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若一国之君给敌军抓去,你可想过是什么后果?”
    武昭帝虽对李峁不好,可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李峁心有不忍,又道:“给他个痛快也便罢了。”
    季怀真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峁一笑,看透了这些人的虚情假意,李峁与武昭帝又有多少父子之情?当初政变之时他叫自己冲在前头,可为武昭帝说过一句求饶留其性命的话来?
    如今这样说,只不过是深知其父软弱昏聩,为保命串通敌军做出什么匪夷所思之事罢了。
    季怀真也不戳穿他的伪善,而是认真道:“殿下未免太强人所难,若有本事,不如替季某想出条万全的法子来。”
    他恶劣一笑:“是要老子,还是要儿子,自己选吧。”
    “你……”
    季怀真不再多言,带着火烧离去,命人给季晚侠传话道:“去告诉她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同她一起用饭了。”
    他将火烧留给季晚侠母子,与白雪乘车出宫来到处宅子旁。
    在他走后,李峁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季怀真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人上前,对李峁行礼。
    李峁道:“他去何处了?”
    那人道:“回殿下,他去了一处不常住的私宅中。属下多次带人打探,里面只住着他从红袖添香赎出来的男妓,季怀真并不在此过夜,只逗留两三个时辰便离开。他每次从此离开,那男妓都会去城中医馆看病。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看病?”
    属下面露尴尬,犹豫一阵,硬着头皮道:“男子之间行房多有损伤,季怀真每次离开后,那小倌都要去抓药……治,治后面。”
    李峁面露厌恶。
    “这样说来,季怀真确实只知声色犬马了?他最近可有和什么人联系,可有把心腹白雪派出临安?”
    属下摇了摇头。
    李峁眉头皱起,困惑起来,沉声道:“找人盯着他,若有异常,立刻按原定计划,调兵进宫以保护之名将季晚侠扣押。季怀真的兵两年前都在恭州死得差不多了,他身边除了白雪,没多少人可用。”
    再说季怀真,到地方之后,白雪掀开车帘,发现他闭着眼睛,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白雪不忍将他叫醒,又轻轻放下车帘,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里头才传来动静。
    侍卫极有眼色地弯腰单膝跪地,给季怀真当脚踏。
    一容貌秀气,软弱无骨的男人扭了出来,一边撒娇,一边搂着季怀真的胳膊迎他进去。一到无人之处,这人就立刻站直,不敢再贴着季怀真,语气也恭敬起来。
    “大人,这些日子来附近巡视的人变多了,前天奴家上街时,还有人来套话。”
    季怀真点了点头,平静道:“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他们。”
    白雪提着灯,一路跟在季怀真身后,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长廊,行至一处暗门,季怀真带头走了进去,只见那暗门后头别有洞天,通向另一处僻静隐秘院落。
    每隔些距离,就有侍卫守在长廊上,看见季怀真,便躬身行礼。他们各个都是不识字的哑巴,谁也不知这里头关着的是什么人。
    行至尽处,季怀真秉退房门前守着的人,白雪长臂一伸,房门发出声令人倒牙的怪声,慢悠悠地开了。
    只见里头坐着的人一身白衣,听见动静也不抬头,手里捧着本书,坐在烛光下看。他因常年照不到太阳而显得羸弱,皮肤白得吓人,竟是比季怀真刚从敕勒川回来时还要削瘦几分,侧脸一道被箭擦出来的疤痕——正是陆拾遗。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在了去鞑靼军营的路上,猜不到睚眦必报的季怀真,居然会留陆拾遗一条命,将他一路带来了临安,秘密囚禁在此处。
    “娘身体怎么样了?”
    陆拾遗拿皮包骨头的细长手指轻轻沾了下隔夜的凉茶,以此来翻书。
    “没去看过,她也不乐意见我。”
    白雪等在外面,季怀真自顾自地在陆拾遗面前坐下,陆拾遗又问道:“我父亲呢?身体可还好?”
    “什么父亲?你父亲不早就死在某个赌坊后头的巷子里了?”
