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密有序运行的电脑彻底死机。
    裴哲:“那她……”
    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
    “她还说,你换下来的那件衬衫不能进洗衣机,让我先帮你收着,回头她会安排人过来取了去清洁。真是太客气了……”
    裴哲快听不下去了,红着耳朵:“我也说了‘对不起’。”
    “真乖,要不要给你发朵小红花?”不等裴哲表态,赵以川继续说,“我煲了鸡汤,待会儿一起喝点儿吧?”
    裴哲讷讷地答:“好。”
    “鸡汤里煮淮山和海带丝。”赵以川靠着卧室门,“上午刚从旁边社区老店买了烤鸭,正宗的东河做法,十三年老店……你吃烤鸭吗?”
    好似能嗅到空气中的香味,舌根干渴,胃部抗议了一声。
    裴哲:“……吃。”
    赵以川满意点头,转身出去了。
    闹腾的主卧恢复安静,裴哲坐在床上,四肢都如同刚安装一般崭新而僵硬。他把手掌张开再握紧,确认无数次自己处于现实中。
    随之而来的是松了一口气,前段日子所有忐忑霎时消散于无形。
    至少,裴哲想,赵以川还没有彻底讨厌他。
    而关于前一夜的记忆并未真的毫无保留,裴哲隐约记得自己和林薇坐在一起,他把手机递给林薇,眼前飘来飘去的全是赵以川那个粉红小猪的头像。他伸手想抓,扑了个空,莫名急得要发脾气。
    “不要用这只猪了!”他想命令赵以川,“也不许整整一个星期都不跟我联系!”
    可他要赵以川联系什么?
    婚礼之后他们就像重新变回了陌生人,协议内容告一段落,也暂时没人挑刺这段婚姻是否发自真心。没了见面的理由,裴哲多次想邀约他,但每每思及婚礼时赵以川的低落,他就觉得赵以川大概会一口回绝。
    裴哲一向猜不透赵以川,又不想惹他讨厌。
    现在好了,他欠赵以川人情了,喝醉酒让他占领了抢先开口的高地。
    客厅里某人正哼着歌,裴哲盯着身上这套浅灰色的棉质睡衣,半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掐住衣领往上提了提,鼻尖埋入一片柔软,深深呼吸。
    他如愿嗅到那股海洋般微苦的清香,淹没在体温中,暖热地扩散。
    骗人啊,赵以川。
    ……这套睡衣他明明穿过。
    第25章 二五、只是责任感
    经过一上午的时间酝酿,鸡汤的醇厚味道顺着砂锅缝隙中飘出一缕,满室生香。赵以川戴着隔热手套掀开盖,尝了下咸淡。
    不枉他在美国时开着视频都要学老妈这一手独门绝技。
    正想着老妈,放在大理石台案上的手机适时地响起,赵以川看一眼备注写着“崔老板”,不敢怠慢,立刻接起来。
    “喂,妈?”他心情好,开口都是笑意。
    崔丽跟他说话时总轻言细语的:“休息好啦?这会儿干什么呢?”
    “我在煲汤,鸡汤。”赵以川最擅长哄父母开心,“还是您教我的那个做法,今天买了淮山和海带丝,待会儿拿它泡饭肯定好吃。”
    崔丽就放心地笑了:“你好好吃饭,别成天在家就知道点外卖!”
    快三十岁的人,被老妈当小孩子似的不痛不痒教训两句,赵以川倒很受用。他答应得爽快,崔丽又问了他几句周末的安排,这才拐到了电话的重点上。
    “昨天连夜开车累不累?”崔丽问。
    “还好。”赵以川把烤鸭送进空气炸锅加热,“临港到虹市能有多远,高速,车又不多。再说也不是很晚啊……”
    “快三点了还不晚?!”崔丽急急打断他,又埋怨赵以川,“急吼吼地就走了,也不肯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我到天亮都没睡着。”
    赵以川前夜离家时以为父母察觉不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崔丽。
    想也合理,赵父半年前身体和精神一起垮了,家庭即将崩溃。很久没工作的崔丽不得不摆脱早年富家太太的娇贵,被迫撑起摇摇欲坠的一个家,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照顾赵父,周末还要抽空关心刚回国不适应新工作的儿子。
    她左支右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个家维持住了。
    现在赵父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工作,赵以川的事业也眼看走上正轨,崔丽虽然生活比过去轻松了不少,但无论负债压力还是父子俩都是压着她的石头。
    她夜里依旧总睡不好,一点动静都会醒。
    赵以川知道她辛苦,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妈,我没事,就是团队这边临时有个东西要改……苏律答应了这单给我做,我得及时跟进——上午刚去跟客户开会,要不是正事我费这劲儿干什么?”
    崔丽叹了口气:“川川啊……”
    这是崔丽将开始长篇大论教育他的前兆。
    经年条件反射,赵以川即刻点开免提,把手机扔到了微波炉边,用崔丽的唠叨当做饭背景音。
    “……不是妈妈还想管着你周末去干什么,你换位思考一下,大冬天的,又半夜,凌晨三点你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一个招呼都不打你让妈妈怎么放得下心?我承认我现在是比较神经过敏了,我也是被你爸爸那事吓到……”
    赵以川埋头切小葱,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知道崔丽都是为他好,但他总不能说半夜出门是我法律关系上的丈夫喝醉,我需要去接他回家。
    崔丽想象力丰富,听了还不知又要脑补成啥样。
    光是被她质问“什么时候结婚”,赵以川无法自圆其说,想一想都头痛欲裂了。
    走了个神,崔丽已经说到结语部分:“……家里现在是不比以前了,虽说困难了点儿,但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们的责任,我们就该去承担去面对。不过那些跟你没关系,儿子,赚钱不是终身目的,你的人生只有一次——”
    “我都工作这么久了,妈。”赵以川提高音量,尽量把刺耳的话说得幽默,免得打扰到崔丽哪根敏感神经,“还不让我赚钱,你和老爸打算80岁才退休啊?”
