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全部内容就是这样。
    崔凝没看出这些对案情有什么帮助。
    她捏着纸冥思苦想。
    “崔佐使!”易君如敲了敲他的桌子,“你下午去左大人那边看看吧。”
    崔凝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啊?”
    “人家怎么说都为案子提供了重大线索,现在因此生命受到威胁,咱们监察司不应该有所表示吗?其他人都忙着,你就劳累过去跑一趟,意思一下就行。”易君如道,“再说凶手一次没有得手,说不定还会再次动手!”
    这个理由说动了崔凝,心甘情愿的跑腿。
    坐上了马车,崔凝盘腿坐着,拿了纸笔写了几个人的名字,打算仔细捋一捋案情。
    司氏姐妹一茬接一茬的进监察司找东西,飞蛾扑火在所不惜;上官卯为了得到阴阳术杀人;凌菱被上官卯所害;凌薇却挂了朱砂幡以死鸣冤,指认陈长寿是司氏灭门案的元凶;陈长寿这么个胆小懦弱的人,为了隐瞒某些事情而自杀;姬玉劫在这风口浪尖暗中约见神秘男子,那人情郎,究竟是什么人……
    “娘啊!这究竟有什么关系?”崔凝挠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局(1)
    这些事件捋不顺,肯定是因为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司氏姐妹和上官卯都是为了《阴阳术》,那陈长寿和姬玉劫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阴阳术》?司言灵被人杀害是否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可是司言灵不是因为那一匣密函被杀吗?
    崔凝心头一顿,他们寻找的《阴阳术》会不会并不是真正的阴阳术?
    曾经有一次,她和二师兄下山帮大户人家除妖,二师兄便让她配合糊弄,回头还告诉人家已用本派秘术除妖,日后可以放心云云。司言灵手里有那么多密函,可以要挟几十名朝廷命官,如果他让这些人为为自己作弊……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司言灵被害,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受害者,也有可能他原本是害人的那个,最终被人报复了呢?
    崔凝打了个冷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司言灵的第二个预言是长江水患,有数万人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灾难是否可以预估?是否可以人为?
    而此时,魏潜也正在查看长江水纹和筑堤记录。江中涨水有季节性,可以说比较有规律,只是每年多多少少的问题,参考大量的记录,再结合当年次的降水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水患发生。
    倘若司言灵真是蒙蔽天下的大骗子,那他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这其中就包括左凛。
    魏潜查了一下午,终于找到司言灵预言水患的那年究竟是何人负责修筑堤坝。
    “王臣焕。”魏潜回忆一下,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
    他放下手头东西,又跑了一趟吏部调阅王臣焕的记录。并顺带查了一下他的出身和亲友关系。
    此人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能做到江南道一个上县的县令,完全凭的个人本事和手段。不过,在司言灵留下的那份密函中并没有关于此人的把柄。
    倘若不是本来就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被人销毁了。
    谁最有可能销毁它?
    不是司言灵就是左凛。左凛保存这个密函许多年,一直没有公诸于众。是不是另有隐情。尚且不能确定。
    刚开始拿到密函,他只是猜测司言灵并非仅仅是偶然得到此物,对左凛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真正让他开始怀疑,恰恰是因为这次被袭。
    左凛看上去很诚恳,颇有种人到暮年、将死言善的感觉,但凡是太过滴水不漏。反而令人生疑。
    第一次去拜访他,他便已经准备周全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了。魏潜阅历不如他丰富,看不穿他是不是做戏,第二次,他好像又未卜先知一样。知道他生疑,立刻来了一处被人袭击报复。
    魏潜不动声色,把东西上交。名义上是派人过去保护他的安危,其实多半还是为了监视。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做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魏潜想遍长安城所有官员,找出几个与王臣焕同年科举或同窗之人,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李昴。
    李昴与他是同窗,年纪比他小几岁,因此科举并不是一届。
    魏潜立即过去找他询问。
    “王臣焕?”李昴想都不用想,哼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一般,官途却走的比我顺多了,哈,老天有眼,把他给收了,可见狗屎运不能随便走。怎么,他也掺和司氏案?”
    “只是怀疑。”魏潜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关于司言灵的猜测说了。
    李昴原是散漫的靠着椅子,闻言渐渐坐直身子,神色变得阴冷,“若真如此,死的那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上官卯说的那两封信可有找到?”魏潜问。
    李昴道,“找着了,一封受潮,差不多毁了,只剩下那张卜卦辞。我已经找许多人确认过,的确是司言灵的笔迹。”
    “我推测,司言灵只是个傀儡,背后定有操控者。所谓《阴阳术》只不过是暗语,他想洗手不干,写信劝诫,但是信没有寄出去就死了。”魏潜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从头把三个案件顺一遍,“信中称呼对方为‘尔等’,显见并不是一个人,我以为很有可能是指司氏族人。”
    李昴接着道,“司言灵自杀或被杀之后,凶手发现密函不知所踪,遍寻不得,所以就灭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如果按他这种说法,那左凛就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因为密函就在他手中,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除非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去邢州司家庄看过,觉得灭口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泄愤,抑或说报复。”魏潜把司家庄惨案的过程略做了一下复原,发现凶手可能完全有实力一举灭口,可是他们还是故意给了司氏人挣扎的机会,让他们聚到祠堂抵抗,这个过程,凶手完全就是屠戮者,在祠堂抵抗的人身上都有无数伤口,但是致命的只有一个,那个伤口精确无比。
    他们像戏耍猎物一样,在司氏人身上泄愤之后将其杀害,或者是杀害之后又在尸体上泄愤。
    “如果照你这个推测,左凛可能是杀害司氏姐妹的幕后凶手?”李昴反驳他的观点,“我认为这不可能,这些小娘子改名换姓,他又没有通天手眼,怎么知道她们来到了浑天监?除非他在浑天监有眼线,可是他离开官场有些年了,在浑天监安插眼线做什么?你说凌薇不是自杀,这个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她的确是被人谋害之后故意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他会故意把事情闹大?事隔十多年,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或者司氏姐妹发现了什么?”魏潜仍然觉得左凛有很大嫌疑。
    “他又不能一天到晚看着司氏姐妹,就算她们发现了什么,他又如何知道,我赌不是他。”李昴豪爽的掏出一文钱放在桌子上。
    魏潜垂眸看了一眼,“敢赌多点吗?”
