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楚维阳竟然为此,专为了此事,而认认真真的解释了一番。
    于是,大抵早先时那和善的笑容,直至此刻,反而变得真切起来。
    进而,大修士连连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玄河师弟……”
    “道友到底该如何称呼呢?”
    大修士的话再度被打断,可是这一回,从始至终,大修士竟浑无半点儿情绪不连贯的表现,更相反,这大修士反而顺着楚维阳所问,进而言说道。
    “贫道乃咱们巫觋教三长老,号靖雪道人,玄河师弟你重新在咱们巫觋教安置的事情,便尽都由贫道来安排,师弟若有甚么需要的,也尽都与愚兄直言,定然安排妥当。”
    闻听得此言的过程之中,楚维阳复又仔细的凝视着靖雪道人,待得瞧见了其人那颇顺畅的情绪变化之后,楚维阳这才甚为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如是反复的展露着己身乖僻但又未必有那样讨人嫌的心性,实则是在楚维阳见到了靖雪道人之后的临时起意。
    大抵是在昏黄浊世之中,随着第五磬一同兴了太多杀局的缘故,楚维阳后知后觉般的,对于混朦法修士的神元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又因为之前探索那片海域的尽都是金丹境界巅峰的修士,不少已经褪去兽相,重炼了“人身”,也正因此,楚维阳遂更为深刻的明白,他们那驳杂而错乱的神念相互交织着,从无序之中所诞生的有序,其神智本身单薄,其灵慧本身孱弱。
    他们似人而终究非人,思忖思绪敏锐者,往往仅只是思绪敏锐;自诩八面玲珑者,往往仅只是才情繁盛。
    这眼前的靖雪道人便是后者般的人物,自觉地人气儿十足,不过是在那无序的神念贯连之中,无端的滋生与累积了太多的七情力量。
    但在楚维阳的眼里,这样的人最合用来做自己于巫觋教中定鼎声望的工具。
    盖因为受到的混朦法之影响,思绪敏锐也好,七情繁盛也好,往往恒常如是。
    这意味着,其人惯常的长袖善舞,当在巫觋教中累积下了无法想象的厚实人脉与交往之牵系,似是此等人,知晓楚维阳从他这里敲定下了己身的心性与风格,那么便等同于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便足够教楚维阳其人的轮廓与剪影被宗门之中更多人所熟知。
    大隐隐于市。
    如是广传后复又融入到巫觋教的大势之中去,成为一个时代里不可割裂的那一部分的昌盛的运数所在,与浑厚的底蕴部分,才是真正最为高明的蛰伏法门。
    否则,若果仅只是做那无关紧要,随之可以被舍弃的部分,只怕没有身份暴露的危机,也注定要常遭无妄之灾。
    而今看,楚维阳临时起意的谋划之中的第一步,完成的已然很是妥当。
    楚维阳已经将“玄河道人虽然性格乖僻但并非无法与人相处”的概念深刻烙印在了靖雪道人的心绪之中。
    甚至,比照着宗门之中的古籍所记载,玄河道人的脾性尚算是其中较为温和良善的那一类。
    进而,楚维阳相信,伴随着传言从这位靖雪道人的口中逐渐朝着宗门之中绵延开来的时候,再加上些许其人不自觉的美化,“玄河道人”的声名将会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方式被宗门的修士所接受而不至于引起更多的风浪。
    也正这般思量着,楚维阳遂与靖雪道人一同,在蹈空步虚而行的过程之中,朝着这连绵群山的北面后山处凌空飞渡而去。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凌空漫步的过程之中,没了楚维阳为得加身印象的打岔与拉扯,靖雪道人终是顺利的与楚维阳言说至了正题。
    “师弟,诸般前尘,愚兄便不多攀扯了,既是一朝得以重活,那便视此为新生罢!愚兄观玄河师弟善焰火法门,据闻亦掌握有吾宗无上祭火,不如暂归祭礼一脉?”
