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看去时,那极尽宽阔的道宫正北面,则是一幅道图高悬,其上倒是浑没有甚么繁浩的篆纹、法阵,只是素白的画卷上,以极浅淡的纹路与颜色,显照着形制圆融的阴阳太极双鱼图。
    而在这幅道图之下,是一座极尽质朴的蒲团显照在原地,可倘若是仔细观瞧去时便会发觉,那蒲团上满蕴灵光,将之编制而成的每一道草绳,都是灵材级数的宝药被炮制而成。
    许是在重建灵浮岛,鼎立琅霄山的过程之中,受到了太多楚维阳自身道与法之意蕴的影响,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座道宫便是楚维阳道图之内紫金蟾宫的大致规格的复刻。
    当然,远没有道图之中那样华丽,某些细节上,更是极尽隐晦了去,譬如以阴阳太极双鱼图来代替《道周图》这一点。
    当然,道宫开辟自巍峨的琅霄山之中,自然便不可能只这样一座偌大宫室而已。
    仔细看去时,那正北面的墙壁边角处,另一有道铜门紧闭,环视过偌大宫室的四面八方之后,楚维阳遂未曾停留下脚步,直往那道铜门走去。
    伴随着门户无声息的开合,伴随着楚维阳复又几步路迈出之后。
    霎时间,楚维阳像是从白日走入了黑夜,像是从人世走入了鬼蜮。
    冗长而宽阔的甬道之中一派黯淡幽寂,微茫的光亮在楚维阳的身后,伴随着门户的闭合而消隐了去。
    无边的幽暗将楚维阳的身形包裹,紧接着,是浓郁的晕散不开的阴寒煞气将楚维阳的身形包裹。
    那一刹那,楚维阳的身形似是有着微微地摇晃,他竟似是站立不稳一样,踉跄着走到了甬道那如同玉质一样圆润的石壁上,斜斜的倚靠在了石壁上,只这样怔怔的看着那甬道尽头的无尽幽暗,长久的沉默着,缄默无语。
    某一瞬间,楚维阳甚至有着喘不上气来的憋闷感觉。
    楚维阳知道,不同于道宫,这煞池所在之地,必然要是诸脉交汇之地,是枢机所在之处,非得要深入山体之中不可。
    而楚维阳更清楚,这座琅霄山,是以原本的海岛孤峰“填充”起来的时候,自然而然,那古修洞府的深入山体,本就是存在的规制,不过是被自己的重复利用。
    甚至楚维阳也十分明白,从重建道场开始,这座岛上,这座山上,草木土石,更甚至是流淌而过的海水,尽都在楚维阳的掌控之中,因而这甬道本身,便是楚维阳自己一力所开辟。
    可当楚维阳真正走入这道门扉之后,真正踏足在玉石道路上面,直面着这幽寂阴冷的黑暗的时候,无端的,分明没有这道与法,却像是某一道灵光自楚维阳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霎时间,教楚维阳浑身尽都失去了力气。
    冥冥之中,他像是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凄笑。
    “……”
    “你觉得自己从镇魔窟中逃出来了?”
    “不是!往后你立身之地,你的身躯,就是你自己的镇魔窟!”
    “……”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
    因为连楚维阳自己都未曾想到,着这座刚刚自己一力建成的甬道之中,当那幽深的黑暗将自己身形包裹的闪瞬间,恍惚里竟教楚维阳有着梦回镇魔窟的错觉。
    尤其是紧随在那黑暗之后的阴冷煞气,更教楚维阳这种恍惚的错觉变得切实起来。
    好似是一路奔逃九万里,好似是分明已经将活路与生机攥在了掌心里,分明已经在外海,已经在诸大教道子面前挣得了煊赫声名,真正的平步青云,琅霄山主的名号将要传颂万方。
    他分明已经做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已经那道藩篱已经被切实的打破,但是偶然间的一个转身,却像是被愚弄一般的告知,他所竭力打破的,不过是那藩篱的外象而已,真正的森森鬼蜮,却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跟在楚维阳的身周,如影随形。
    当然,倘若只是如此,至多也不过是将往日的某种凶戾而沉郁的气机重新焕发罢了。
    真正教楚维阳所无法接受的是,当切实的意识到了这些之后,静静地立身在甬道之中,倚靠在石壁上,楚维阳竟无端的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感觉,这安宁感觉自心神深处生发,甚至将刚刚诞生的凶戾与沉郁的情绪尽数抹去,连带着,将楚维阳整个人从头到脚尽数贯穿。
    老实讲,从酒会丹宴,再到镜缘仙岛上琅霄峰斗法,乃至于交易玉蛇心脉之血间接害死蛇老。
    更甚至是回返灵浮岛之后重建道场的过程也尽数算上。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楚维阳的心境不可能没有变化,但是当这种安宁的感觉自心神之底焕发开来的时候,连带着楚维阳那平和空洞心境里若有若无的那一丝浮躁,竟也尽都抹去了。
    楚维阳未曾想到过,在经历这般多以后,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重归于心神的平和。
    但更教楚维阳未曾想到的是,这一晃神儿之间,那心境的变化,竟好似是洗尽铅华一般,非是甚么蜕变与升华,只是愈渐出尘了些。
    而同样的,楚维阳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那原本早早几乎已经排揎一空的激涌情绪,在这幽暗阴冷之中,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酝酿与生发着。
    许是该盼着齐飞琼或是青荷早些来灵浮岛造访才是。
    这般散漫的思量着,从过去想到现在,从记忆跨到道法。
    如是长久的愣怔之后,幽暗的甬道之中,楚维阳竟无端的轻声一笑。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为了活出个人样子来,这一路尚也算是杀伐果断,踏着血泊走过来的。”
    “可怎么到了,竟是在阴物的路子上越走越远了?”
