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喑哑的声音之中似是没有了刚刚那一闪瞬间的焦急,变得更为淡定平和起来。
    “莫岛主,最初时那一部《噬心唤命咒》,你还记得罢?”
    话音落下时,莫岛主稍有些嘶哑疲惫的声音就已经响起,但是仿佛除却了那种无法言喻的颓靡疲惫之外,一切的负面状态尽都从莫岛主的身上烟消云散去了。
    “噬心唤命咒——”
    “九层灵台上,八宝紫府中。”
    “化千劫而驻庭昌,掌万法而号丹霞。”
    “过鹊桥而挥洒甘霖,越昆仑而降服龙虎。”
    “……”
    伴随着这最初时版本的噬心唤命咒在偌大的蛇窟之中回响开来,渐渐地,四下里,开始有机械且呆滞的声音伴随着莫岛主的声音一同含混的回响在偌大的蛇窟之中。
    渐渐地,四下里湍流复又涌来,将众人的身形淹没在晦暗的泥沙雾霭之中,在后面时,那些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煌煌如雷鸣一般,复又连绵不休起来。
    ……
    说是开路疾行。
    可是在一众筑基境界与丹胎境界的修士面前,除非是金丹化形大妖亲自抵至,否则任是甚么样汹汹的妖兽拦在前方,对于这些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抬抬手指头的事情。
    此时间,原本负责护送宝药的一心人也尽都被另一众修士以法力裹了去,一同庇护在层叠的经幢帷幕后面,乘着猎猎狂风,脚踏着灵光长河,朝着天武道城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而作为这一行护送宝药的修士里面,这会儿甚至远比那位携带宝药的丹师更为紧要的楚维阳,年轻人本该是由神宵宗范老“护送”来着,可到底临行时,这一桩活计还是让谢成琼抢了去。
    四下里是疾风骤雨被浑厚法力披散开来,层叠的经幢大幕之外,是同样的一方天地寰宇,却是楚维阳这等境界未曾见证过的玄景。
    蹈空步虚,只这般,本就足够吸引楚维阳的心神。
    可这会儿,楚维阳的心神却仍旧有泰半被身侧的两人吸引了去。
    一个是手中倒持长剑的乾元剑宗真传道子谢姜,一个曾经满蕴着杀机与自己在灵丘山树海擦肩而过的人。
    楚维阳从来未曾想到过,会与剑宗的生死仇敌在这样的场景下以这样的方式近乎和谐的并肩而立。
    而在楚维阳的另一边,是谢成琼,一个确实有可能在未来与楚维阳结下善缘的氏族,却在楚维阳还未展露背后因果的时候,便对楚维阳释放着没来由的善意。
    甚至在护送着楚维阳遁空而行的瞬间,谢成琼几乎是刻意的,用着一道乌光水将楚维阳的身形包裹在其中。
    那萦绕在楚维阳身周的气机,是《云霁经》,是同源而出的道法气息!
    这会儿时,楚维阳能够感应到这道乌光水上的气息,谢成琼也同样能够感应到楚维阳身周气息上与自身法力同源而出,得以交织与共鸣的那一部分。
    这一闪瞬间的无声息交流,便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可原地里,楚维阳心神之中的困惑越来越多,好几个闪念间,楚维阳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谢成琼,可迎接着楚维阳小心翼翼的窥探的,却是谢成琼望来的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是也知晓,不该再这样促狭的捉弄楚维阳,等下一瞬,楚维阳再偏头望来的时候,迎接着楚维阳的,则是谢成琼那教他安心的和蔼目光。
    无声息间,似是复又有千万言语在传递着。
    于是,分明甚么心中的困惑都未曾被开释,可楚维阳却像是在闪瞬间真个安宁了,他不再想追问着甚么,只是静静地看向天武道城的方向,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对谈。
    ……
    天武道城,丹宗坊区,幽谧的庭院中。
    静室里。
    木屏风的后面,袅袅香烟萦绕,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中尽都是沁人心脾的朦胧意蕴。
    正此时,面朝正东的方向上,一纸金书虚悬。
    再看去时,静室的正中央处,却是青荷姑娘跪在蒲团上,正面对着那虚悬的的金书,行三跪九叩之礼。
    与此同时,含混的声音遂一点点从青荷姑娘的口中传出,恍若是玄音仙乐。
    “弟子青荷,叩告祖师法旨,欲承嫁衣一脉蕴养元宫一炁之秘法,恳请祖师授之!”
