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手全护着叶梨,倒是全无防备。
    叶梨趁机伸手要打他,内室里白絮却忽然发出了声音,吓得她立时停了动作,一动不敢动。
    她原本想着,让人陪着她,以防备他又夜闯进来,却没考虑到,这个人是个压根不要脸的,亦是个什么都不怕的。陪在房内的白絮,反倒成了她自己的怕处。
    侧耳听了听,白絮再无声音,亦未醒来,倒似方才只是说了梦话。
    叶梨放了心,才发现她走神的功夫,身下的蝥贼抱了她紧,喘气声有些急促。她与他在桃皈观里不知多少日夜相近,立时明白他这是动了什么心思,起了什么念头,羞恼之下,伸手就打了他一巴掌,趁机从他身上挣扎滚落。
    这次他的胳膊倒是松开了,等叶梨逃走站起,他仍平躺在地上。屋子门被他打开,月光在地上铺下一道宽宽的白光,他就躺在其中,一动不动。
    叶梨退后到内室门口,紧张地往里面张望了下,回头,他仍躺得平整。终于大着胆子走过去一些,小声斥道:“你快滚!”
    李茂却仍然一声不吭,月光照在他脸上,投射出一些阴影,更显得鼻挺眉高,似石雕玉刻的假人一般,毫无瑕疵。叶梨转头不看他,却忽然想起,有一回,夏夜里,他躺在银杏树下的躺椅里,夜色渐凉,叶梨拽他起身,反被他一把拉的跌坐身上。
    他抱住叶梨脖颈,凑近叶梨耳朵碎语,凉的夜里,热气喷着耳朵,痒到叶梨打了个颤,无意识摇晃脑袋,好散去痒意。
    又伸手去拦他,才猛然回想到他方才说了什么。
    叶梨哪里肯,挣扎着要起来,未果,反被他扯住裙子。羞到生了恼,是真的恼,劈头盖脸朝他打去。他一声不吭,被叶梨在胸口打了无数下,又不慎打到脸,噼啪起了声,叶梨才住了手,又是懊悔。
    她一直是温顺的性子,却不知为何,对着他,就总是不觉露出了爪牙,倒是每每失了分寸。叶梨为打了他的脸后悔到不行,又因此而落了泪。
    他闷不做声,似乎真的生了气。
    叶梨愈发难过,伏在他身上,几乎要哀哀啜泣。他就抱住叶梨,轻抚她的背,渐渐却变了味道……
    那日终是被他得了逞。等叶梨后知后觉,觉悟他方才是故意利用了她的悔愧。撑着身子离开他,愤愤看他。他就是这样,平躺在月光下,面容俊美,似下凡的谪仙,令叶梨要斥骂他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叶梨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茂,忽然嘴唇动了动,总觉得下一刻,他就要如那夜在桃皈观里一样,笑着说出那句令她羞恼无比,逃回屋内并闩上门的话。
    脸上发烫,心口猛跳,叶梨在他开口之前,进了内室,闩上了门。心慌意乱到被白絮叫了好几声,才应了声,“嗯。不用。”
    她确认了丰极观的事,确实是李茂所为,亦算是确认了,丰极观一时不会有事,却愈发睡不着。
    她恼恨李茂,亦恼恨自己。
    上辈子的李茂,只是辜负了她的一片痴情。不过她当时身份特殊,其实最初也是并没抱多大期待的。若不是后来李茂给了她错觉,或许,她会坦然接受李茂另娶,只不过会把他拒之门外,去找桃皈观的道长,与她皈依授箓,从此忘了那段走错的歧途,一心向道。
    这辈子的李茂,却比桃皈观那个更加令她厌恨。且比那个更加难缠。
    偏生她自己,白白抄写了那么多经文,却未能把桃皈观完全抹煞。她看到李茂,终究是没法与看到其他人一样,淡然相待。
    叶梨一向作息规律,每日定时早起打坐诵经,这日却是迟迟未起。白絮怕她生了病,频繁进去看,又用手摸她的额头,与容嬷嬷小声商议,“怎么觉得小姐的额头有些热,但是也没那么热。”
    叶梨把头闷在被子里,眼睫眨啊眨,闷想着到底该如何是好。
    李茂不会轻易放过她。
    或许,一直等到,他要娶英国公家嫡女时,才会放开手。
    可是那又算什么,难道被他重新抛弃一次吗?
