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心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崔凝一个人,她才打开木盒。
    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书,封皮上霸气十足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案集。
    那字如刀锋一般透着凌厉,浓黑的墨色似乎要溢出纸张。不知怎的,崔凝忽然就想到二师兄说过的那般神刀的名字,斩夜。
    真要斩开夜色一般的气势。
    看纸张和字迹,似乎都是新的。
    崔凝拿出最上面的一册翻开来看。里面记录了一个个案件,案件后面有详细解析。崔凝只翻了几页,指头上就沾染了黑色。显见有些地方墨迹未干透,再一仔细看,写字的人似乎极力的保持着字迹工整清晰,但因写的太急,连笔甚多。这般一气呵成的字,潦草中透出一种狂气。
    崔凝看见旁边贴着一封信,便将书放下。先拆了信。
    这封信中的字清俊有力,总体看来极为雅致。只在某一些地方隐隐能看见一些锋芒,与书上是完全不同的字迹,崔凝飞快的看到最后,落款是符长庚。
    信不长。主要是告诉崔凝,这些书是魏潜托他转交。符远还说,魏潜昨日已经前往江南,待到那边之后会写信回来,如她想写信过去,直接交给他转寄出。
    “真是怪人。”崔凝说的是魏潜。
    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酷,接触之下又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然而这种温柔里又透出一股子冷漠,给她感觉好像很好接近又很难接近。
    “唉!”崔凝捧着书。无限感慨。
    如果精通破案的人是符远,或许情况会好很多?崔凝不敢下这种结论,如果符远性子真的很像二师兄。那还真不如魏潜靠谱。
    崔凝看了几页,觉得很枯燥。魏潜能考上状元,说明是很有文采的人,可这本《案集》写的一点都不有趣,都是干巴巴的叙述案情,更着重写什么动机、推理、尸体、伤口、证物。崔凝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
    睡着了之后就开始做噩梦。方才看过的描写全部都在梦里变成了实物,吓的她险些尿裤子。
    接着,崔凝又在家里打混了三五天,终于被撵去上学。
    悬山书院,是长安比较有名的书院,不仅有女学,也有男学,两处相隔不到一里。
    崔凝原以为书院是建在山上,结果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创办这座书院的人号悬山居士,是个有名的大儒。
    这位悬山居士生性不喜争,一直独自隐居在郊外,起初办书院也只是想教人识几个字,后来慕名而去的人越来越多,他反倒觉得没什么趣味,就拉了一个徒弟过来撑着,一个人游玩去了。
    如今悬山居士已故多年,但书院还的院训还遗留着他性格的痕迹——充实、淡泊、不争。
    崔凝下了马车,只见四周绿柳垂垂,清竹萧萧,将书院的正门掩藏其中。
    循着曲径前行,很快就看见大门牌匾上“悬山书院”四个潇洒肆意的大字,隐约有读书声传出。
    “这位娘子找谁?”看门的婆子问道。
    崔凝拿出推荐信,“我是来报道的。”
    那婆子看了一眼,“您请随我来。”
    大门打开,崔凝跟着婆子进门。
    “娘子应知我们书院的规矩,来求学的人一律不许带侍女。”婆子边走,边给崔凝普及规矩,“湖边有茶室,您可以让侍女在那里等候,或者下学的时候过来接您。中午书院供应餐饭,都很干净,只是,肯定比不上家里精致。”
    “嗯,我明白,谢谢。”崔凝道。
    “娘子客气了。”婆子微微躬身。
    两人走到了一拍屋舍前面。
    房门未关,崔凝看见里面坐着一名深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
    “先生,有位娘子拿着推荐信来报道。”婆子道。
    “进来吧。”
    听声音,像是个端庄温和的女子。
    崔凝略略心安,拿着推荐信走进屋里。
    “学生崔凝,见过先生。”崔凝躬身施礼。
    “请坐。”她道。
    崔凝落座之后才抬头仔细看眼前的女子,约莫有四十岁上下,生的丰腴而肤白,以时下的审美来看,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而如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稍损容色,但却赋予了她成熟沉稳的韵味。
    “吾字临轩,你可唤临轩先生,亦或先生,目前打理悬山书院事务。”临轩先生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把你推荐信拿来我看看。”
    崔凝恭恭敬敬的将推荐信双手呈上。
    临轩先生接过信拆开看罢,“原来是崔尚书的孙女,难怪如此品貌。”
    第四十六章 结怨
    接着,临轩先生又问崔凝读了哪些书,对她进行仔细的考校,最后帮她安排在同龄人较多的乙舍。
    崔凝学的很快,但她八岁以前都是读的道家典籍,到了崔家之后才开始和平常孩子一样读书,自然稍有不足。
    “尚书大人说你生病忘记了之前学过的东西。”临轩先生道,“不过崔大人也说你学的很快,所以便仍旧将你按照年龄来分。刚开始听课的时候或许会有些吃力,相信你很快就能适应。”
    “多谢先生。”崔凝这回放心了,总算不用跟一帮还会尿裤子的熊孩子呆在一处。
    “我先带你去教舍。”临轩先生道。
    待站起来,崔凝才发觉这位女先生很高,个头都快赶上她父亲了。
    临轩先生并不是普通女子的打扮,一袭深青色的袍服是专为女子改良过的,下面是齐地裙子,但是并没有束腰,乍一看整个人呈上窄下宽的样子,朴素又不失庄重,临轩先生身量高挑,穿着颇有气势。
    崔凝跟在后面,暗想,这样的衣服,矮的人穿着会像墩子吧……
    不知不觉,绕过了一块花圃,穿过一道长廊,崔凝看见了坐落于湖上的屋舍。
    岸边生长了一片水芦,再往湖里面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清晨,湖上的雾气将散未散,恍若薄薄的一层纱,将古朴秀美的屋舍衬得宛在仙境。