    “弟子青荷,叩告祖师法旨,欲承嫁衣一脉蕴养元宫一炁之秘法……”
    “弟子青荷,叩告祖师法旨……”
    第130章 身后是非悬日月
    天武道城。
    再度回返而来,可在楚维阳的眼中,一切却尽都是不一样的境遇。
    未曾能够回返庭院之中,甚至未曾能够见到丹宗的诸修,在一众高阶修士的“护送”下,他们在道城中央处的一片陌生坊区内暂时“安歇”。
    庭院幽寂,萦绕在四面墙壁以及门扉处的,却是未曾被楚维阳炼化过,受别人所掌控的禁制锁链。
    那一道道磅礴的篆纹长河在庭院外交织共鸣,只一眼看去,楚维阳便清楚,这是教他竭尽全力出手,都不可能撼动分毫的禁制。
    第一次,这个已经教楚维阳寄身一月之久的道城,竟给了楚维阳一种极陌生的感觉。
    端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椅上,楚维阳仿佛是静心养神一般闭目休息,实则却是在心神之中不断的回忆着在宝瓶江畔所曾经言说过的话。
    那电光石火之间未曾被楚维阳反复锤炼的话术再度随着记忆涌上楚维阳的心头,年轻人反复的斟酌着字句,咀嚼着其中可能存在的疏漏。
    与此同时,楚维阳的心神之中,淳于芷的声音在回响着。
    罕有的,芷姑娘的声音里,有着些关乎早先时猜度正确的振奋,可是那字里行间之中,那并不算雀跃的声调背后,却教楚维阳感觉到了些许的低沉与失落。
    “果然!果然!楚维阳,早先时我猜测的并没有错,至少方向上是对的!关隘一定在于《噬心唤命咒》上!可是怪哉……这一部功诀本身是没甚么的,缘何到了丹霞老母这儿,却显得这般紧要?说不通啊,照理而言,老母的道果真髓,该是丹霞意蕴才对……”
    愈是这般思量着,淳于芷心中的困惑便愈多起来。
    可身为曾经的庭昌山大师姐,这样的困惑本身,便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照理而言,她该是丹霞老母之外,庭昌山道与法传承最正统的那一人,可是随着丹霞老母开宗后手的浮现,一切的事实都在印证着一件事情——
    从始至终,丹霞老母就未曾真个视淳于芷为衣钵传人!
    而当楚维阳思量到这一处时,许是淳于芷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她本就沉闷的声音彻底陷入了缄默之中,不再与楚维阳说些甚么了。
    而原地里,楚维阳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于是,也只好陪着淳于芷一同沉默了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今日的事情含糊过去之后,在这场灾劫里面,便再也不提甚么关于《噬心唤命咒》的事情。
    如是,复又在沉默之中反复思量了一番,楚维阳遂也不再闭目养神,只是静静地看向那紧闭的门扉。
    虽说自乍一入道城,神宵宗范老等人在将楚维阳安置于此地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身影,但楚维阳知晓,这样的“护送”与“安歇”本身,就意味着那些人中注定还会有人再找上门来。
    于是,楚维阳静静地注视着门扉的方向,那空洞的眼眸之中不见了情绪了波澜,仿佛这样的等待并不足以损耗他的耐心。
    毕竟,镇魔窟中长久的生活如果说还给楚维阳锻炼出了甚么好的品格的话,那么大抵耐心也是其中之一了。
    而在道城之中,随着灾劫的愈演愈烈,那晦暗的天穹将四野尽都笼罩在其中,愈发教人难以察觉到光阴的变幻。
    因而不知多久时间过去,忽然间一道“吱呀”声响起,等楚维阳循声望去的时候,却是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面发开。
    凝神看去时,是谢成琼孤身一人走入了庭院之中。
    她未曾走到楚维阳的近前,只是这样远远地端看着他,仿佛不需要看的真切,只是这样朦胧模糊着,才好从他的身上,瞧见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的身影。
    可也正是这样的目光,于是看的楚维阳这里心底发毛。
    心慌意乱之中,楚维阳忽地听到了谢成琼近乎呢喃的喟叹声音。
    “你的剑法,果真是得了他的真传!我晓得,你在说着甚么《碧海潮生咒印》之类的名堂,内里却是四时剑,是二十四正剑意!”
