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这才知道,原来他轻微近视。
    她的指尖就快在他脸上描出一副金属镜框的轮廓,好奇问:“那你很少穿正装,你不需要让别人相信你是独到的吗?”
    脸毕竟不是纤维做的纸,会痒,这微微痒意悄无声息就能勾起下半身的绮思,手上还有事要做,他不得不抓住那只作祟如羽毛撩拨的手。
    沈弗峥视线稍迟,从乏味生硬的屏幕,转向怀里这张不施粉黛也十足漂亮的小脸。
    “现在需要我亲自去沟通的人,很多都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年纪,你就是打扮成一朵花,他也不可能信你是独到的,打领带已经不管用了,得打太极。”
    钟弥噗嗤一声笑。
    大概是不习惯,沈弗峥用无名指将滑下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脸上一丝情绪纹路都没有,似乎也不觉得自己有冷幽默天赋。
    钟弥不想过分打扰他,欲离开,一只脚已经蹬地。
    “那你先工作吧,我回——”
    他手臂无声环过钟弥小腹,不费力往上一提,让她坐回原来位置。
    钟弥侧过头看他:“干嘛?”
    “刚刚拿这副眼镜,我想起来,老林把我大学时期的一本相册也收拾过来了,你要不要看?”
    还有这种好事?
    钟弥乖乖捧着手心,满脸期待:“看啊,不过你又不爱拍照,应该没几张照片吧。”
    “我大学时的室友很爱摄影,他当时负责系里所有活动的出图,认真负责到令人发指,辩论演讲球赛,几乎我参加的活动,都有照片留下来。”
    钟弥被他说得更期待了,相册到手,更迫不及待回房,想趴在柔软床铺里一页页慢慢翻看。
    沈弗峥手臂圈住她,给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在这儿看,有你好奇的人,我还可以给你介绍。”
    钟弥点点头,觉得他细心又周道。
    刚翻开第一页,活动照里,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各色皮肤,她立时心惊了一下,问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
    “我,会不会,在这里,翻到你前女友啊?”
    他连一秒思考都没有,给了否定答复,提醒钟弥:“这是我的大学相册。”
    钟弥反应过来。
    他是研究生那年分手,想通了一些事,放弃读博,之后不久就毕业回国了。
    这是大学相册。
    钟弥一张张翻完,这本相册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因为据沈弗峥跟她说的那些事,她一直以为,他十几岁的时候,在国内环境里活得很压抑很不自由,之后不顾家里反对,坚持跳出这个圈子去英国读了四年哲学。
    但最终没办法摆脱身份带来的影响,以一种主动认命的心态回国从商。
    她以为他在英国那几年过得都很迷茫。
    但就照片里这些定格的瞬间来看,那些时刻,那副年轻俊朗的皮相下,他的身上的忧郁和自信完全是理想中哲人的样子。
    颓唐如积灰典籍,豁然似破晓天光。
    单单隔着旧照片,就让人无限向往。
    钟弥心头悸动,细细密密,似春树在一点点抽芽,想知道照片里他目光如炬时的发声,垂睫无言时的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靠近的声音温温热热贴在钟弥耳边,沈弗峥见她将里头的某张照片取出来看。
    “喜欢这张?”
    钟弥咬着唇,点点头。
    “照片里,你是二十岁?”
    “嗯。”
    在三十岁的沈弗峥面前,为二十岁的沈弗峥怦然心动,有种微妙的出轨感觉。
    她诚实地小声说:“你这张,穿白衬衫戴金属边框眼镜太好看了,好斯文,好聪明的样子,清冷又性感。”
    性感仿佛什么禁词,出声一瞬就在她脑子里烫了自己一下,她立马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
    “这个是演讲吧?大概是在讲什么啊?你还记得吗?”
    人越装自然,越容易错漏百出。
    沈弗峥淡淡回答:“如何克服自由意志的沉沦。”
    “啊?”钟弥惊了一声,“都十年了,你记得这么清楚吗?”
    男人的手臂环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进入钟弥低垂在照片上的视线范围。
    他说不记得。
    手指停在照片上。
    “后面投屏上的英文不是写着吗?”