    “没奈何,真真没奈何……”
    轻声念着,楚维阳遂一手支撑着石壁,复又站起身来,那甬道并非笔直,可当楚维阳迈开步走去时,无尽的幽暗阴冷之中,道人却浑似是将一切瞧的真切,几经兜转之间,遂越发走入了山体深处,走入了幽冷与阴冷之中。
    而随着深入,那般惬意感,也越发浓烈起来。
    短暂的片刻光景之后,当楚维阳复又折转过一个弯来的时候,倏忽间,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呈现在楚维阳眼前的,则是原原本本的地宫,是如今鼎立在诸脉枢机之处的那一口煞池!
    如今再看去时,煞池的水已经变得清澈无比。
    在楚维阳远行月余之久的时间后,那煞池之中的池水,似是也历经着某种长足的变化,从原本的满蕴元气灵光,到现在一切晦涩内炼,连带着那种池水本身的厚重感觉,也一点点变得浑如寻常水源一般的清澈。
    若是教旁人远远地观瞧见了,至多也只觉得,这不过是一口寒泉而已。
    可是唯有越发走进的楚维阳方才能够从那种刺骨的寒意之中,感觉到其内满蕴的沛然浊煞!
    也正因为这种感应,遂教楚维阳的内周天运转,愈渐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还不等楚维阳这里有甚么反应,道人宽大的袖袍之中,那玉蛇遂已经发出了嗡鸣声音。
    被取走了些心脉之血,但老龙王很是克制,未曾伤及玉蛇根基,因而只是教玉蛇段时间内精气神比不上巅峰时,甚至连颓靡都算不上,如今将养的也算是差不许多,见得了煞池之后,更是精神一振。
    不顾楚维阳这里的克制,原地里,玉蛇在自楚维阳袖袍之中垂落之后,便陡然间化出寻常大小的身躯来,拧动着足有楚维阳手腕粗细的蛇躯,便急不可耐的跃入了煞池内。
    浑似是泡进了澡堂子一样,连带着嗡鸣声之中,都带出了些许的欢鸣声音。
    可是原地里,楚维阳瞧见了这些,反而更是往后退了一步,直立身在了地宫的边沿处,那种煞池内浊煞所引动的“蠢蠢欲动”的修法之渴望,才从楚维阳的内周天中平复下来。
    而也正因此,遂教楚维阳明白,在接下来不断的转化着底蕴与切实炼法的繁浩诸事之中,自己最该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甚么了。
    以五行之道,修持演灵咒!
    因为唯有五行真正的平衡与相谐,才能够教楚维阳进一步畅快的修法,而被迫停滞的修为继续开始进益,才能够教楚维阳在接下来的一桩桩繁浩诸事之中,能够将其蜕变本身于内炼道法的映照,将那种自然而然带动的收获,尽数收纳入炼法之中。
    也正因此,楚维阳一折身,遂径直走入了地宫侧旁的耳室,走入了淳于芷的“闺房”。
    伴随着诸地脉的梳理,诸矿藏龙脉的汇聚,甚至还有楚维阳以无上宝材兼具极品灵材熔炼一炉后的“画龙点睛”。
    那斑斓的宝光深埋在楚维阳道场的四面八方,在楚维阳之前,最先受到诸宝材之气洗炼的,反而是这间耳室!
    楚维阳亦在进行着一种颇大胆的尝试,在诸般宝器混合着自然生灭造化之力,以及一整座道场的风水堪舆之力,这诸般意蕴的交叠与贯穿,能够教蕴养在这座耳室之中的那两道矿脉被得以“重炼”?
    不求说是将太白辛金灵铁矿脉再重返先天,追本溯源,变成太白赟铁矿脉,但楚维阳觉得,至少有一番蜕变与升华,历经后天的自然养炼,补全了其阴阳根基之类,更上一层楼,也是好的。
    当然,这真真是年月功夫了。
    因而楚维阳只是望了眼其上盈盈灵光的汇聚,一扬手间,复又将法剑擎举在手中。
    这回,指尖捏起时,已然是五色纷纭煞气显照,复又被楚维阳轻轻地拂过剑脊,拂过那银白与明黄交织的剑身。
    他已经不做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可是架不住发觉了淳于芷的喜欢……
    “玉脂奴儿,这一路上,关隘与要旨你分说了许久,那演灵咒的剩下三篇,也该是传我的时候了罢?”
