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小书吏出门时,那小眼神那是黏黏糊糊的,任谁都看得出,人家开心极了。
    老狗自认为不大懂儿女情长,毕竟他现在还是光棍一个,可他再不懂,也看得出那小郎君的大半心思都在公主身上了。
    也难怪,公主是何等品貌?又这般温柔亲切,知慕少艾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不动心?
    奈何他们公主却是个铁石心肠。
    顾湘:“……”
    她只觉得王哥最近戏很多,想到这位就是靠这超人一筹的八卦能力,占据寿灵县城情报界的半壁江山,顾湘就觉得,自己还真要原谅他。
    虽然诸事纷杂,可寿灵县这几日是肉眼可见地安定下来。
    老百姓们每日的生活过得都很规律,甚至比没闹土匪时还要规律些。
    天蒙蒙亮,先出门去县衙后门划掉一两个积分,换一碗鱼丸汤和杂粮炊饼,或者要两个杂面包子。
    吃过朝食,便成群结队地按照衙役们的指引去做事。
    以前说起县衙征发劳役,帮着县城干活,老百姓们都避之唯恐不及,但凡兜里有几个钱,就没有不掏钱出来免劳役的,可现在,百姓们做得也是官府摊派的活,却是难得的没多少抵触情绪。
    第七百七十七章 满意
    要说区别,最重要的还是在这口吃的上。
    短短数日,众人就发现他们干活赚来的积分,如今在寿灵县比钱都好使。拿钱都买不到多少正经的粮食,如今除了官府严令售卖的那点低价粮以外,粮价高得让人听见就双腿发颤。
    但赚来的积分,那是实打实的能兑得到口粮。
    他们从来没想过,县衙这边居然能把救济粮做得这么好,就说朝食里的包子,包子皮别看一煮都成了黑色,一看便知道全是杂面,吃到嘴里也并不像精细的白面那么滑爽可口,反而带着些许粗糙,但是味道调的很出众,那点粗糙包裹着浓郁咸香的骨渣肉丸,在唇齿间轻轻撕扯,几乎瞬间就带动了一个人口中所有的感觉,动人处难以言表。
    不要说当下这等时候,老百姓们逢年过节,还是年景好的丰年,也很少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应该说几乎是没有的。
    寻常百姓哪有闲钱下馆子?
    人人都说本朝的美食甲天下,可能享用的,还不都是京城那些权贵?贩夫走卒一辈子可能都没吃饱过肚子,都不知道鸡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可顾湘拿最简单,最粗陋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也没有一样敷衍了事,每一样都有和顶尖酒楼比肩的口感。
    这样的美食进到寿灵县一众居民的肚子里,那是瞬间就让人感觉自己做得一切工作都变得面目讨喜起来。
    原来这修补城墙的活一点都不累,这打扫街道的差事很有成就感。
    文人书生坐在破破烂烂的城墙边上,教一干满面尘灰的老人和孩子,从学写自己的名字可是认识字,也是让人开心的事了。
    也就短短数日,街边小商贩都多起来,虽说粮食管制,官府负责分派,但大家除了吃饭,总归还是要穿衣,冬日将到,炭火也要有,就连干净的泉水,大家也是要喝的,人可以三天不吃饭,总不能三天不喝水,商贩们闭门歇业的时间太长,不光是他们自己的生计没有着落,也会影响整个县城的正常运作。
    这日,顾湘和王知县他们刚去看过驻防情况,回来走到街市上就没骑马,一眼看到这市井竟恢复了几分生气,顾湘轻笑了声,看了看天色,干脆就叫着身边几个使女一起寻了个凉亭坐下歇一歇。
    王知县哭笑不得:“公主殿下真是……好兴致。”
    这位主不光坐下,让人备了茶水点心,还支起画架子开始画画。
    顾湘落笔很快,线条简单,可画到是一点都不简单,整个寿灵县跃然纸上,老百姓们齐心协力收拾残局的场面,画得是活灵活现,特别逼真生动,让人一看就觉得真实。
    “不光要画画,待此番事了,我还要刻碑记载。”顾湘笑道,“王知县你不是总担心自己这辈子在知县位置上终老?咱们县城现在的境况,大家都看出来我们面临危机呢,可即便是危机,那也是个机会。”
    “如果寿灵县成功度过此次难关,王知县的功劳自然最大。”
    王知县:“不敢当,在下可没有什么功劳,当初我都做好了与城共亡的准备,真让寿灵毁在土匪手里,我王步洲将来在青史上留下的痕迹,必是一场笑话。全赖公主及时赶到,力挽狂澜。”
    顾湘完全不听他说什么,笔下轻轻勾描,就勾出王知县穿着一身古旧的官服,亲自把一位老人家背回家的画面。
    王知县脸刷一下红了:“……”
    顾湘莞尔:“有什么好羞的?难道我画的不对?”