    陆拾遗息事宁人道:“怎么又发脾气,鞑靼和夷戎人打到哪里了?”
    他终于肯放下手中的书,将季怀真看上一眼。
    季怀真来时脱了大红朝服,换上身玄色衣服,此时与陆拾遗一黑一白,正似一正一邪,一阴一阳。
    从出生那刻起,从巩若因听见季怀真的啼哭而护住陆拾遗时,这对兄弟注定此生立场相悖,互为敌对。
    从前他弱,陆拾遗强,季怀真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反过来,他强,陆拾遗弱,季怀真倒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打到平昌了,是瀛禾与獒云领兵。苏合可汗本坐镇后方,三月前从敕勒川出来,被鞑靼人堵在了上京前头。鞑靼二十万,夷戎十五万,都围在平昌,梁崇光手中兵力只有十万,大部分为新兵。”
    陆拾遗看他一眼。
    “你要我做什么?”
    季怀真沉默半晌,表情犹疑不定,不知过了多久,才沉声道:“我要你给瀛禾写封信。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陆拾遗一怔,无奈摇头,低声道:“所以这就是你留我一命的理由?你未免太高看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与其想着用我做诱饵,还不如用你自己,说不定倒是燕迟先比他哥网开一面。瀛禾不会在此时主动放弃攻下临安。”
    冷不丁听到燕迟的名字,季怀真心中钝痛不止。
    只觉得这两年下来,陆拾遗还是这般面目可憎,冷不丁给人一记软刀,叫人吃哑巴亏。
    可惜季怀真已不再是两年前的季怀真,早已不会被他轻易激怒继而方寸大乱。
    他只当没听见一样,继续道:“谁说我要拿你做交换让他放弃临安?此时三军对垒,夷戎鞑靼谁也不肯先出兵,我为的就是让夷戎主动攻下临安。鞑靼定会紧随其后。皇帝还活着,李峁这两年又在权力中心,不担摄政王的名头,却有摄政王的权利,有这两人挡在前头,城破之时,李全方有一线生机。”
    “所以你这两年才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你让李峁独掌大权,因为你知道,若你身居高位把控权利,你的外甥和姐姐就再也逃不了了。你让众人倚仗李峁,从而放弃李全这个心智不足的太子。”
    “若我猜的不错,李峁这两年必定对你严加防范,一有风吹草动,他定会利用季晚侠与阿全与你鱼死网破,因为他也要留着阿全,做他的挡箭牌。”陆拾遗神情微妙了一瞬,这才正眼去瞧季怀真,继而道:“你只有一次机会救下他们。”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些年来,李峁对阿全的关切疼爱,全部都是建立在无性命之忧上,真等到城破那天,谁能说得准李峁会不会像对待武昭帝一样对待阿全?
    季怀真回头将陆拾遗一看,意味不明道:“若你在瀛禾身边,说不定我还有第二次机会。”
    陆拾遗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摇头笑道:“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但不用我说,若你真在他身边,也会这样做。”
    季怀真冷冷一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吩咐人看着陆拾遗写信。不多时,白雪拿着信过来,那上面墨迹未干,二人凑在一起也只勉强看懂几个字,季怀真吩咐道:“把字誊下来,挨个去问。那对母子可接到临安来了?”