    崔丽一愣,半晌才又笑出声:“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是他们家人间的默契。
    投资失败、变卖资产、事故,共同构成一道分水岭,隔开赵以川衣食无忧的前28年的同时,也让他和父母之间意外地达成了互相理解。父母开始发现他早就独立,会听他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拿他的话当回事。
    从此赵以川的意见在家里有了力量,连出柜——原本压根儿不指望父母能短期内接受——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些事您别瞎操心了。”赵以川宽慰她,“我有分寸,相信我好吗?”
    “好好好,你是大人,你能自己定。”崔丽话锋一转,开了个玩笑,“不过川川,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家里的事就逃避谈恋爱啊!”
    她极少关心赵以川的感情生活,赵以川听得一愣:“怎么突然……”
    “还没告诉你嘛,前不久小奈和她女朋友领证结婚啦,我还收到了她的请帖!”崔丽语气都开心地上扬,“讲真的,在看到她朋友圈以前我还觉得‘这有什么好结婚的’,现在想法变了,父母都希望小孩过得幸福嘛。”
    小奈是赵以川小时候的邻居姐姐,他倒不知崔丽一直同她保持联络。
    崔丽继续自顾自说着:“在国内现在也可以结婚了,蛮好。而且你喜欢男生,妈妈早就说过了不会反对的呀!……是不是谈恋爱不想告诉我啊?”
    某根心弦被不痛不痒地一拨。
    沉闷作响,涟漪似的荡开。
    “没谈。”赵以川说,“我现在……没那个心思。”
    崔丽大约想到家里情况仍不乐观,噤声片刻,又说:“没事,等有心思了的。爸妈会全力支持你的,真能遇到喜欢的人还是主动点——”
    嘴角笑容黯淡了不少,赵以川关掉热水壶:“……知道了。”
    对话就此终结,或许因为崔丽提了太多次“半夜”,也可能兴奋期结束,赵以川把鸡汤往外盛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想来,他确实有点疯狂。
    前夜睡到一半手机振动,挂了第一次,对方再锲而不舍地继续打,直到把赵以川吵醒,不耐烦地抓过手机看见上面的备注:
    裴哲。
    一分钟起身,七分钟出门。
    赵以川顶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在高速上狂飙两个小时后从临港的家里抵达虹市,绕过十来个交通红灯,街道又亮又安静,城市仍在沉睡。
    他在楚畅发的定位接到裴哲,天已经蒙蒙亮。
    那人缩成一团躲在沙发里,他说什么都像听不见,很难受地皱着眉。不认识的一圈人围着他和裴哲起哄,赵以川叫不醒对方,无法,俯身勾住膝弯抱起裴哲——
    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裴哲不自觉伸手牢牢箍住他,顺从地将整张脸埋进赵以川的颈窝。
    衬衫领口散开一大片,喝醉了,皮肤泛起的粉色得很好看,赵以川看一眼,差点移不开视线。他强装镇定地抱起裴哲往外走,一步一步,勉强还能踩出直线。双腿像浮在云里那么轻快,偏又沉重地往下陷。
    周围声音都被自动屏蔽,赵以川眼前仿佛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他越走越快,感觉裴哲的侧脸贴着自己,鼻尖偶尔擦着赤裸皮肤就发出一声轻哼。赵以川空白地想:比上次抱他时重了点啊。
    看来毕业以后有认真锻炼。
    不过他的嘴唇好烫。
    重心不稳吗?裴哲搂住他的手偶尔往下滑,再很快地把他抱得更紧。微张的唇偶尔探出一两声呢喃,字词不成句,也听不清在喊谁。
    可呼吸声粗重急促,酒味熏得赵以川好像也快醉了。
    后半程,记忆仿佛也跟着断片。
    赵以川记得他昏昏沉沉地把裴哲塞进副驾驶,帮忙系上安全带。他一路忘了有没有认真看交通信号灯和指示牌,也不顾第二天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来不及想裴哲的安排,稀里糊涂就带人回了自己家。
    可能要感谢时间太早,否则如果遇上查酒驾的交警他还不知要怎么解释。
    有的人滴酒未沾,却也没清醒到哪儿去。
    想到裴哲,脑内又浮现刚才老妈的玩笑,赵以川抿了抿唇,始终无法战胜自己复杂的愧疚和私心,给不出合理解释。
    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我和他虽然结婚了,但平时都不联系”。
    赵以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浊气,决定这些还是暂时瞒着父母。他表达不清楚,更无法继续撒谎,于是只好笨拙地把裴哲包装成一位爱添麻烦的当事人,需要他每时每刻予以关注,好一边蒙骗父母,一边自欺欺人。
    鸡汤和烤鸭都热好了,赵以川听见裴哲已经起床,正在卫生间洗漱。他看了眼配菜,最后还是拿出冰箱的存货,再炒了个糖醋白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而且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端着白菜走出厨房,裴哲正待在客厅角落的那个小沙发里。他换下了赵以川的睡衣,姜嘉钰送的衣服大概是裴哲买了就没穿过的,藏青色毛衣边角漏出一个标签,裤子也带着刚熨烫好的痕迹,崭新得过于郑重。
    只有那双带着圣诞色彩的条纹袜子有点青春,裴哲没穿拖鞋,半跪坐,正认真地隔着亚克力板看木屑里的金丝熊。
    “吃饭了。”赵以川喊他,“你饿不饿?”
    裴哲答非所问地说:“赔钱货为什么要坐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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