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史,也就是体态肥胖的这位,看着年纪不算大,顶多不过三十来岁,据说还是某年科举的探花郎,不过眼前这副胖到变形的样子,可丝毫瞧不出当年的风采。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司马,一身绯色官服,温文尔雅,年过四十,面容却依旧俊朗。岁月仿佛偏爱好看的人,停留在寻常人脸上是皱纹,于俊美的人来说便是韵味。
    王司马出身山东士族,虽说已是“旧时王谢”,但依旧是高门大族。传说王氏儿郎都生的极好,聚集一堂便似琳琅满目,崔凝一见这王司马,便觉得传言不虚。
    崔凝请二人落座,便问起程刺史,“程大人今日不在府衙,可是有什么要事?”
    吕长史与王司马暗暗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答话。对话停顿到气氛略显出几分尴尬,吕长史才笑道,“大人一直事务繁重。”
    是说程玉京不在衙门是常态?崔凝为官不久,可也不是真的听不懂这话里暗藏的意思。
    吕长史分明是在暗搓搓在程刺史背后扎刀子!审核案件只是监察使的职责之一,除此之外还要纠察官员过失,倘若地方官在任上犯了什么错被监察司的人查实上报,若证据确凿,轻则影响政绩考评,重则可是要罢官免职!
    崔凝想起魏潜说起这苏州官场的弯弯绕绕,身体微微侧向他,轻声问道,“吕大人的意思是,程刺史一直不在官衙?”
    满屋倏然一静。
    吕长史心头一跳,旋即笑道,“崔大人误会了,大人兢兢业业,就算不在官衙也是去忙州中大事。”
    “哦。”崔凝松了口气似的,“方才想岔了,真是吓了我一跳,若是程刺史尸位素餐可怎么好!吕大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想必程刺史是位护国爱民的好官。”
    吕长史闻言悚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掉坑里去了。他看着小女孩为官有些稀奇,本意只是委婉的上个眼药,顺便逗逗她,她能听懂就听懂,就不懂就这样略过去,谁知她听是听懂了,竟然直截了当的就问出来了!不仅问出来,还坑了他一把!
    程刺史被杨别驾排挤,最后直接撒手不管大小事务,政事怠惰,说是尸位素餐也没有什么错,可他哪敢真的明面上得罪程刺史!方才他的意图被挑穿,情急之下随口夸了两句,听着像给人遮掩似的,万一崔凝到时候真查出杨别驾整日呆在自己园子里饮酒作乐,他这个说瞎话的人岂不是要被牵连?!
    “都快入冬了,吕大人怎么还流汗了?”崔凝盯着他的额头,慢悠悠的问道。
    “呵呵。”吕长史掏出帕子擦拭,“我胖了些,总爱出汗,见笑了。”
    “我略懂养生之道,大人这症状莫不是体虚火旺?平日里可不要只顾操劳政务,得注意身体才行啊!身体好了才能为圣上多效力。”崔凝弯着眼睛问道,“您说是吧?”
    吕长史点头,“是,是。”
    这一番对话,倒是让其他人不敢再轻视她了。
    吕长史平时做事不说滴水不漏,也从不会轻易漏话柄,今日如此轻易的被人绕进去还不是因为太轻视对方?
    “既然程刺史暂时没空,那就请诸位助我破案吧!”崔凝起身施了一礼。
    那几个官职低的连忙起身回礼,纷纷说道,“大人言重。”
    崔凝只是看出吕长史存心戏弄,才存心叫他不舒服,也没有真打算把人得罪死了,便不再继续话题,转而让彭佑手下几位副手开始回禀目前查到的线索。
    本来众人都是头一回遇见年纪这么小的巡察使,总觉着像陪个孩子做耍一样,心里难免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也摸不准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但见吕长史吃瘪,都赶紧收起无所谓的态度,严肃以待。
    彭佑手下一位姓陈名则运的佐事起了头,“杨别驾于前夜寅时前后在从府衙返回家中时遭遇刺杀,经仵作验证,凶器是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而一直跟随他的小厮失踪。刚开始彭大人怀疑是有人买通小厮行凶,我们便立刻全城搜捕,直到一个半时辰之前才在护城河里发现小厮尸体。小厮浑身上下没有致命伤口,仵作初步验证死因是溺水。”
    他顿了下,继续道,“方才彭大人说,您认为是有人故意引杨别驾半夜回府,方便凶手于中途刺杀。”
    “不错,详细情形,想必彭司法也与你们说过了?”崔凝问。
    “是。”陈则运从把誊写好的详情递给递过去。
    崔凝细细看了一遍,转手给了吕长史,“两位大人也看看吧。”
    吕长史早已摆正态度,接过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传给王司马。
    文字比陈则运所说更细致,包括谁在前夜见过程刺史,他又何时离开府衙,尸体何时由谁发现,时间地点均十分详细。以及,还有一些是彭佑猜测有可能是凶手的人。
    程刺史的名字赫然在最上头,吕、王二人也只当没看见,谁也没有特地指出。
    待二人都看完,崔凝道,“看完详情,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眼见众人都一副洗耳恭听状,她继续道,“我见详情中记,杨别驾的坐骑是在距离死亡地点一里以外找到。我尝闻马匹极为警觉,易惊走,还有些特别训过的马会识路,若是放开它,不久它则独自返回马厩,不知道是真是假?杨别驾的坐骑不是普通的马吧?”