    “回大人,半月前就到了。”
    “如此就好,随时听我命令。”
    白雪转身朝侍卫吩咐道:“备车,回府。”
    “不必,不回府。”季怀真喉结一滚,眼中有些痛苦,“去红袖添香。”
    白雪一怔,叹口气,挥手唤侍卫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吩咐着些什么。
    马车轮子转动,在月色下,两道车辙向着红袖添香去了。
    这红袖添香,原本是远在汶阳的一处秦楼楚馆,以男色而在本地著称,可远不到能开来临安的规模。这临安的红袖添香,是迁都来此后,季怀真命人按照芳菲尽阁的规制,又改建的。
    季怀真每每来此地,都会叫一大堆小倌作陪,不伶仃大醉不收场。
    只有一次,季怀真独留了一人,在他房中歇了一夜。
    翌日一早,季怀真走后,那小倌便被人叽叽喳喳围住,问季怀真对他做何事了。小倌也有些一头雾水,茫然道:“……什么都没做,昨晚我穿了身红衣,他一看我,眼睛就直了直,半晌都不曾说话。他把我叫去房中,我也以为他要做什么,谁知他只是让我给他倒酒。喝醉了以后就开始扒我衣服。”
    众人瞪大眼睛,期待地吞了吞口水。
    “……他把我衣服扒掉以后,就给自己换上,跪在地上开始磕头。他抬头问我怎么不出声,我人都给吓傻,他就提醒我,我应该喊一拜天地,我喊了,他又跪在地上磕头。头贴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就一个劲儿的抖,像是在忍着什么似的,我没敢去看。他……他磕完头以后,酒意上来,就在地上躺了一夜。”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讨论起季大人的怪癖,一传十十传百,说季大人喝醉以后,喜欢抓着人同他成亲。
    今日来之前,白雪提前吩咐下去,那老鸨便挑了几名新来的小倌,都是按照季怀真口味精挑细选。
    季怀真眼光极高,要模样漂亮,只漂亮还不行,得漂亮一身英气而非女气,除此之外,身材也要结实,要结实,而非魁梧壮硕,最好身上再有些功夫,会骑马射箭。
    而季大人最看重的,还是眼睛。
    那老鸨见季怀真一来,慌忙迎了上去,谄媚笑道:“季大人,小心脚下台阶,这边走,这次挑的人,保准您满意。”
    季怀真道:“若不满意,我又能奈你何?不过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看看。”
    他轻笑一声,满意,这些年,他又何曾满意过?
    “大人,您瞧。”
    话音一落,老鸨推开房门,季怀真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愣住。
    那一排小倌之中,一人双足微微分开,脊背挺直,宽肩窄腰,像燕迟的不止是此人容貌身形,还有他眼中的那股倔劲儿,只抬头看了季怀真一眼,便又愤愤低下头,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季怀真恍惚一瞬,再听不见那老鸨说话,一步步走上前,拉起那人手一看,十根指头,干干净净。
    众人就这样看着季怀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与那小倌执手对立,当真诡异至极。
    季怀真将他十根指头翻来覆去地看,低声道:“……放肆。”
    他抬头,面色冷下,抬手一巴掌将这人打的直不起腰。
    老鸨万万想不到季怀真如此喜怒无常,慌忙跪下求饶。
    季怀真冷声道:“给我把这人拉下去,脸划花,送去打杂,往后少揣测我心思。”
    第85章
    那酷似燕迟的小倌被拖了下去,隔着条长廊,惨叫声骤然传来。
    老鸨吓得瑟瑟发抖,听着那阵阵惨叫冷汗直流,其余小倌各个低下头,不敢同季怀真对视,生怕这喜怒无常的季大人拿自己撒气。
    季怀真视若无睹,挨个看过去,随手一指,点中一人。
    “你留下来,其他人出去。”
    他满脸平静,仿佛方才暴怒之下命人施以酷刑的人不是他一般。白雪给众人使了个眼色,让人拖着吓瘫软的老鸨撤了出去。
    房门一关,季怀真面色阴沉下来。
    那留下的小倌也怕极了,害怕季怀真也要毁自己的容貌,见他一抬手,以为他也要给自己一巴掌,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嘴里喊道:“季大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留小的一条性命。”
    半晌听不见季怀真说话,抬头一看,见他在榻上坐着,目光若有所思。
    许久过后,季怀真问道:“这人哪里来的?”
    那小倌不敢隐瞒,慌忙道:“回……回大人,小,小人也不知,这人是嬷嬷亲自挑来,在此之前,我们谁也不认识他。”
    季怀真冷冷一笑,阴鸷道:“是吗?既如此,明日你就有新嬷嬷了。”
    小倌见他眼中杀意毕现,又慌忙跪下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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