    楚维阳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曾想过,第一次私底下与谢成琼见面的时候,说起来的竟然是关乎于剑法的事情。
    连谢姜都未曾真个看出来,连剑宗的嫡传道子都能够含混过去的事情,怎么在谢成琼的心中这般笃定?
    愈是心中困惑,楚维阳惴惴不安之中,愈是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许是已经猜度出了楚维阳心中的困惑,谢成琼反而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中有困惑的,巧了,贫道心中实则也有另一桩困惑,这样,我为你开释,等会儿的时候,你也需得与我说实话。”
    闻听此言,楚维阳只抿着嘴,不置一词。
    原地里,谢成琼脸上却笑意盎然。
    “实话与你说,姜儿那丫头虽然说是剑宗嫡传,修行的剑道法门许是比我多上不知道多少,可我昔年时,也曾经是阴差阳错险些拜入剑宗的人,论及那份岁月光阴里锻炼出来的眼力,怕是姜儿还需得再修行些年岁,才好说赶上我!
    没必要露出这样防备的表情,我再说一个名字,马三洞,那个真正在奔亡路上传授给你剑宗法门的那个人,马三洞,我是他的……故友!”
    就说到这里,谢成琼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去,翻手间的时候,那曾经由楚维阳篆刻的木牌,被谢成琼当面祭起——
    故剑修马三洞之墓。
    只看着那八个篆字,这会儿时,并不是因为防备,楚维阳张着嘴巴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那繁复的记忆透过光阴岁月,轰击向楚维阳的心神深处,竟教他再度失语。
    与此同时,谢成琼那略带伤感的声音响起。
    “我自道城听到消息的时候,再往镇魔窟的方向赶去,就已经来不及了,走到灵丘山近处的时候,便只寻到了他的坟茔,再往回追溯去,些许细枝末节里,也尽都是他传授给你春时剑的潦草痕迹了……
    我将他的坟茔迁回了天泰道城,可到底没亲自送他一程,便总觉得心底里念头不通达,于是想着,许是见了你之后,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可是连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宝瓶江畔与你这么撞见,教我颇感意外。
    早知是这么个道左相逢,我出门的时候,就不该将谢姜带在身旁,也正因此,后面几经找补着,想要一劳永逸,将你身上的些许疏漏换一番说法,彻底遮掩了去,谁承想弄巧成拙,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说起来也不算是坏事,只是事情关乎更高邈的境界,你需要知晓,此事范老已经将你摘出了因果去就好,无须再思虑这个,你这会儿只需要告诉我,虽说身为圣宗传人,可你又是怎么学会吾家云霁经的?”
    楚维阳早已经过了见到一个人,三言两语间就示之以诚的年纪。
    那一闪瞬间,前世今生的种种话术涌上心头,半真半假之间,楚维阳就已经想到了许多的说法,各种版本不尽相同的故事。
    也正是这一念间,楚维阳看向谢成琼,看向她身前悬照的那木牌上的八个篆字。
    紧接着,曾经宝器幻境之中的另一端经历遂也涌上了楚维阳的心头。
    原地里,兀自叹了一口气,楚维阳一翻手,取出一枚储物袋来,还是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谢成琼。
    “前辈……”
    ……
    与此同时,外海。
    一场金丹境界之下最为巅峰的生死厮杀,似乎在这一瞬间便要告一段落。
    此时间端看去,百花楼六长老的气息一息胜过一息,在几乎皆尽这场风暴源头的地方,浩浩的妖风与烟尘将一切的风雨尽都排开。
    正中央处,若隐若现的暗金色花丝在半悬空中交缠着,化作一道繁复至极的大阵,将闫见微的身形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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