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种办法,可是没有耐心耗着,于是选择了最粗暴有效的法子。
    “呜呜呜……”
    林氏急的眼泪直流。
    崔玄碧抬抬下巴,那名微胖的妇人上前去把林氏嘴里的布扯出来。
    “我……”林氏的嘴被撑得久了,十分麻木,说话也不甚清楚,“我说。”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得罪崔玄碧,比得罪那个人更可怕。
    崔玄碧坐下。
    林氏缓了缓,才道,“我什么都说,求郎君放过我的孩子。”
    “可以。”对于崔玄碧来说,林氏的孩子无足轻重,他想要逼的一个人活不下去还不容易?怎需要动手杀人。
    林氏从崔玄碧平静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微胖妇人冷声道,“你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郎君连看一眼都嫌脏!还不快说!”
    林氏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交易的筹码,真逼的崔玄碧动手,连这点条件都换不来,“是孟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老夫人,她便会让我回到过去的生活。”
    “孟瑶芳!”崔玄碧眉头忽而紧锁。
    “是,孟大人说她与郎君情投意合,只是您碍于家里还有个发妻,无法娶她做正妻,而她又不愿做妾。”林氏道。
    “混账!孟瑶芳算是个什么东西!”崔玄碧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杀了成玉?!”
    “有什么不好?谢成玉早就死了!在你带着两个妾上京,不!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她精的像鬼一样,而我如此无能,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她!”林氏发现了崔玄碧居然一如当初的在乎谢成玉,心里震惊之余,竟然特别痛快,“是你让她的心死了,让她行尸走肉一样困在小小的佛堂里!我不过是替她解脱!”
    崔玄碧几乎坐不稳。
    “别胡扯了!”崔凝才听明白那个孟大人竟是个女人,因为恋上崔玄碧才利诱林氏杀人,“祖母还说要亲自教我,说了关于以后的很多事情,她不会想死的!”
    崔凝其实也不太肯定,老夫人偶尔会露出一些忧伤的神情,但更多时候她很开朗。崔凝能感觉出她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想着自杀!
    微胖妇人也道,“你莫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崔玄碧起身,“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族长吧。”
    微胖妇人轻轻推一下崔凝,崔凝不知道为什么,就意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扶着崔玄碧出去。
    外面阳光炙热,照在人身上,崔玄碧却觉得骨子里越发冷。
    林氏原来是个安分老实的,这么多年照顾谢成玉也算尽心尽力,不然崔玄碧不会留着她,谢成玉也不会。
    可是一个人从充满希望跌落绝望的悬崖,个中滋味,崔玄碧也了解一二。林氏心灰意冷了十几年,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存,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孩子谋求一席之地,长久的压抑中,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刘介一了百了,可是曾经夫妻恩爱,让她对这个男人还存了一丝幻想。
    习惯了绝望的人不可怕,就怕在绝望之中看见一丝希望,那时候不管是多么羸弱的人都会变得疯狂。
    早在两年前,孟瑶芳就来找过林氏,却被林氏一口拒绝了,后来孟瑶芳找到刘介,不知道许了他什么条件,刘介突然开始对林氏“回心转意”,对她百般宠爱千般温柔,对两个儿子也是空前上心,甚至把没有生育过的妾室都打发出去了。
    林氏尝到了希望的滋味,就再不愿放手,她挣扎了两年,刘介近来催促的越发急了,恰好有一日看见老夫人在写遗嘱,她觉得是上天赐的机会。
    刚开始,她心里很不安很内疚,可是耳边不断响起刘介说过的话:老夫人哀莫大于心死,早已经不眷恋红尘了,否则也不可能一入佛堂青灯古佛这么多年,你这么做只是帮了她一把。
    第二十七章 情深不寿
    一个人下了决断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怕就怕心里左右摇摆。
    林氏在犹豫不决中下手,所以才破绽百出吧。
    崔玄碧直接去了老夫人所在的佛堂,坐在桐树下静静出神。
    那个孟瑶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崔玄碧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不是她也官职不低,他甚至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然而就这样一个印象模糊的女人,竟然是害死他结发妻子的元凶!
