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又想出去看看,走出去,不见穆峰,到了拱门外,却发现穆峰正与其他几个护卫吵架。叶梨问了才知道,原来兰九想见他,他们没告诉叶梨,兰九又道,是关于李茂的事。
    于是他们吵起来,大多说不用传达,又有人担心叶梨知道了,会觉得他们不够敬她。
    叶梨并不在意穆峰他们敬不敬她。一来她又不是兵将,二来,她亦没想过,真的会成为李茂的什么人。
    但是兰九说是关于李茂的事,她就生了急,几乎一路小跑了出去。
    出了门,守卫也道:“您不用理会,要不是黄将军不让,我们早把他打出几百里外了。”
    叶梨道:“我与他说几句话,不碍事。”
    她提起裙子,急急下了道观门前的台阶。兰九因被驱赶,离道观门口有点距离。她跑过去时,已是一头热汗,满脸苍白。
    她这几日体虚气弱,急着想问,却几乎喘不过气。
    兰九把想要去搀扶的手缩回去紧紧捏拳,面上却肃色道:“有些关于李茂的,我想了又想,还是要告诉你。”
    叶梨捂着胸口,急切地看着他。兰九扫了眼叶梨身后跟来的人,淡淡道:“事关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你让他们离远点,到听不到我说话的地方就行。”
    叶梨已经其他都管不着顾不到,急急朝后挥手,看了看,道:“你们……去……台子上,那里看得到……听不到。”
    他们往后走了走,兰九不置可否,叶梨又挥了挥手。
    兰九这才开口道:“你好些日子没见李茂了吧。”
    叶梨点点头。
    兰九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反而背过身,来回踱步。
    他走了几个来回,叶梨生了急,心里愈发觉得不好,追上他,祈求道:“你告诉我行不行?求求你!”
    她对着兰九的背影,看不到因为这句话,兰九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兰九仍是未说,却又叹了口气,继续踱步。
    叶梨恨不能给他跪下,若是可以祈求他开口。她咬咬牙,又求了一遍。
    兰九却绕开她,走向了高台下面。叶梨也跟了过去。
    才走到高台下,却不防兰九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压在叶梨颈上。
    叶梨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冷意,和几乎要赤红了的眼睛。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上次,傻子一般,竟把匕首放在自己颈上。该死的是你!是你们!”
    压低的声音微微发颤,满是恨意。
    叶梨对这变故完全没有想到,竟是呆住。
    半天才道:“你要杀我就快些吧,不然他们下来查看,只怕你就走不得了。”
    兰九却道:“你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叶梨扫了眼周围,道:“这里都是李茂的下属,你走不掉的。你放下匕首,我不会对他们说的。”
    兰九却无声轻笑,道:“别担心,你只需同我走,他们发现不了的。我在旁边另备了快马和马车,你同我走,我们去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高台之下,正是守卫们的盲区。顺着往西边走,确实有可能走脱。
    而且兰九的马车和几个护卫就在道观门前,守卫们的视野之内。守卫们或许会担心叶梨与兰九说些有损他们少将军威严的私房话,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们看在眼里的人、车、马,原是为了迷惑他们的。
    “你今日完全是骗我?”
    叶梨仍是有些不信,因为在她心里,即便经了上次落雪院门口的闹剧,兰九仍是同她一样的苦命人,一个对命运无可奈何的人。
    兰九无可奈何的是疾病,而她无可奈何的,则是李茂。她摆脱不了李茂,亦阻止不了李茂。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心里,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李茂。即便在恨的时候,亦满溢了炽烈的爱。
    “我没有办法……”兰九的声音里既有落寞,也有不甘,“他将你从我抢走,我也只能将你抢回去。只要你同我走,别的什么,我都不管了。亦会说服我的母亲,不再与他计较当年的事。”
    叶梨隐隐有些心动,不过也只是心动。
    她忽而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兰九死后,兰家来了人,说她既已与兰九订亲,兰九虽亡,她是兰九妻室的名份却已经定下来,因而她应当,与兰九守寡表贞。
    她那时候听了这话,低头了顷刻,就道:“是。”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在这世间并没什么眷恋。因着一直在道观,周围都是女道长和女道童,亦不如其他同龄的女孩儿,已是情窦初开,暗藏心仪少年。叶梨的世界里寂寂寥寥,只有道观。
    她本以为会有个家,待回来了,却发现这里比丰极观还不像家。
    她本以为要嫁人,另有个家,却没想到,要嫁的人竟是死了。府里人还说,“人家虽病弱,这么多年都没事,就与她要成亲,就死了。可见也是被她克死的,晦气!可怕!”
    她心里空空落落,只怕当时兰家让她去陪葬,她亦会答应。
    可是在那个“陪葬”的道观里,她心里装了满满,几乎要溢出来。
    “跟我走!你莫以为,我是吓唬你!你若不和我走,我就杀了你,顶多再与你赔命!”
    “我若得不到你,那么李茂亦不能!”
    兰九催促着,真的压紧了匕首,虽然尚未伤到叶梨。但是只看他的眼睛,叶梨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睛与叶梨曾见过他的任何时候都不同,狠厉如一只野狼。
    叶梨道:“好,你稍微放开一些,我愿意同你走。”
    兰九似乎仍不相信,待叶梨真的配合他,往西边走了一步,才略略松开点,却也只余了叶梨能走动的微薄距离。
    两人竟是安然走过高台,再往西边,就要下了山坡了。
    第53章 (双更)
    “兰九……”叶梨一边走, 一边尝试着说话,兰九手里的匕首仍压在她脖颈上,一说话, 几乎能感觉到贴上。
    “我是真的想嫁你……这辈……我绝无撒谎!”