    叶梨恨不能去死!
    可是,凭什么?她尚且没有质问他,缘何能做到一边与她海誓山盟,一边与别人轰轰烈烈议亲成婚。
    她终究是没有完全做到道心清静,放下这些怨尤。
    她尚未起床,李茂却令人送了东西来。白絮却接了,又转话道:“说是少将军今日要回京,让,让小姐……莫要挂念。”
    叶梨起床,面色郁郁,不置可否,白絮又很烦恼地道:“东西太多,都没地方放了……”
    自那日李茂来求过亲,他隔三差五就送来东西,府里几房亦是不时送。小小的落雪院,已经堆积如山。甚至还有那只受伤的凤雁,被叶梨包扎了伤口,养在杂物房内。
    李茂离开妙峰山,最好不过,虽因了他的恐吓,叶梨要更加谨慎,却也并未放弃。趁着这些日子,叶梨又同白絮在镇子里多转悠了几回,甚至有次,主仆三人坐着马车,在附近的村庄里来回了一趟。
    叶梨甚至问了到京城需要多久,京城租赁一个屋子需要多少银两。京城与其他地方往来较多,即便去不了邙山,若能到达邙山附近的平昌县县城,也好。不过,可不能让那个瘟神知道。
    她倒是也想去其他地方,可是,天大地大,她两辈子所知,却仅限丰极观、妙峰山下和桃皈观。甚至京城,她都并不熟悉。
    叶梨一心图谋离开,并不管世事阴晴。但是这日,白絮从外面进了院子,眼睛却有些发红,又跑去和容嬷嬷嘀嘀咕咕。接下来半日,她们两人看着叶梨,都有些眼神复杂。
    叶梨早看出来,本不想管,奈何白絮一直噘着嘴,神情恹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起缘由。
    白絮起先不肯说,容嬷嬷叹了口气,道:“这事总该让小姐知道,不然……”
    白絮憋着嘴巴,极为不忿,终于开了口。
    “我听府里的人议论,说,说……”
    最后还是容嬷嬷说了原委。
    “府里人说,少将军虽打了雁来求亲,却并没下正式的聘书。府里人都知道……因此说,说,他只是想纳……了小姐为……”
    “妾”字被容嬷嬷说的几乎要听不见。
    白絮气极道:“定是她们嫉妒小姐,整日说什么小姐是以色侍人,红颜祸水,自然做不得正头娘子!还说少将军这次回京,就是为了议亲。怎么可能吗?都是瞎话精。”
    叶梨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往回走,抬头刚好看到妆镜里,一张似乎毫无情绪的脸。心口却又绞痛在一起。
    镜子里的佳人忽然微微弯唇,含了点笑,眼圈却有些泛红。
    她唇角的弧度又增加了一点,这张笑颜就完美到了极致。
    “那样最好!不过。”
    李茂是否在议亲,又在议的谁,尚无明确消息,宫里选秀的消息却先传到了妙峰山叶府。
    因为叶府的适龄小姐,竟是也进了选秀女的册子。
    这却是很不寻常,因为按例,秀女,该是出自五品官员以上的府邸。
    叶老夫人一直缠绵病榻,如今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管家,如今忙着给参选的小姐置办物品。
    三老爷叶箜却来了落雪院。
    他面带为难地道:“宫里的册子里,不知为何也有六丫头你。我已派人去过奉国将军府,少将军却不在……”
    叶梨笑道:“怎么宫里选秀女,已经订亲的女儿也要吗?”
    叶箜避开她目光,她便知道了,原来传言又是真的。
    “那就去吧。”
    叶梨咬着牙道。
    “这怎么行?一女怎么嫁二夫!”
    这句话却又刺进叶梨心里,她笑得更加欢畅,道:“当日,不是亦有兰九和李茂二人同我订亲?”