    崔玄碧十五六岁时就能被心高气傲的谢成玉看上,显然十分出色,随着年纪越长,经历的事情越多,这个偏偏美少年已经褪去青涩,成为一个令人仰望的男人。
    早年间,就有一些女子对已婚的崔玄碧暗送秋波,但因为那是的风气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又因在谢成玉的光环下,那些女子即便有心也不会自取其辱,随着时局的不断变化,还有崔玄碧和谢成玉逐渐疏远,越来越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有些甚至只求春风一度,不求天长地久。
    崔玄碧虽然不是**之人,却也不止谢成玉一个女人,但是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近些年就是连妾室都很少碰。年纪越大,对这方面的需求就越少,反而愈发渴望心灵上的相通,于是他越来越多的时间想起发妻的好。
    细想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吵架呢?
    是谢成玉开始干涉他在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她听说他在为一个歌姬写了首曲?
    崔玄碧刚步入官场时什么都觉得新鲜,又正是新婚浓情蜜意的时候,所以什么都会说给谢成玉听。谢成玉是个极有智慧的女子,也很有见识,初时给了崔玄碧不少帮助和启发,而在这个过程中,谢成玉也越来越了解政事。在他们一起探索未知时十分和谐美满,而当两个人都渐渐成熟,遗憾的是并没有朝同一方向成长,而是有了各自不同的政治观念和处事风格,于是矛盾就开始了。
    似乎是生了小儿子之后,两人吵架越来越频繁。崔玄碧做的每一件事情,谢成玉都能挑出不好的地方,否定了他之后,又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事方法,崔玄碧承认有时候谢成玉的方法会妥当一点,但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觉得谢成玉的野心越来越大,隐隐要控制自己做傀儡了!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让他越来越反感,每当再出现类似情况时,他便极力挣扎,有时候言辞锋利,而谢成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每一次都是更加锋利的奉还。
    吵架的时候都气昏了头,专门捡着戳心窝子的话说。
    恶语伤人六月寒,再坚硬心,也经不起一次次摧残。
    他们从针尖对麦芒到冷战,中间有大半年的过渡,而转折点是因为一次吵架。那会儿崔玄碧刚刚调任地方官,谢成玉随他上任,当时漕运税收偷税漏税严重,再加上帮派盘踞,简直混乱不堪,他就想着表面虚以委蛇,暗中收集证据。这时候他与谢成玉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他刚刚上任,漕帮就派人偷偷送来许多珍奇宝物。
    崔玄碧准备先假意收下安了漕帮的心,但谢成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坚决反对,说这是泥潭,若不从一开始就摘除清楚将来会越陷越深。
    其实崔玄碧心里也有些犹豫,上一任刺史就是因为太清正廉明,刚刚上任三个月就被暗杀了,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几番掂量,他暗中也策划了很多,留了这些人贿赂的证据,雄心勃勃的准备做出一番政绩。可是一切还未实施就遭到了谢成玉的激烈反对。
    两人关起房门吵了半宿,最后崔玄碧一气之下将贿银丢还给了漕帮,气急败坏的对谢成玉道,“等我死的那一天,你别忘记是自己亲手把我推下悬崖!”
    这话说的诛心。
    谢成玉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冷笑道,“我情愿你留得清名死了,也见不得你变成祸害!”
    “你清正廉明,这个官给你做!”崔玄碧气疯了,把身上的官服一脱,扔到谢成玉的脚下便转身摔门而去。
    接任这个刺史一职,不论怎么走都可能有路,也都有可能是悬崖,端看如何显神通了!
    崔玄碧来这里之前就研究过,心里自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一旦失败很有可能会落一个洗不清的污名,但他做过周详的部署,有信心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肃清漕运的乌烟瘴气。
    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打击他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的爱妻。
    他有心想要解释自己的计划,可惜一吵起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让他最为伤心的是,一直以为心灵相通的妻子竟然不了解自,更不信任自己!
    谢成玉看着脚下的官服,气的浑身发抖,她……也不过是想提醒他一句,他不领情就算了,竟然字字如刀!
