丈母娘肯定给他说了好话,嘿嘿。
    “大姐,待会儿你把鸡提回家先炖吧,我?来刷就行。”唐墨主动?道?。
    河里的水不够干净,回家还?得再洗一遍,但?也没办法,谁叫他儿子小小一团,拉屎却特别臭呢?有一次把自己都臭哭了,皱着鼻子边哭边拉,唐墨只好抱着儿子来回挪窝,笑得肚子疼。
    “不用,你那手上全是油。”姜秋红往上游走两步找个地儿蹲下,麻利地开始洗涮,边干活边念叨,“你们家老二生得太快了,要不是高家屯有人去卫生所回来说,我?还?得过两天才来。”
    幸亏早早来了,哼~
    ……  家养的母鸡小火慢炖,不用加多少调料就特别香。美中不足的是林巧英坚持生完孩子的人骨头松,不肯往汤里放醋,只切了俩土豆进去当配菜。
    “咱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当年给我?做的香两倍。”姜秋红边说边握着勺子分肉,俩鸡腿给姜冬月和?唐笑笑一人一个,鸡胸肉捞两块给林巧英,鸡头鸡爪和?翅尖舀给唐墨,自己也夹了俩翅膀,就着韭菜炒鸡血大口吃起来。
    林巧英用筷子一搅,发现自己碗里两大块鸡胸肉,刚想说“我?不用吃”,就见大闺女和?小闺女同时抬眼看过来,不由得把话咽回去,默默吃起来。
    唉,以前只有秋红脾气冲,现在冬月不知道?为啥也变成?这样了,真愁人。
    一家人热闹吃饭的时候,唐霞正端着碗,添油加醋地对马秀兰诉苦,吃完抹干净嘴,低声道?:“妈,你可得上点心呀。大哥不是从前的大哥了,今天眼睁睁看着我?吃亏,半句话都没帮我?说。”
    马秀兰今天和?唐贵一起去地里拔白菜、挖地窖,又修了田埂,回来累够呛,连刘小娥做的饭都没精神?劲儿挑剔,喝了口汤才说道?:“你这会儿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叫姜扒皮冲撞了。等以后生下男娃,咱们再找她算账。”
    “你哥那头儿我?改天再找他吧。石桥村像他这么?大岁数的,儿子早满地跑着能打酱油了,他刚得个男娃,正新鲜呢。”
    自己生的自己清楚,大儿子最向着她。至于姜冬月,横竖进了他们老唐家的门,翻不出婆婆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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