    又直接问:“我就算是再痴傻,也知道,宫里选秀女,不会选已经有了婚约的。是从官府里拿名单的。所以,我如今,并非有婚约在身,不是吗?三叔父。”
    正式订亲,是要去官府里登记的,以防会有婚约聘礼之纠纷。
    显见,官府里并没有叶梨的。
    叶箜面色难堪,却也无话可说。只道:“是因为正式婚书,需要长辈签字画押,奉国将军远在边疆,已经着人去拿了,还没寄了过来。”
    叶梨不语只笑。
    叶箜来了之后,面色更加为难地走了。
    叶梨回到房内,欲哭无泪。心中暗暗想,她几乎又被他给哄骗了。
    宫里选秀,流程极长,并没那么快,但是忽一日大清早,宫里却直接派了大太监来,说按例接叶府的几位待选秀女进宫初选,并道:“莫担心,只是粗粗看一眼,当日就会送回来。”
    第43章 (双更)
    宫里选秀, 流程极长,并没那么快,但是忽一日大清早, 宫里却直接派了大太监来, 说按例接叶府的几位待选秀女进宫初选, 并道:“莫担心, 只是粗粗看一眼,当日就会送回来。”
    叶箜跑来落雪院,头上冒汗,简短说了此事, 又道:“六丫头, 你要么先告病, 便不用去了。不过, 待会你大叔父带着宫里的公公来,你可要做好样子……”
    叶梨低了头, 闷声问:“能选秀女不是更好?”
    叶箜回头急急往外探看了下,道:“进宫自然好。不过, 你不懂。而且少将军离开前特意说过……”
    他住了嘴,急急问受他吩咐,站在门口探望的白絮,“可来了?”
    叶梨喃喃, “是他让你看住我的?”
    “嗯。不, 不是……”
    叶梨想了想,又笑着问:“他是威胁你了?还是给了你好处?”
    叶箜面色有些羞红,道:“我一介夫子, 能得什么好处!”
    门口的白絮忽然叫, “好像来了!”
    叶箜急着叫, “六丫头!你可记住了。”
    叶梨却仰头,“我又没有病,既宫里选召,为何不去?”
    叶箜还要继续劝,外面已经传来人声,白絮看着宫里的公公接近,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叶箜只得和叶梨迎了一行人进来,满脸笑着拱手行礼,“富海公公。”
    富海公公是个白面富态的矮胖子,他看起来倒是很和气,看到叶梨有些不自在,还劝慰她:“叶六小姐莫担心,并不是进宫,只是去万煦山的别宫。若是进宫,当日可回不来,且得些时日呢。”
    叶梨原以为是所有秀女一起进宫,现在听说是别宫,倒是生出一些忐忑。但看到一旁叶箜仍暗暗给她使眼色,大抵是希望她装病拒绝,想到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反一声不吭,默认下此事。
    听容嬷嬷说,宫里选秀,一般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尚未婚配者。这次给正明帝选秀,却是放宽了。比如叶府,不说五品,上一代里压根无人入仕,竟然入了三位,马上及笄的叶梨,十四岁的叶芷凝,刚刚够十三岁的叶芷渝。
    不过,据说也不止是叶府,京畿附近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入了初选名册,共计约有三千名。
    叶家三姊妹跟着富海公公坐马车走了,叶箜却忽然想起来,对大老爷道:“怎么觉得不是宫里的马车?”
    大老爷也猛地回想起来,不过立时又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还能作假?富海公公给看了宫里的铭牌的。”
    叶梨却不知道马车有什么不同,她与叶芷凝、叶芷渝一起坐在马车内,颇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们二人也有些紧张,因而,三人皆是一声不吭。
    万煦山,正好在京城和妙峰山之间,其上赏月宫,乃是宫里贵人们避暑渡寒之地。一旦下了马车,进入赏月宫,处处就显出皇家气魄来,叶家姊妹三人,皆有些战战兢兢,芷渝都不由牵着了芷凝的手。
    叶梨更是心生惶恐,她本就很少见人,这辈子参加过几回宴会,已是勉力支撑,才未逃走。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又见伺候的宫人随地侍立,面目严肃冷淡,心里早发了慌,踩在地上走路,都觉有些踩不实。
    她又暗暗默念《清静经》,总算是冷静了一些,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了叶芷凝姐妹。她一直屏息低头,跟着富海公公走,竟是没留意身后的人。
    富海公公见她忽然脚步迟疑,暗暗往后觑,笑着道:“另外两位小姐,说要去净手,叶六小姐先进去等吧。”
    前面就是一个大殿,叶梨只得跟着进去,富海公公安置她坐下,也出去了。叶梨不由往外张望,盼望着芷凝芷渝快些跟来。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却不是芷凝她们的,叶梨一闪念,竟是忽然盼望,这个脚步声,是李茂的才好。他虽然负她,迫她,她亦恨他,怨他,却是她唯一不怕的人。或许也是,她已经被他夺了一切,倒没别的可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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