    秦淮河畔,女儿最是婉约多情。
    崔玄碧带了两个随从,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袍,从那个让他窒息的家里逃出来散心。
    到处莺声燕语、熙熙攘攘,崔玄碧无心加入。他在水畔走着,忽闻画舫里一阵清淖的琴音,用一种荡涤天地的气势铮铮而鸣,令他心有所感。
    后来崔玄碧认识了弹琴的女子,写了一首抒发心中郁结的曲子让她弹奏。
    从此以后,那女子便经常弹奏此曲,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是刺史写专门写给歌姬的曲子。
    结果此事被谢成玉知道后,气的一口血喷在了绣架上。
    他们吵架吵的多么凶残,谢成玉都能写字绣花来使自己平心静气,表现的比崔玄碧要冷静的多,甚至有时候他愤怒之下去找别的女子发泄,她也显得很淡定,可是这一回吐了血之后直接昏迷了四五天才堪堪醒过来。
    谢成玉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使得她从未萌生出独占一人的心思,尽管有时候心里会难受,但也明白大家族最重子嗣,因而在这方面从来不吝啬,侍妾通房从来都是由着崔玄碧自己喜好。
    然,崔玄碧的做法第一次让她深深感觉到了背叛。她可以允许他有其他女人,并担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但在精神上,他必须只有她一个人。与他在同一条路上白首偕老的,也只能是她一个人。
    持续几年的吵架,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谢成玉本就觉得灰心,结果此事一出,就仿佛证实了她的那些猜测,她和他从此再也不是互相拥有,她变成他许多女人其中之一,尽管地位要高一些。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他有了抱负,有了主见,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她还是一如当初般深情与天真,注定要伤的体无完肤。
    谢成玉是聪慧的,明白自己的深情无法抹去,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于是她选择了退出他未来的路,保护自己,也封存了不堪岁月的感情。
    “祖父。”
    崔玄碧回过神,转头看见对面那个瘦巴巴的女孩儿歪头看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凝娘,你祖母她过的好吗?”崔玄碧知道她全族没有一个敢苛待她,也事事都由着她,可自己仍不能确定她过的好不好。
    崔凝想了想,“祖母心宽着呢,万事随风过,从不留心上!”
    “是吗?”崔玄碧笑了笑,“想起来,她确实不是个小气之人。”
    惟独对他那般斤斤计较。
    其实他回来看过她的遗容之时便知她仍有心结,一个真正心宽的人,容颜一般不会衰败的太快。
    “祖父,孟瑶芳是谁?你真的与她情投意合吗?”崔凝问。
    她以为祖父不会回答,谁料他却冷冷道,“一个活腻歪的女人!这等恶心东西,我眼又不瞎!”
    被崔玄碧拒绝过的女人不少,但这么不知所谓的还是头一个,他做梦也不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不管杀人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把妻子留在老家多年,才让人生出了妄念。
    崔玄碧一辈子遇到难处无数,唯一一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办的人便是谢成玉。
    多可笑,两个聪明绝顶的人,把对方放在心里最重位置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如何相处。
    “我去跟你祖母说说话。”崔玄碧起身道。
    崔凝识趣的没有跟着。
    老夫人去后,佛堂幽冷,她不愿再呆在这里,便回了前院去。
    案情已经查明,崔氏和谢氏都按下这件事情,发丧时只说老夫人是寿终正寝。可是那个幕后凶手一举得罪了崔、谢两家,估计想自裁请罪都晚了。
    崔凝走在小径中,远远看见魏潜在与崔况正在说些什么,她心中纳罕,魏潜跟一个六岁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
    “二姐。”
    崔凝正在考虑避开还是过去,不妨崔况已经发现她了。
    崔况老成的冲魏潜道,“魏兄亲自与二姐说吧,我先行一步。”
    眼见崔况腿儿虽短,倒腾的倒挺快,一溜烟没了人影。崔凝上前问道,“你有事要与我说?”
    魏潜罕见的有些局促,见她眉目之间仍有郁郁之色,便道,“崔二娘子节哀,老夫人一生积德行善,佛祖定会庇佑。”
    “虽然安慰人的言辞有些粗糙,但我心领了。”崔凝道,“谢谢。”
    “咳,崔二娘子还伤心吗?”魏潜问。
    “伤心如何?不伤心又如何?”崔凝奇怪道。
    “若是伤心,在下准备多想一些安慰之言说给你听。”魏潜正色道,“若是不伤心了,在下想说另外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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