    闻言时,楚维阳仅只是轻轻颔首。
    归咎于哪一脉,也不过只是给楚维阳找寻一个合适的名分位置而已,巫觋一道之修士,向来掌握手段驳杂,论算哪一脉修士,也仅只是个跟脚出身而已。
    “此事便依靖雪师兄安排,祭礼一脉也好,我虽失却了许多心神记忆,脑子昏沉,那思感与念头尽都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可是贫道仍旧有着某种朦胧感应,贫道大抵是与此脉颇有缘份在的。
    纵然是昔日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最为难时间里,那一团乱麻的心神思绪之中,最先涌现的纯粹道法灵光,也教贫道修成了此法焰,死生轮转乃先民祭礼的至高追求之一,更甚者,实则是在养炼出这一道金红火灵之后,贫道才重新修持出的无上祭火。
    这祭礼一脉的妙法,救了贫道的性命,贫道不甘心将此道仅只是凝练成法焰而已,事实上贫道已经在做修行法门上推演的事情,从那死生轮转的祭礼概念伊始,诸炼无上法焰,由死生轮转至于巫觋祭火,从天地自然道法伊始,归咎于人道己身。”
    说话时,楚维阳轻抚着已经缩小了形神,进而立身在自己臂膀上的火灵鸾凤,伴随着楚维阳指尖摩挲过的凤羽,其上羽纹鸟篆的符箓篆纹灵光相继显照的同时,那金红的死生轮转之焰火之中,属于纯粹极致的纯阳焰火真切的一闪而逝。
    七情丰富的靖雪道人一眼瞧的真切,进而,靖雪道人旋即哑然。
    宝仙九室之界中并无纯阳宗的道统传续,但不论是哪一界,阴阳本就是极高卓的概念,总有着同样以纯阳义理阐道的宗门存在。
    不过,这等能够凝练出纯阳法焰的宗门,尽都是归属于所谓的“正道”,属于天然与巫觋教一脉势不两立的存在。
    显然,早在归宗之前,在那片无垠的昏黄汪洋之中,玄河道人已然痛下杀手,进而有所“收获”。
    而紧接着,靖雪道人则是大喜过望。
    巫觋教缘何在意楚维阳这样经历的修士,为得是那凶戾的杀伐手段么?错!为得便是如楚维阳这等,于原有宗门道法之上的开创。
    这等事情,尚还未曾等靖雪道人思量着方式来问询,楚维阳便已经将之宣之于口。
    而原本,楚维阳还还有一番以进为退的说辞,可还未等楚维阳将之宣之于口,侧旁处,大喜过望的靖雪道人,便先一步开口许诺道。
    “善!大善!师弟,也不仅只是你一人之事,更是祭礼一脉,是吾巫觋圣教的大事!这其中,不论是焰火种子也好,还是甚么需得将养其中灵韵的宝材也罢,师弟若有所需,径直开口便是!便是宗门底蕴之中没有的,吾宗诸修齐出,去换,去抢,也要为师弟寻来!
    只消,只消能有新法传续呐!”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颇诧异的看着悸动得已然不能自已的靖雪道人。
    这一刻,他似是对这新道修士,对于混朦法的影响,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而原地里,楚维阳遂也仅只是颇矜持的轻轻颔首。
    “若能有这样的支持,也算是锦上添花了罢。”
    第745章 惑神五色映寻常
    锦上添花?
    饶是欢喜之余,听得了这般过分矜持的说辞,终是教靖雪道人偏头又看了楚维阳一眼。
    靖雪道人像是从楚维阳说话的字里行间中听出了些不甚合乎心意的情绪。
    难道宗门这样的支持尚还不够么?
    但旋即,靖雪道人想到了楚维阳那本身乖僻且因之而显得不善言辞的孤寂萧索之气质,于是靖雪道人遂径直发问道。
    “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师弟可还有甚么需要的?莫要觉得为难,有甚么径直言说便是,能为吾宗开辟新道,诚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因为一时的不予言说而使得事有瑕疵,那便不美了。”
    靖雪道人自觉地,他这是在主动纾解着楚维阳那乖僻而不善言辞的心性。
    也正因此,当楚维阳的脸上展露出些许略显得意动的神情变化之后,靖雪道人的脸上已然展露出了甚为欢欣的笑容。
    而直面着楚维阳那有些试探性的目光注视,靖雪道人更在笑容之中,展露出了些许鼓励的神态。
    于是,当楚维阳再开口的时候,果然便毫无掩饰的袒露了自己真正的心念。
    “贫道需要巫蛊一脉的法门经篇,无所谓道法之高下,法门经篇越多越好。
    好教师兄知晓,贫道这死生轮转之法焰,根源中亦有血煞一道,贫道曾经思量过,倘若昔日不重道法意蕴,而重血煞一道的打熬,或许在浑浑噩噩之中救下贫道性命的,便不再是甚么金红法焰,而是某种高邈的血煞修法。
    当然,此间贫道尚还未曾将之落于修持的实证,仅只是……仅只是在昏沉兼且驳杂的思感与念头之中,曾经不止一次显照过的一般念头而已。
    可是,师兄该知晓,有些时候,仅只是这样的念头涌现便足够了,贫道大抵会在此道上有所成就,但成就能成甚么样子,是术,是法,还是道,还需得用现有之道法经篇来梳理。
    没办法,心念乱得很,而吾宗涉猎血煞之类的,大抵唯有养炼巫蛊之诸妙法了罢?”
    闻言时,骤然间的惊诧之中,靖雪道人更是进而狂喜!
    竟然在祭礼一脉正在探索的经篇之外,还有着这样的意外收获?