    钟弥恍然一窘,才发现那行醒目的黑色英文,尴尬得全身都要绷紧,捏照片的手指关节都绷出小片白色,低声承认:“我没看到,我光顾着看你了。”
    “那你倒是看我。”
    她弓腰坐着,闻声,扭过头,看到男人灰蓝浴衣的领口,大片白皙皮肤袒露,脖颈上的凸起喉结似能感应视线一般,滚动了一下。
    再往上看,是他正戴着照片里类似眼镜的脸庞,五官更成熟立体了,气质沉稳,散发着荷尔蒙,三十岁的沈弗峥好像比二十岁更性感。
    对视中,他将碍事的眼镜摘了,咚的一声,随意丢到桌上,手掌钳着钟弥的下巴,吻下来。
    钟弥从横坐,被调整了姿势,面对面更好接吻。
    腰间的带子都没工夫分心解开,睡袍从领口轻易剥开,细细的两根吊带滑脱手臂,乱七八糟堆在腰间。
    他掐腰将她身位抬起,又哄她坐下来。
    亲自示范什么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钟弥手里捏着他二十岁的青涩照片,三十岁的沈弗峥叫她欲生欲死。
    第56章 老狐狸 夏夜难眠
    八月份, 钟弥回了一趟州市。
    一是胡葭荔要订婚,二是她一整个夏天忙忙碌碌都没有回家。
    章女士打电话说她找的工作一份比一份忙,现在连回老家做身旗袍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问她平时辛不辛苦。
    好在章女士见到钟弥真人,还算满意。
    上下打量后, 露出笑说,本来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好吃, 睡不好好睡, 过年在家养起来的一点肉,到夏天肯定又瘦完了。
    没想到,钟弥看着像过好了。
    钟弥摸摸自己的脸和腰,问是胖了吗?
    淑敏姨替她把行李送到楼上,接着话说:“不胖!半点不胖!再长十斤肉才刚刚好, 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 一个劲减肥,瘦成那样哪好看了,年纪轻轻, 皮包骨头, 瞧着显苦相, 有点肉才好看呢。”
    肉眼不实。
    隔天上午钟弥跟着章女士一块出门,宝缎坊的老板拿皮尺环身一量, 本子上记录的数据不会有假。
    钟弥的三围比较去年夏天都往上增了些, 腰围浮动最小。
    长袍老板往肩上挂皮尺,又在本子上记一笔, 抬头冲钟弥笑:“你这身材是越来越好了, 我们店里的假人模特都不敢按你这三围做。”
    说完, 他继续抻开软尺量其他数据, 跟一旁看料子的章女士说,“你这基因好,女儿越养越漂亮。”
    章女士也笑,她在老友面前一般不夸钟弥。
    但她面相如春风,笑起来温柔,不是夸也是夸了:“你是不知道她多叫人操心。”
    长袍老板眨眨眼,跟钟弥逗趣说:“你妈妈前一阵子带你那个好朋友和她对象来这儿做订婚服,听懂了没,她这是想操心了。”
    章女士立马澄清:“我可没有啊,这种事,随缘就好。”
    店里学徒取来两件新款式往钟弥身前比量,跟她说这种改良的低领,简化了盘扣设计,更方便搭项链珠宝。
    钟弥一心二用,一面看落地镜里的自己,一面听章女士说话,听到章女士说随缘就好,她本来想应和一句,随缘就好。
    但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章女士又说到胡葭荔。
    “你去年说她找了个什么小混混,别说她父母,我听了都替她急,她这次找的男朋友还挺好的,小伙子工作稳定,虽然大她几岁,但品貌瞧着都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家境相当,谈婚论嫁起来,两家都要省心不少。”
    钟弥映在镜中的眉头蹙起。
    学徒察言观色,说这款不喜欢啊?两手一换又问,那这个呢?这个更古典更有女人味一点。
    长袍老板应着章女士的话:“现在谁家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那不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父母嘴上说女儿喜欢就行,哪个忍心看女儿低嫁受苦?”
    “做父母当然怕女儿低嫁受苦,可太高攀了,也是要受罪的,最好还是家境相当,两家都能说得上话,事事有商有量着来。”
    章女士语调轻松,似随口一提。
    话落在钟弥耳朵里,却叫她轻松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看见章女士走过来,拿着一块浅青的料子往钟弥身上比,打量说:“好像有点暗了?”
    长袍老板提醒:“去年做的差不多就是这个色,花纹更俏些,今年就不做青的了吧,珍珠白和豆蔻紫都好看,弥弥皮肤白,这种又嫩又浅的淡色最抬气质。”
    最后钟弥没选,照长袍老板的推荐,各做一身,款式也不同,珍珠白做气质古典,豆蔻紫做改良新式。
    这趟回来,钟弥本来打算找个时间跟妈妈说自己恋爱的事,听听妈妈的意见,看要不要告诉外公。
    可从宝缎坊回来,到参加完胡葭荔的订婚宴,好几次母女相对,钟弥都是张口无言,章女士问她怎么了,她最后也都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讲。
    睡前辗转,她一合眼脑子里就胡思乱想,干脆起来找事做。
    新旗袍送来一件豆蔻紫,珍珠白那件重工,得到九月初才能寄去京市。
    她换上新衣服,在镜前打量,忽的就想起去年这时,有一模一样的场景。
    那时候她也曾夏夜难眠,为的是沈弗峥在宝缎坊雨窗前夸她的一句“很好看”。
    她嫌脚上指甲单调,便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淡紫的指甲油,人坐椅子上,脚踩在桌沿,弯着腰,对着脚指甲一点点描色。
    涂完一边,她捏刷盖的手,划自己放在一边的手机,把电话打给沈弗峥。
    快十二点的时间,那头不知道是应酬场合,还是朋友聚会。电话一接通,比沈弗峥那句“还没睡?”声音更清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喊旁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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