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鹤神情热烈而目光清冷,他握住傅云峥的手,勾出一个很完美弧度。
    他微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余鹤说:“好啊。”
    傅云峥一手牵起余鹤,另一只手去推轮椅。
    张鸣感到了危险,他单手按在傅云峥的轮椅上,阻拦道:“傅总......”
    所有人都瞧出余鹤的不对劲了,这激昂的精神状态和张鸣当年亲手逮捕的连环杀人犯有一拼。
    张鸣用眼神询问:这个余鹤真的不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吗?
    傅云峥朝张鸣摇摇头。
    张鸣长吁一口气,缓缓松开手。
    余鹤炯炯有神的眸子落在张鸣手上,他扬唇一笑,唇红齿白,美得煞人:“张警官,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一瞬间,张鸣后颈微微发寒,像有谁在他身后吹了一口凉气似的。
    张鸣推开门:“没事,慢走。”
    回到车上,余鹤后背挺得笔直,坐姿清贵端正,仿佛有十个摄像机360°对着他拍,每一个角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车缓缓驶入主路,直到开上高速公路,余鹤始终维持着完美的坐姿。
    傅云峥叹了口气。
    余鹤侧过头,动作间扯到喉间的伤痕,是很痛的,可是余鹤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躁狂状态下,大脑中枢屏蔽了痛觉神经的反馈。
    傅云峥眼神落在余鹤的脖颈上:“小鹤,云苏今天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余鹤回答。
    余鹤的语气刻板,听起来还没有手机里的智能语音siri鲜活。
    傅云峥凝视眼前伤痕累累的余鹤。
    即便知道余鹤此刻状态堪忧,不该再用言语刺激他,可傅云峥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
    傅云峥说:“费劲心力养了两年,飞出去一天就受了满身的伤,真该把你笼子里,免得你忽然不见叫我着急。”
    余鹤探身靠近傅云峥,抬手解下傅云峥颈间领带,套在自己脖子上,漫不经心地推紧领带扣。
    蓝黑色的领带卡在余鹤脖颈上,宛如一个项圈。
    余鹤把领带另一头递给傅云峥:“你关着我吧,我不喜欢外面。”
    傅云峥垂眸看向余鹤手中的领带。
    余鹤不仅没露出丝毫胆怯,反而往前递了递。
    傅云峥额角猛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嘭’的一声彻底绷断,他握住领带头,狠狠一扯,把余鹤拽过来。
    领带在手上缠了两圈,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余鹤的手臂撑在后座上,抬头看着傅云峥,眉眼间全是不羁不驯的桀骜。
    傅云峥拽紧领带,低头吻在余鹤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傅云峥咬着余鹤的唇,凶悍中带着微不可察地温柔。
    担忧、惊慌、愤怒、心疼......
    所有的情绪都在肆意掠夺中释放。
    这份感情极其浓烈,一遍遍冲刷着余鹤激越昂扬的神经,如流水般裹住了他不断向上飞扬的灵魂。
    他感受到傅云峥嘴唇冰凉与隐藏在从容下的颤抖,还闻到了傅云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余鹤睁着眼与傅云峥接吻,很快,舌头上也尝到独属于烟草的丁点苦涩。
    傅云峥抽烟了。
    余鹤神游天外,回忆起二人的第一次相遇。
    明都三月的春风里,他们在漫天柳絮中相遇,两支烟对在一起,点燃了命运的星火。
    那夜风中的微弱火光,缓缓灼烧着余鹤心头的坚冰。
    躁狂状态下,余鹤原本精力充沛,他的每一节骨骼、每一块肌肉都调整至最完美的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战斗与胜利,理论上讲,就算是一场生死决战余鹤也不会疲累。
    可这个吻却令余鹤感到无限倦意,如同有看不见的力量消融掉他脊椎上覆盖的战甲。
    余鹤挺直的脊背缓缓坍塌。
    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娃娃,余鹤倒在傅云峥怀中。
    脖间的领带是操纵余鹤的傀丝,丝线的牵引之下,他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付,情愿在傅云峥手中臣服,任其索取。
    脊椎放松,余鹤整个人软倒下来,全身的力量都吊在脖颈问的领带上。
    有点勒,但无所谓。
    恍惚间,余鹤听见了傅云峥的叹息。
    紧接着,一双的手掌稳稳托在余鹤肩膀上,替他的后脖颈承担起身体的重量。
    “余鹤呀。”傅云峥微微退开,目光停在余鹤湿润的嘴唇上。
    他稳稳将余鹤接在怀中。
    傅云峥低下头与余鹤额头相抵,深深感叹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呼吸轻轻打在余鹤脸上,又凉又暖。
    余鹤双目失神,他注意力无限涣散,难以集中,暂时失去了分析和理解语言的能力。
    余鹤念念重复:“什么怎么办?”
    “你能不能......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傅云峥声线微颤,深埋在镇定下的担忧终于破土而出:“你知道心被人揪着是什么感觉吗?”
    余鹤知道心被揪着是什么感觉了。
    当傅云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好像被谁攥住捏紧,又闷又疼,连呼吸都痛如刀绞。
    傅云峥把余鹤揽在怀里,抬起手,隔空虚触余鹤唇角的伤口,问他:“疼不疼?”
    疼不疼?
    余鹤原本是不觉得疼的。
    麻木是抵御痛苦最好的良药。
    余鹤选择了麻木,可傅云峥在唤醒他。
    神魂撼动间,心头覆盖的坚冰缓慢消融,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灵魂。
    盔甲卸下后,伤口开始向中枢神经反馈痛感。
    迟钝的痛感密密麻麻。
    一时间,余鹤分不清是身上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这痛苦过于强烈,他却不知如何宣泄,身躯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将所有的表达都封印其中。
    没有人能听到余鹤的呐喊。
    他沉默地与傅云峥对视,眼底的默然远胜寒渊。
    余鹤自己都觉得很冷。
    -你不该用这种眼神看傅云峥,他会伤心的。
    -我也很伤心,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但是我......
    -你控制不了你自己。
    -我可以控制。
    -那你对他笑一笑。就像以前那样,抱着傅云峥把你的委屈和伤心说给他听,他会听的。
    -他一定能听到,他爱你。
    -算了。
    余鹤想:算了。
    我真是一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和自己说话。
    余鹤的精神世界无比混乱。
    他此刻亢奋且阴郁、自负又自卑,一系列相悖的情绪对撞形成巨大冲击力,不断拉扯余鹤,他头疼欲裂,连呼吸都成为难以忍受的痛苦。
    余鹤要被逼疯了。
    傅云峥,我好累。
    我不想醒过来了。
    余鹤准备再次放逐自己,就像三年前离开余家时那样。
    放弃不会痛苦,希冀才令人绝望。
    余鹤任由自己跌落下去。
    下面是黑暗或是泥潭,地狱或是深渊都不再重要。
    如果是一块儿石头的话,无论掉到哪里都不会疼。
    他应该变成石头。
    余鹤是可以轻易坠落下去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放逐自己了。
    他有经验。
    如果太害怕失去某样东西,不如主动早点不要,这样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因此余鹤在心中对自己说:希望傅云峥不要再爱我了,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余鹤以为自己能接受失去傅云峥的爱,就像接受失去父母、失去亲情、失去荣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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