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溃散去了外象之后,刘玄甫已经无法再做到对其的圆融掌控。
    归根究底,那不是他的道与法。
    许是之前有过足以教人忽略掉细节的假象,但从始至终,这漫天的五色灵光交织与映照成的虚幻世界,都从来不是源自于刘玄甫的道与法!
    而在楚维阳摇晃着手中的杏黄幡旗,将自己所掌控的这方虚幻的寰宇世界再度擎举起来的时候。
    伴随着世界的映照,符阵之道的功果已然完整圆融的自楚维阳的性命根基之间流转而过,而这样的意蕴兜转,便好似是某种门扉洞开的讯号。
    许也是福至心灵,几乎在同一时间,楚维阳之前数日长久养炼在气海丹田之中的山河簋内,诸般灵材融会贯通,诸煞交织于一处,以数十次计数的赏赐被反复熔炼成的无上宝药,在这一刻也倏忽间出炉!
    宝药裹挟着斑斓的霞光,几乎在从山河簋中腾跃而起的闪瞬间,便直直跃出了气海丹田,要自中脉而出,可还未等如何跃升的时候,磅礴的元炁法力洪流奔涌而至,裹挟着那尚且在洞照斑斓灵光的宝药,直直坠入了胃囊丹鼎之中!
    上一刻,山河簋内是为了炼制宝药!
    这一刻,同样回旋的水火之中,却是为了炼化宝药!
    轰——!
    经了丹道秘法的梳理,诸煞之炁在这一刻从楚维阳的五脏脉轮之中生发,朝着四肢百骸,朝着周天经络蔓延而去。
    而与此同时,楚维阳的修为境界,也从初入筑基境界五层的层阶,甚是缓慢但却稳定的朝着五层的更高层阶攀升而去。
    到底是早先时锻体之道以及诸般道法打磨圆融之后的蜕变与升华,极大的拓宽了楚维阳的周天经络,乃至通身大窍。
    哪怕如今宝药入腹,即便是在炼化的过程之中,每一息间迸发的诸煞之炁都堪称海量,换做是旁人,只内里这些浑厚的元气,都足以教人在炼化的同时,接连迈出数步路去。
    但是此刻,落在楚维阳的身上,那稳步攀升的修为气息,却是真正的堪称迟缓。
    可是说来也奇,倘若这样微末的变化,落在了旁人的身上,许是诸位大教嫡传道子感应了之后,多半要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但是楚维阳这里的修为气息进益甚是微末孱弱,可饶是只有分毫,却无端的,教这些大教道子感受到了些许心惊肉跳的惶恐。
    这并非是诸位天骄道子的阅历有多么的深厚,能够通过那一鳞半爪的痕迹,窥见楚维阳内里道与法的全貌。
    那只是因着气运所钟,冥冥之中,自身的才情混合着声名底蕴,给予他们的示警。
    而事实上,经受着长久的教导,这样有类于心血来潮一般的无端示警,诸修反而会更加重视,对其之笃信,甚至要远超自己通过阅历分辨出来的冰山一角。
    几乎同一时间,诸修心神之中都生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如是这般磅礴巍峨的景象,到底算是这五毒道人展露出了自己符道功果的几成?
    而就在这样的困惑反复萦绕在诸修心神之中的时候,原地里,楚维阳已经不再给予刘玄甫进一步挣扎的余裕了。
    伴随着楚维阳在玉石法坛上切实的一步迈出,紧接着,那汹涌的风声之中传出来的,是另一方虚幻世界愈发不堪重负,乃至于一点点支离破碎开来的声音。
    几乎闪瞬间,刘玄甫的脸色便陡然一白。
    盖因为这其中同样掺杂着他道与法支撑开来的那一部分,此时间,五行世界的破碎,引动了道与法的反噬。
    那每一声支离破碎的声音,都像是敲击在了他的道心之中。
    楚维阳的每一步落下,那脚步声都像是踏在了他的心神之中。
    隔着斑斓灵光兜转而成的风暴与帷幕,刘玄甫甚至能够切实的看清楚楚维阳那好似是会说话的眼眉。
    五行在否?
    五行安在否!