    “一个包子?”李昴试探的问了一句,见他没有回答,又道,“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不能再多!”
    “好。”魏潜发现了,这人是苦日子过怕了,抠的要命。
    他们聊了一会,却意外的挺投机。
    魏潜回到监察四处,见崔凝不在,便易君如,“崔佐使去何处了?”
    卢仁剑以一种“你摊上大事了”的表情望着他,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易君如理直气壮,他的下属他还不能指派了?于是便实话实说,“我派她去看看左凛……”
    魏潜脸色倏然一变,黑的吓人。他平时表情不多,但是很好说话,任劳任怨,任凭他们悠闲的在监察司里喝茶闲谈,自己累死累活,也绝没有一点脾气,可是最近脾气越发大了!
    “我让她去看看就回来,派了马车一路接送。”易君如嘴上解释,心里却想,这已经是当祖宗供着了,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干,还想怎样?
    魏潜一言不发,大步流星的出了屋子。
    第一百二十章 局(2)
    崔凝那边怀疑起司言灵,但她没有魏潜想的全面,尚未想清楚,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左府门前。
    她进府之后,先去看望左凛。
    左凛比之前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岁,但已经脱离了半昏迷的状态,烧也退了。
    “您精神很好呀。”崔凝笑着道。
    左凛微微笑道,“小崔大人请坐。”
    崔凝坐到床前的凳子上,询问道,“您这两日感觉如何?”
    “劳小崔大人操心,老朽已经好多了。”左凛说罢便转移了话题,“老朽也有两个孙女跟小崔大人差不多年纪,那俩丫头还整日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呢,小崔大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真是不能比。”
    “您可过奖了,哪里就能独挡一面,就是跟着各位大人后头学学东西。”崔凝心里打算问左凛一些事情,自然不会任由他掌控话题,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今日来,一则是看看您伤势可好,二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左凛爽快道,“小崔大人直管问。”
    崔凝道,“您与司言灵是好友,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只不过他的书画存世极少,因为司家不准。”左凛不无遗憾的道,“如今长安城,号称这个才子那个才子,真应该让他们看看言灵的学问,必将羞煞他们。”
    崔凝奇怪道,“为何不准书画存世?”
    左凛道,“他自幼禁言,禁的不仅仅是话语。连文字亦禁,他平素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就是下棋,我们见面多是下棋。”
    他怅然叹息,“那时候常常能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观星台上,一坐到天明。被天命选中的人,注定一生孤独。”
    崔凝颇为赞同的点头,“修道尚且孤独艰苦。何况背负天命呢?”
    她说完也不等左凛接话。又问道,“您是如何与他成为好友?”
    “观星台完工后几年间,我经常会过去查看。碰巧遇上他了。乍一见我还以为是仙人临凡,差点闹了笑话。”回忆起初遇的情形,左凛笑容中带着丝许悲伤。
    观星台是左凛督建的大工程,是他任工部侍郎时最为得意的成就之一。他也会找机会半夜去台上观星,并不是看天象。而是体验自己的成果。
    有一回,左凛偶然碰见一个人,一袭白衣,银发长长垂于身后。待他转回身来,露出俊美却略显苍白的容颜,白眉修长如剑。眼眸含星。那夜的月光太好,清辉如羽披落其身。他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仙气飘渺。
    左凛险些冲他跪拜。
    崔凝看着,觉得这些情绪无懈可击,对他的怀疑略减淡了一些。
    “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建造的观星台可以通天了。”左凛自嘲一笑,“不过也因闹了这个笑话,与他相熟起来。”
    崔凝问,“您觉得他真会预言吗?”
    左凛顿了一下,答道,“他的预言不都已经成真了吗?小崔大人为何会怀疑?”
    崔凝方才放下怀疑,现下突然又敏锐的发觉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连忙装傻笑着糊弄过去,“也不是怀疑,就是觉得挺神奇。”
    “你可知智一大师?这位高僧亦是预知先机,这世上,不乏此等奇事。”左凛言辞之间,倒像是司言灵的拥趸者。
    “说的也是。”刚刚左凛那一点微微的变化令崔凝几乎确定左凛知道内情,但不确定他在其中是怎样的角色,她很清楚自己那点道行还不够人家看的,便知难而退,“您说了这么会话也累了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您好生休息,待您痊愈之后,我再来叨扰。”
    “也好。”左凛道,“恕老夫不能起身相送。”
    “没关系没关系,您休息。”崔凝说着就要走。
    左凛却道,“旌,你送送小崔大人。”
    旌是左府管家的名字,他原是没名没姓的孤儿,打小就伺候左凛,后来左凛给了他姓名。
    左凛暗暗给左旌递了个眼色。
    左旌上前道,“小崔大人请。”
    崔凝摆出一副官架子,“你在家里伺候左大人吧,官署有专门的人接送我,不必劳烦了。”
    左凛飞快的看了左凛一眼,退而求其次,“我送你到大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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