    崔凝还没有见过杨檩的马,但爱骑马的人自然会挑剔坐骑,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太可能随随便便买匹品质低劣的马。
    陈则运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立即道,“是。杨别驾的有两匹马,一名飓风一名卷云,飓风性烈擅疾驰,卷云性子温和,会听令,会识路。案发当夜,杨别驾骑的正是卷云。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特地把马牵走?”
    那就是熟人作案。
    “有这种可能。你们勘察过死亡地点,确定那个巷子是第一案发现场?”
    “确定。当夜的雨并不是很大,会冲刷一些血迹,但杨别驾被划开咽喉和颈部血脉,会喷洒出大量鲜血,若在别处死亡之后被转移,不仅会沿途留下痕迹,也不可能在抛尸地点再次形成大量喷溅状的血迹。”
    崔凝点头,又问,“那如果是有人在别处用药迷晕他,然后带到此处动手呢?”
    众人神色微凛——确实极有这种可能!
    “是了!”陈则运目光发亮,“卷云这匹马有几个特点,一是认生,若是生人去牵,它绝不会跟着走;二是不乱跑,如若松开缰绳,它会停留在原地等候。一开始我们猜测它是被小厮牵走,或者是自己走远,毕竟没有人知道它会原地呆多久。”
    “有人听见惊马的声音吗?若是有人直接于马上击杀杨别驾,卷云不会惊走?”崔凝记得马匹受惊之后是很疯的,声音绝对不小。
    有时候,动物对危险的警觉程度远胜于人。
    “附近的居民都不曾听到过什么。”陈则运见她皱眉,便继续解释道,“衙门附近民宅本就少,有也是深宅大院,半夜在宅院里也不一定能听见动静。”
    第262章 卷云(2)
    “那各府门房总不可能都睡得如此沉吧?既然杨别驾骑马路过,马蹄声总会有的,若是当时他骑在马上,凶手突然冲上来抹了他的脖子,马匹必定会受惊,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再者,就算凶手武功极高,形如鬼魅,卷云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主人便被人抹了脖子,那马上定然会有血迹。”
    崔凝看向陈则运,目光询问。
    他道,“马上并无血迹。”
    马的鬃毛比石板容要易留住血迹,更何况那夜雨势并不大,如果当时杨别驾在马上,甚至是站在附近,马身上都不可能干干净净。
    “那我们暂且认为他是下马之后被害。以目前种种线索看来,杨别驾更像是深夜骑马去了别处,做了某些事情抑或见了某人。他到地方之后,下了马,有可能是个高手从背后突袭药晕了他,也有可能他见到了一个熟人,而且是他相对比较信任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弄晕。然后凶手将他转移到这条路上,痛下杀手。所以我们现在得弄明白几几点:第一,杨别驾在深夜雨天骑马绕到官衙二里外,究竟是去了何处,见了何人。第二,小厮从案发当晚到死亡,这段时间在哪里?第三,刀长一尺,并不是寻常武器尺寸,看看能不能从凶器入手,查出凶手身份,或者缩小搜查范围。”
    “至于如何查找杨别驾雨夜去了何处,我想,确认卷云服从命令的程度,应该会有所帮助。我们找个卷云熟悉的人,把它放在一处,看看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它会在原地待命多久。倘若它会一直侯在原处,我们能确认很多事情。”
    “当然,我们也得做另外一种猜测,就是杨别驾确实是在回家路上被人刺杀。”
    目前是两种设想,一是,当时杨别驾在驱马回家的路上遇见什么事情,又或者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使得他不得不下马,然后毫无防备的被人杀害。如果卷云没有命令绝不会独自走开,那么定是有人故意牵走它。这个人能够对卷云下命令,定是熟人。二是,他有目的性的骑马去了某处,或者见了某人,然后在那里被人弄晕,然后转移到衙门这条路上杀死。那么,卷云所在地方便极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也许能够在那里寻到与凶手有关的线索。
    崔凝道,“不管是哪一种猜测,了解卷云服从命令的能力极为重要。”
    书吏运笔飞快,一字不漏的记下她的话。
    司法之下的四位佐事都是刑狱方面的人才,只是这两天一干人都被彭佑支使的团团转,一刻都不曾停歇,哪有空闲去仔细琢磨案情,再者,就他那一碰即燃的样子,谁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
    如今有监察司的人在,他们倒是松了一口气,顺着崔凝的分析也说出了不少极有用的想法。
    “关于案情,两位大人有什么看法?”崔凝转头看向吕长史和王司马。
    吕长史微微笑道,“巡察使所言有理有据,就这么查吧。”
    王司马附和,“正是。”
    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崔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各个线索任务分给诸人。
    杨别驾的坐骑在这个案子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不能大意,崔凝便请吕长史与王司马去现场见证测试卷云,而她自己则是先带人去验小厮尸体。
    二人倒也没有推脱。
    眼见众人陆陆续续的出去,吕长史侧头问,“韶音今日怎的这般少话?”