    昔日,面对类似的一问,洗炼道心之后,纯阳宫的道子选择了自身道与法的极致释放。
    但是在这一刻,伴随着连宝器本源支撑起来的五行世界都在一点点的支离破碎开来,这样的道心叩问,却教刘玄甫甚么话都无法说出来。
    下一瞬,伴随着脸色猛然间的煞白,刘玄甫的嘴角有着殷红的鲜血展露。
    道心蒙尘!
    几乎同一时间,人群之中不少玄门修士,观之尽都沉默着摇了摇头。
    没能经住道心拷问,那么只能算是自己的问题!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要戛然而止,以为那赤光便要显照出来,将刘玄甫的身形包裹的时候,楚维阳却忽地扬起了另一只手。
    无须幡旗的帮助,一点灵光忽地在楚维阳那摊开的掌心之中显照!
    这一回,诸符阵未曾浑一,切实展露在楚维阳掌心之中,则是那一道纯粹的五行符阵。
    紧接着,这道符阵的辉光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几乎闪瞬间,刘玄甫便感觉到了自身神念与那逐渐支离破碎开来的五行世界之间的牵系被一股磅礴巨力极尽精妙的斩断!
    同样斩断的,还有那源自于道与法之中的反噬。
    而同一时间,伴随着五行符阵的映照,又一方摇摇欲坠的虚幻世界冉冉升起!
    此时间,刘玄甫分明止住了反噬,可脸色却已然煞白到了浑无一点血色的地步!
    同一时间,擎举着两方虚幻的世界,只是狂风的消弭,像是印证着这场斗法的终末。
    而在那极尽绮丽的斑斓灵光笼罩下,在那两方世界的辉光沐浴之中,楚维阳的声音传递到了刘玄同的耳边。
    “五行道法是否孱弱,我想,你我已经将之印证了,这是真正高上的道与法,事实上,从来孱弱的都不会是道与法,而是施展道与法的修士,刘道友,你以为如何呢?”
    话音落下时,终于,刘玄甫一仰头,是殷红的鲜血喷吐出,只是不等血雨洒落,便见得了那赤光顿起。
    原地里,楚维阳微微偏头,像是侧耳倾听,在等待着一个答案,可另一端,伴随着破空声,却已没了刘玄甫的身形。
    第315章 阴爻数六阳爻九
    这还不如一刀把他杀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诸修看着那在玉石法坛的侧旁,自遁光之中一点点显照出来的身形,看着刘玄甫还剩了半口仍旧在喷吐的鲜血,看着他因着气血的郁结而长久变得煞白的脸色。
    这一刻,诸修的心声几乎是一样的。
    这人废了,也许他的道与法在筑基境界仍旧堪称精妙,也许他的才情在同代之中仍旧有着堪称大教道子的底蕴,但是在他没能对着楚维阳回应五行之道与法的时候,那道心崩溃、心神蒙尘的闪瞬间,一切便尽都成了枉然,成了“空”。
    此后,于五行之道,此人不要再想着有分毫寸进了。
    更甚至因为在叩问道心的过程之中,楚维阳也只起到了最后杀人诛心一样的辅助作用,自始至终真正在质问五行道法,乃至于崩溃了道心的,是刘玄甫自己。
    这便也意味着,不同于寻常时的道心蒙尘,沾染魔障,哪怕是将楚维阳的性命了结,于刘玄甫的道心弥合也没有分毫的裨益。
    如今看,尤其是看着楚维阳那只手擎举着五行世界的模样,许是真个杀了楚维阳,反而更容易教刘玄甫的道心沉沦下去。
    这甚至不是重修所能够弥补的,道心的弥合之路,远比刘玄甫再重走一遍修行路来的还要艰难太多太多。
    而这一刻诸修生发在心神之中的念想,几乎同一时间,也尽数都生发在了刘玄甫的心中。
    他自然也是有才情在的,进而清楚的意识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喷吐的血雨正在落下,血腥气息正伴随着山风朝着自己裹挟而来,可是伫立在原地,怔怔的站在那里,刘玄甫的身形愈发的摇摇欲坠,他只是愣怔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自始至终,刘玄甫一言不发,他只是这样怔怔的看着,仿佛有甚么困惑还未曾想明白。
    而短暂的沉默过去之后,某一瞬间,刘玄甫忽地仰起头来,看向了玉石法坛的上空。
    在那里,五行的灵光仍旧在山风之中摇曳,并且在楚维阳甚为稳定的掌控之中,教那磅礴的气运一点点弥散开来,复又随着山风的呼啸,重新回归天地之间。