    兰九仍逼迫着她向前走, 脚下的步伐却乱了一些, 手里的匕首亦有些没拿稳。
    叶梨觉得脖子一凉, 似有微微疼痛。然后兰九住了脚,结结巴巴:“你,你莫说话!免的我失了手!”
    叶梨却又道:“我真的没骗你,你相信吗?若是那日, 你迎了我进门……”
    她想要哭出些眼泪, 却偏偏眼睛干涩, 半点儿泪水也无有。于是胡乱想了下李茂, 想着若是她现在同兰九走了,他会如何……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成串滑过脸庞。
    兰九的脚步又是一滞。可是很快又发了狠,道:“你既想嫁我, 那么就同我乖乖离开,我会对你好的!我难道比他对你差!”
    他又压近了一点匕首,口里喃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不然我们就去地下成亲……”
    两人已经走到坡道跟前,这个坡道有些陡峭, 叶梨往下走了一步, 软着声音求道:“你稍微松开一点好吗?我,我害怕……”
    下坡不比在平坦路上行走,匕首离得近了, 很容易颤手剐蹭到。
    兰九看了看叶梨颈上, 犹豫了下, 终于还是略微把匕首离开了一点距离。
    叶梨感激道:“谢谢你!兰九……”
    她谢得诚恳,语气真挚,一声“兰九”,又无比温柔。
    兰九错手抖了下,几乎把匕首尖戳到叶梨颈侧,连忙往外避了避。
    趁着这个机会,叶梨死命抓住兰九拿着匕首的右手,从自己脖颈间推开,同时将他从坡上直接推了下去。
    这个坡上离坡下的地面,约有两三人高,坡道边长着密密麻麻的灌木和野草,看起来就似也是平地,但是实际上,下面全是空的,踩错一步,就大大的不妙。
    叶梨学骑马时来过这里几回,李茂每次都要反复提醒她,一定要走里面些,莫要失了足,就似她是瞎眼的稚童。
    方才,叶梨一直在往边缘走,她暗暗希望,兰九失足掉下去;却又担心,他掉下去会受了伤。
    心里百般纠结,想起李茂曾经嘲笑她说:“面对敌人时,心里自然是要有十二分的杀意。你每次打我,连半分杀意也无,怎么能打疼我?”
    叹口气,又说,“你不只是对我没有杀意,你对着地上的蚍蜉,也怕踩了……哪怕是咬了你的毒蜉。”
    叶梨觉得他胡说八道,她恨李茂,不过是因着儿女情长之私情,怎么就可能真的起杀意。
    她对兰九亦是,即便被兰九用匕首逼迫着,却也还没想到反杀他。
    可是,她是一定要留在这里等着李茂回来的。
    她伤了他,尚未来得及对他解释,她并非是有意的,她并无心想伤害他……这样亟盼他归来的心意,足足有十八分还多。
    叶梨在一瞬间鼓起了不惜让兰九去死的勇气,等兰九真的掉落下去,落地痛呼,连她自己都吓到了,腿上一软,跪到了地上。
    “对不起!”
    她忍不住趴在坡崖边说,也不管兰九是否听得到。
    兰九坐起,似乎想要站立,却又皱眉仰面躺下,哈哈大笑。
    他即便现下重新跑上来,叶梨也有足够的时间逃回去,何况,他似乎摔了腿。
    “兰九,今日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我曾经愧欠你的,觉得有负于你的,就算我们今日两清吧!”
    叶梨大声向下喊,然后挣扎着站起,往侧面跑了几步,喊叫:“小虎!小龙!”
    叶梨有次发现,站在大门高台上时,不知为何,下面的声音很难听到。因而,她才没有在那边呼救。
    而这里,虽离道观门口远了,却离侧门近,近处的角墙内,正是侧门守卫们往常呆的地方,虽看不见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若是大声喊,倒是比高台下呼喊更容易招来护卫。
    她的声音尚未落下,小虎和两个守侧门的护卫已经跑了出来,想见是叶梨方才大声对兰九喊话时,他们就听到了动静。
    小虎看到是叶梨,有些惊讶地问:“您……要给您牵红罗出来?”
    叶梨特意背过身,用手帕在脖颈上抹了抹,有一点点血迹,但是并不多,再擦就没了。
    她这才转过身,道:“去前面门口,对兰家军的人说,他们兰公子,不慎失足掉下坡了。让他们快来。”
    叶梨仍有些腿软,她努力克制住脸上的惊忧,跟着小虎一起回了道观门口。路上,和兰家的人擦肩而过,他们脸上满是惊愕,亦有些防备和敌意。
    郑副将几个人也跑了过来,面色诧异,亦有些惶恐。
    他们以为叶梨和兰九尚在高台下呢,还在偷偷商议要不要下去,拆散他们说话。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正不可开交。
    反对的人说:“少将军说了,莫要吓到少夫人,她要如何,就让她如何……少将军说,少夫人生性胆小害羞,让咱们在她面前,说话都要和气些……尽量避着她,不要让她不自在。”
    赞成的人说:“可是我觉得兰家那个病秧子对少夫人……存心不良啊!”
    “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少夫人都见过少将军了,会看上一个病秧子?而且,那么个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这一点倒是达成共识。
    他们在军中久了,皆无太多男女大防的想法,以前常见的人,都是边疆穷乡僻壤的,生死都难保障,吃饱穿暖亦困难,哪里还会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边疆的女人,逼急了,会拿了石头砸番贼,也会拧着男人的肉大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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