    “大人也知道我不擅刑狱,委实不知从何说起。”王司马笑了笑,站起来,“大人请。”
    吕长史今日吃了个堵,又被王司马敷衍这一句,心里颇为不快,当下怎么看这人都不顺眼。
    吕长史出身普通,他爹是个乡绅,再往上追三代就是寻常庄稼人,像他这一类读书人,科举规定要考的书能倒背如流,其他方面却比不上那些家学渊源之人,能他考中探花一方面因为读书扎实,一方面也是运气。在刚刚中得探花时,倒是颇出了一番风头,只是长安少年英才聚集,待过了一阵子,便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到了后来,陛下大力推行科举,每年都要举办一回,越发显得他这个探花郎不值钱。
    寒窗苦读二十余载,中探花之后候补候了两年多,在一个挚友的帮助下疏通关系,得了一个缺,兢兢业业奋斗近十年才坐上苏州长史的位置。
    与他不同的是,王司马连科举都没有参加过,只是往名士那里递了一份时文,便被举荐为官,做了苏州治下的一个县丞。哪怕如今王氏早已不复从前煊赫,大部分族人甚至还不如吕长史家里富足,说出去也照样被人另眼相看。
    门第普通的人也不是不能投文,但是你投了,人家不一定会看,看了也不见得会举荐你。那些高官名士每年都能接到无数投文,他们自然没有时间一一过目,若是有熟人专门力荐,当然会第一时间被观阅,而出身世家的人也都会先紧着世家子弟先看。至于寒门子弟,哪怕惊才绝艳都有可能被埋没,更逞论只是学业扎实没有更多出挑的地方呢。
    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
    吕长史当年不知被婉拒多少遍,都快成心理阴影了,他打从心里面讨厌这些世家子弟。
    不过,他心里对杨檩的评价也绝不算好。杨檩此人,不管是为官的能力还是才学,吕长史都是服气的,只是他这人太贪功,从来不知道分一些功劳给别人。做他的手下很轻松,但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杨檩死了,底下的人心思各异。
    吕长史感觉很复杂,惋惜,空落落的难受,又有一分隐秘的兴奋。
    比起这两天显得过于活跃的吕长史,司马王韶音愈发沉稳了,八风不动的样子,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杀杨檩的凶手都必须尽快找出来,否则别说争这眼前的位置,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甭管是崔凝自己破案,还是魏长渊在背后指挥,都意味着有人出头担下此事,其他人只需要积极配合,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就成了。
    在这方面,所有人都比彭佑冷静,也比他更能认清现实。也正因如此,崔凝之后一切进展的很顺利。
    杨府的人很快把卷云送至官衙。
    天色已黑,看情形竟与杨檩遇刺那晚的天气差不多。
    为了还原当晚的情况,吕长史便令马夫把卷云放在了发现杨檩尸体的地方,又命人远远看守,几个人寻了个能看见马的阁楼坐下来,边喝茶边候着。
    作者的话:
    昨天读者群里出了点小争执,我今天才知道。事情不大,可能不提起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也没我本人啥事儿,但我还是要向这位被移除群的读者道歉。对不起!
    我这句对不起,是针对管理员把她移出群的这件事。确实是我管理不当。
    我今天在群里说,我的管理员的行为我担着,道歉我来道,那个小姐姐不开心可以加我qq,我哄哄你安慰安慰。
    在这里我也这么说。
    我是很在乎我管理员,但我说这话并不是想无脑护。
    大家都是看我书而相识,对我来说是手心手背。我珍惜并尊重每一个人。
    你要是说,袖唐今天我在你群里受委屈了,我不管,你得哄我,那我没二话,给你哄上天变成小仙女都行。
    别的我也做不到。
    没有人欠我什么,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我都不可能按着一个人的头,命令她对另外一个道歉。
    我可以在私下里慢慢沟通,但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审判谁,指责谁。
    你们言论自由,我没有这个资格去伤害任何人的尊严。
    读者言行作者买单的事不少,所以我不指责任何人,道歉我来道,因为你们都是我的读者,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心受委屈,只能尽力去安慰。
    像我这种shi一样的更新速度,还有你们坚守在坑里,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失去任何一个,都会令我难过。
    这些话写在这里,那个小姑娘也不一定能看见,但即使她粉转黑了,容我再尽最后一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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