    盖因为这一方五行世界的骨架是道与法,但是将之支撑开来的薪柴,却是那以秘法汲取自宝鼎之中的本源。
    鼎器已毁,而即便是如此,秘法所导致的极限,仍旧教这些汲取来的本源,也在一点点于凝炼之中烟消云散去。
    就好像是,一个人分明早早地便已经越过了那一道生与死的门槛,可是直至此刻,方才缓缓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而早已经没有了甚么挽回的余裕,盖因为真正注定了这五行世界溃散的“死亡”,是早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就像是刘玄甫的失败一样。
    许是在决定毁掉了五彩宝鼎的时候,便就已经注定了刘玄甫的失败。
    他过分的执着于展露五行道法的煊赫,却全然忘记了从来掌控着道法上限与下限的都是不同的修士本身,他选择了自己并不熟悉的战场,选择了自己最无能为力的斗法方式,因而在最后也尝到了恶果。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并没有能够教刘玄甫的情绪变得更好一些。
    更相反,便像是盖棺定论之后,镶嵌在棺椁上的最后一枚长钉被砸落一样,在彻底的想通了这些之后,刘玄甫的心气反而彻底的颓靡了下去。
    就好像是在思量这个问题的过程之中,便已经走过了漫长一生的光阴岁月,此时间,刘玄甫那折转过,朝着山下走去的身形步履蹒跚,一摇三晃之间,愈发好似是那狂风里摇曳的微茫烛焰。
    还不如一刀把他杀了。
    无端的,看着刘玄甫的背影,诸修再一次涌现出了这样的心声。
    只是下一瞬,几乎便没再有多少的修士再去看向刘玄甫了。
    诸修端正着身形,正看向玉石法坛上,看向楚维阳那擎举起来的手一点点更高高的扬起。
    而伴随着楚维阳那只手的扬起,登时间,五行世界彻底溃散去了那映照的斑斓景象,灵光不住的兜转与兀自颤抖嗡鸣之中,倏忽间化作了纯粹的五色烟霞。
    紧接着,连绵不竭的山风呼啸而过,登时间,那五色烟霞便在袅娜缭绕之中被山风所裹挟着远去,但又因其本身太过于浩渺,乃至于一时间山风不止,竟将这五色烟霞在半悬空中拉伸成一道五色长河。
    但终归还是在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之后,最后一道五色烟霞的灵光也消散在了楚维阳的掌心里面。
    而不知何时,再看去时,连带着那弥散在半悬空中的五色长河,也早早地像是彻底溃散去了一般,烟消云散,不见了丝毫的踪影。
    直做罢这些,楚维阳方才像是在熄去了所有包括怒火在内的剧烈情绪之后,彻底沉浸在五行之道感悟之中的情绪与心神一点点回返于灵台之上。
    因着这一番本身的疯狂进益本身,乃至于此刻的楚维阳尤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是,结束了,一切尽都结束了。
    而就在这样念头生发的闪瞬间,半悬空中,是血焰垂落,等落在楚维阳面前的时候,焰光倏忽间兜转,显照出内里一枚显照着斑斓灵光的玉简。
    与此同时,玉树龙王的声音在楚维阳的耳边甚是平和的响起。
    “这一枚传承玉简之中,有一宝器炼法,小友放心,这玉简老夫收获已有经年,可以为你做担保,其上浑无分毫法统之类的因果牵系,倘若是有,一切代价,尽都包在老夫身上!”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遂接过了那枚虚悬的玉简。
    玉简上灵光渐次消弭了去,再看向去时,便已然是浑然一体的水润美玉,其上莫说是甚么篆纹,便连雕刻的花纹都未有分毫。
    任谁第一眼看去时,恐怕都要将这枚玉简当做是最寻常不过的玉板。
    但摩挲在手中,楚维阳能够清楚的感应到其上满蕴的禁制灵光。
    上一次感受到有类似规制的玉简,还是那枚承载着《太阴雷池豢龙炼髓元典》的玉简。
    这是真正的传承玉简,以冥冥之中的法统与运数作依凭,只消教人洞照了内里的传承,这玉简便要登时间化作齑粉散去。
    这会儿尚还不是参悟这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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