    只是不等靖雪道人开口将之应下的时候,楚维阳的喑哑声音复又继续响在了靖雪道人的耳边。
    “唔,还有,关乎于神通经篇,贫道已是丹开五窍,老实说,这还是一边浑浑噩噩着,一边不断夯实底蕴的进程,伴随着参道悟法不断的梳理与延展心神,贫道的修为进程大抵不会更慢,只会更快,神通经篇的修持,需得提上日程来。
    但我于此间多少有些茫然,思量来去,脑子尽都昏沉的厉害,所以宗门之中关乎于神通经篇的收藏与累积,还有关乎于神通修持的手札和典籍,贫道都想多多翻阅些。”
    闻听得此言时,分明这是纯粹关乎于楚维阳己身修持的事宜,偏头看去时,靖雪道人反而连连点头如捣蒜,态度甚至比刚刚时听得楚维阳要开创新法还要郑重。
    “好说!好说!师弟的道法底蕴,更是重中之重,神通经篇和手札的事情,没有问题!不过既然是初步的遴选,不好直接将神通种子给予师弟,但可将经篇原本送给师弟观摩一阵,还有手札,手札的原本也可交由师弟来观瞧!
    师弟,你自回返师门,当有长老之尊位,这些尽都是你该有的宗门之助力!”
    只是闻言时,不像是靖雪道人那般的喜形于色,楚维阳仅只是寻常的轻轻颔首,仿佛言说的是甚么寻常事情一样。
    “哦对了,从昏黄浊世中回返的时候,贫道曾经听闻净照斋的第五磬师兄言说,而今咱们西土正在兴起正邪之争?吾宗也参与到其中去了?”
    闻言时,骤然间靖雪道人由喜转怒,他不由地狠狠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说来这一番正邪之争,也与师弟早先时的界外一行有所牵系,咱们宝仙九室之界中,唯那些自诩正道的道德君子,常言称甚么纵然是新法修士,也不该经年受两界天上修辖制。
    可吾等如何能抗衡两界天修士?离了诸上修庇护,只怕被那旧修余孽侵扰,也仅只是顷刻间的事情。可恨!似这般的话,终是多说多错!传到两界天上修的耳中去,天晓得有多少吾等修士的血泪,是因之而流的!
    哼!可恨彼辈冥顽不灵!真个以为这天底下,仅只他们是道德君子了吗?偏生如是经年过去,彼辈愈发变本加厉,这不,师弟你们刚刚依循上修之差遣远行界外的时候,他们便兴起正邪之争,意欲以此来拖后腿!
    由是触了众怒,原本仅只是几家之间的嫌隙,可是星火燎原,而今已成了整个西土的正邪之战!”
    闻言时,楚维阳略有所悟的轻轻颔首。
    净照斋山门立在南疆,那里几无正道诸宗生存的土壤,而第五磬亦有经年未曾再涉足过西土,也正因此,许多给予楚维阳的说法终归朦胧模糊了些,如今终是在靖雪道人这里,使得楚维阳对于西土的形式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于是,楚维阳颔首之余,几乎不假思索的开口言说道。
    “既是如此,师兄便送些正道修士的俘虏来罢,正邪之争,总有捉来的活口罢?不拘是甚么样的修为境界,炼气期不算低,丹胎、金丹境界也不算高,参道悟法是一回事儿,贫道也正需他们来实证己身法门,总之……多多益善罢!”
    一番话,楚维阳说得甚是寻常,他未曾提及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实证己身法门,更未曾言说,这些人在实证之后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有些事情,几乎已然不言而明。
    事实上,楚维阳骤然回返宗门,不论是正邪之争也好,还是另有甚么事宜也罢,总归这类的“投名状”总得找时机纳上去。
    既如此,这便像是楚维阳需得开创的新法一般,宗门终归是要提及的,可是等着人家提及,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并且在这一过程之中,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闻听得楚维阳之言时,饶是靖雪道人,都不禁心底里一寒。
    照理而言,靖雪道人再是长袖善舞,他是邪道魔宗的一教之三长老,道途一路修持而来,实则亦是腥风血雨随身。
    甚么杀伐事由,本该是惯常见得的事情。
    可是连靖雪道人自思自量着,也无法将这样凶戾狠辣的行事手段,用楚维阳这样平和而沉静的语气宣之于口。
    好像这样茫茫多的性命,在楚维阳的眼中,却不如实证法门来的重要,而法门的实证,和经篇的参悟,和神通的修持,在这位便宜师弟的眼中,大抵一般重要。
    这是何等对于生机性命的漠视。
    那种死生轮转之后的淡然,才是真正教靖雪道人所不寒而栗的。
    于是,在才情高卓、心性乖僻但尚还算好相处之外,靖雪道人复又给楚维阳打上了“尽量不可轻易招惹触怒”的标签。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楚维阳接连不断的拉扯,在数度的情绪起落之后,连带着靖雪道人也恢复了平和心境,饶是七情再繁盛,在这顷刻间,都不复有甚么激烈的情绪变化。
    其人平和着轻轻颔首。
    “此事大抵不难办,依循着旧例,那些修士尽都被废去了修为,被驱至了吾宗的几处深山矿场之中采矿去了,这等事情本也有人去做,差遣他们送到师弟这里来,不过是贫道一道手书法旨的事情。
    莫说是贫道,待得师弟在后山安置好,这等事情,师弟自己手书法旨,也能够轻易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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