    第342章 五灵演形道衡图(上)
    回应给楚维阳是,是法剑连绵的嗡鸣声之中忽地扬起的剑气,繁浩剑气垂落,裹挟着那诸宝材坐镇地脉,汇聚而来的灵光,登时间,朝着楚维阳的面容吹拂而去。
    这自然是伤不到楚维阳的,这更像是那法剑之中的真灵在用这样的方式,浑如真人一样,在楚维阳面前甩着袖袍,挥着手绢,然后把香风扑在楚维阳的面容上。
    自始至终,楚维阳只是朗声笑了笑,顺便扬手,抚平了被剑气吹拂起来的鬓角几缕乱发。
    但是很快,伴随着那抚在剑身上的手指主动的挪移开来,很快,楚维阳与淳于芷各自清朗的笑声尽都消弭在了无声息间。
    尤其是楚维阳,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内,便陡然安抚下了心神来。
    自家人知晓自家的事情,楚维阳太明白自己的跟脚一旦曝露出来,莫说此刻是筑基境界,便是此刻驻足在丹胎境中,只怕都要惹出天大的麻烦来,更有甚者,会是波及生死的祸事!
    “声名累我”对于楚维阳而言,并不仅仅是一句顽笑话。
    这外海深处一行,楚维阳获得的声势愈是煊赫,所谓接连定胜的盛景,并无法从口口相传的声闻之中教人窥见真相,他们只会有选择的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事实——一个散修出身的、浑没甚么跟脚的人物,却拥有着寻常天骄修士都不敢想的浑厚运数!
    只以胜负为定论,许多时候便足以掳夺走其中的一部分运数。
    而这虚浮缥缈的运数,实则便是修士的底蕴所在!
    一切都是能够掳夺的,而且看起来似是浑无成本可言。
    尤其是这偌大海外,将形形色色的诸修尽都囊括进来,有主动来投楚维阳的,便自然会有铤而走险之辈。
    更有甚者,这其中九成九的人,只怕是不会似诸大教道子那样的恪守规矩,一板一眼的来与楚维阳定胜负,必要的时候,许是甚么手段使出来,都要贪婪无忌的进一步尝试着夺走楚维阳的性命!
    而乾元剑宗的剑法,离恨宫的鬼煞阴冥之道,这些道法手段诚然狠厉,却不好展露示人。
    而功果圆融的符阵之道,地师风水堪舆之术,却适合斗法而不适合闪瞬间的决死,许是符阵铺陈,风水堪舆之力引动的时间,便已经错失了定胜与决死的机会。
    此道更善于提前谋划,以固定的战场而以逸待劳。
    昔日淳于芷在灵丘山中与剑宗诸修相缠斗,那九叠符阵引动书海之气加持于己身,便是这位符阵宗师以逸待劳的手段!
    而除此之外,另一半重杀伐之术则是楚维阳所修持的太阴雷法,以两部无上功诀一内一外的交相辉映,共炼雷元,此道杀伐之盛,从来不曾被楚维阳犹疑过。
    但楚维阳素来心知肚明,太阴雷法虽然曼妙而狠辣,精巧而凶戾,但是其本身注定会随着楚维阳的声名一同传扬开来。
    而一旦成为了众所周知的那一部分,那么对于楚维阳而言,再是精妙的道与法,都不会成为潜藏的后手与底牌了!
    教人有所警醒与准备的道法,只能是定胜的手段,却无法成为决死的杀招!
    而且太阴雷法不似是神宵宗五行雷法,极于太阴之道,反而容易被人以生克手段应对。
    这一点在镜缘仙岛的斗法上面,已经展露过部分的端倪,若非是被人以生克的手段应对过,在此之后,恐怕也不会逼出楚维阳符阵之道的圆融功果。
    因而,思来想去,楚维阳都需要更为周全的手段帮助自己以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
    而这样的需求,又和楚维阳需得要将五行毒煞法力真正在内蕴养炼上面抵至平衡与相谐的目的所想碰撞时。
    几乎是一拍即合的通畅感觉,教楚维阳的目光锚定在了五行毒煞之道上面。
    庭昌山的演灵咒传承只是平衡楚维阳五行毒煞之道的必要手段,此法同样不可示之于众,但是五行毒煞之道可以,而且恰到好处!
    盖因为楚维阳的诨号几乎贯穿了楚维阳在整个外海的全数行踪,可偏生几乎在晋升筑基境界之后,他便无从展露过毒煞手段,这便形成了有类于“灯下黑”的局面,足以教楚维阳将之包装成某种半底牌似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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