    “真美。”崔凝由衷赞叹。
    在这样的地方念书,肯定很舒服。
    临轩先生笑道,“但愿你一直觉得它美。”
    崔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正要问。才发觉已经站在了一间教舍门口,临轩先生抬手敲了敲门框。
    屋里的先生正在教琴,闻声抬手按住琴弦,转头看过来,淡淡打量崔凝一眼而后起身出来。
    “颍川先生。这是崔凝,今后安排在乙舍。”临轩先生言简意赅的道。
    崔凝见颍川看过来,立刻欠身施礼,“见过先生。”
    颍川先生是个年轻男子,同样颜色袍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崔凝有点吃惊。原来女学里也有男先生,还生的这样好看。
    “不必多礼。”颍川微微颌首,转而与临轩先生道,“你先与诸位同学介绍一下吧。”
    崔凝跟着临轩先生走进教舍,屋里面安安静静。崔凝看一圈,约莫有三十个女孩,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全穿着浅青色衣裳。
    “这是崔凝,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谦让……”
    临轩先生说了一些话,便给崔凝安排了一个座席。
    崔凝在同龄人里算比较高的。于是就坐在了倒数第二排中间,让她先听一节课,适应一下环境。
    待一切安排好之后。颍川先生才进来接着方才的内容继续讲。
    崔凝擅琴,水平远在同龄人之上,因此听了一会儿,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周围女孩的身上。
    突然来了一个新面孔,女孩们本应该很新奇,但恰逢临川先生的课。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先生看,根本无暇顾及她。只有邻座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在偷吃点心的时候很友善的冲她笑了一下。
    讲了一会儿,颍川先生就开始示范。
    琴音一响起。崔凝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
    颍川先生琴技高超,主要在男学那边任教,每隔三日才会过来这边教一回,且都是给年纪较小的孩子上课,主要是因为,他生的太好,又太年轻,掌教考虑到那些十五六岁的娘子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好大材小用了。
    一曲终,颍川先生环顾一周,“谁想试试?”
    崔凝身旁一个女孩站起来,声音清脆婉转,“先生,学生想试。”
    崔凝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就坐了个小美人儿,那姑娘生的白皙,脸庞丰润,琼鼻小口,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小美人看起来比其他孩子都要大一些,约莫有十三四岁。
    颍川先生点头,示意她坐到前面放着琴的空席。
    小美人莲步轻移,一阵清淡的香风拂过崔凝鼻端,很是好闻。
    崔凝看着她走过去坐下,略微调整一下气息才抬手。
    琴音从纤白的指端流泻而出,看着画面是一种享受。
    待她弹完,颍川先生道,“大致不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愿说的太直白,这姑娘琴音匠气太重,技巧方面虽比同龄人好许多,但在他眼里还是稚嫩的很,算不得精彩。乐,初衷是为了娱人娱己,心有所动,琴音才会有灵气,才能引起聆听者从心而发的共鸣,倘若这个姑娘不能明悟,将来就算学会了世间绝妙的技巧也难成大家。
    “你过来试试。”颍川看向崔凝。他了解乙舍所有学生的水平,叫崔凝上来,只是为了看看她学到什么地步了,以后方便教授。
    崔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点名了,不过是自己擅长的琴,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大大方方的上去把刚才听到的曲子弹了一遍。
    一首悠远旷达的曲子,在她手底少了一点凄清之意,宁静神秘之中透出一丝丝按耐不住的莫名欢喜,听着有些怪异,可是又忍不住跟着欢喜。
    曲罢,颍川先生抚掌道,“你抚琴的时候在想何事?”
    崔凝直身道,“回先生,学生方才过来时,看见外面景色很美,觉得在这里念书很好,抚琴时便想的这个。”
    “以前弹过这首曲子?”颍川先生问。
    “并没有。学生第一次听。”崔凝答道。
    颍川先生面上笑意渐浓,“很好,回席吧。”
    “先生,学生方才听她弹错了好几个音,为何先生却说很好?”
    崔凝看过去,原来是之前弹琴的小美人,此时她带着质询的神色。明明都是第一次听!方才她完成的一点不错,先生却只说大致不错,可这个新来的分明弹错了好些,先生居然赞很好!
    颍川如何会听不出崔凝弹错的音符?可整体听下来,崔凝弹的笃定、自在,并不是在战战兢兢的去完成一首曲子,只是为了表达当下的情感,于是她错的那些音符听起来就不那么刺耳。
    崔凝的改动自然比不上原作,可是懂得乐的真谛,又知道如何表达,弹得是哪首曲子、是错是对,又有什么要紧呢?
    “乐之初心,是动情。”颍川微微笑道,第一次指明女孩的缺点,“奏乐者动情,赋予乐曲灵性,聆听者才能被带动,你与她的差别便在于此。她弹琴的时候想的是美景,哪怕错了几处音,大家听着仍是自在享受,你弹琴的时候想着错对,别人也就只能听到错对。”
    众人纷纷点头,她们也才刚刚入门不久,谈不上造诣,更甚至听不出崔凝弹错了音,但是作为听众,她们自然清楚听曲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态。
    那个女孩咬了咬唇,恨恨的瞪了崔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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