    她一转头,对萧灵韵道:“回头把我的画印下来,制成小报免费发给百姓们看。这酒香也怕巷子深,咱们王知县能力不差,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升迁,我看和他不会宣传自己也有些关系。”
    萧灵韵郑重应下。
    王知县羞得不成:“可别,我,我当初背这老爷子,才走了没三步就趴了,还是雪鹰女侠帮忙把他老人家提溜起来,这才没被我扔地上,这,这哪里有脸面吹嘘这个。”
    一行人齐齐笑出了声。
    正说笑,忽然就听旁边有人懒洋洋地叹了声:“要我说,这土匪来闹上这么一回,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顾湘几个顿时转头看去。
    对面坐着几个老人家,年纪看起来都是六十岁往上的模样,身穿葛布衣衫,皮肤黝黑,显然都是普通的穷苦百姓。
    说话的老人身形干瘦,声音到是挺高:“今天早晨我吃的那饭团,叫什么烧麦,听说是南边传来的小食,那个香啊,我含在嘴里半天都没舍得咽下去,像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竟然能吃到那么好的滋味,我当时就想,土匪来就来吧,他们爱杀就杀,我一老头子活到了七十古来稀,临死之前能吃这几顿饱饭,死了都值。”
    他话音未落,手里捧着本书,正好路过的县衙小书吏肖思明忽然停下脚,上前一步走到老人家身边,高声道:“你说土匪来袭没什么不好?寿灵县城此次直接或简介死于土匪之手的一共五百三十七人,平均年龄二十一岁。”
    这话口音清脆高昂,瞬间,顾湘,王知县他们齐齐抬头看去。
    “没错,这位小郎君说的对,老哥你这话可显自私,我也不怕土匪,毕竟我也是个老头子,可那帮土匪攻城,还混到城里搅风搅雨,咱们死了多少后生?人家也是爹娘生养的,要是人家爹娘听见你这么说,还不得气死?”
    几个老人家顿时也静了静。
    王知县小小松了口气,轻轻一拂额头,摸到一手冷汗——幸亏还有一些百姓是明白人。
    “思明这孩子真不错,是个好后生。”
    几个使女也都应和:“像这位小郎君一般好脾气,好修养的小吏,在县衙可是真不多见了。”
    “这老人家未免太不像话,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就口无遮拦的,哼,为老不尊。”
    顾湘神色却是纹丝不变,目光在出头的小书吏身上滑过,微妙地扬了扬眉:“……至少能看得出,老百姓们对我们这回发放的救济粮,还都挺满意。”
    第七百七十八章 街上
    “瞧瞧,我就说公主你这救济粮做得太好,其实并不很合适,还是应该做得粗糙些。”
    秋丽想起这些时日如流水一般流出去的银钱,就忍不住叹气。
    王知县忙道:“不然,虽说这老人家说话有点不着调,可他不过是说一说而已,实际上谁心里也不会盼着那些土匪再来,且若无公主这么好的救济粮,咱们寿灵县也难在短短时日里便恢复秩序。”
    周县尉也道:“人吃饱了,吃好了,精神就是不一样的。”
    他看了看王知县,眉眼含笑:“就如公主所言,此次我们若是真能顺利度过难关,那老王就当真要因祸得福了,他当了这些年的穷知县,也该往上走一走……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咱俩还能不能在一处。”
    周县尉这话出口,王知县都难得地伤感起来。
    “哎,其实当知县也没什么不好,做一方父母,好歹也能帮老百姓们办点实在事。”
    两个人真情实感地在那儿说着之后离不离寿灵的事,秋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多时,又听他们两个夸肖思明那个小书吏。
    王知县想了想:“我总觉得我们县衙这小书吏,应能与公主合得来。”
    秋丽登时警惕,瞪大了眼,整个人像只炸了毛的猫,顾湘没让王知县他们逗乐,到让自家使女给逗得直笑,笑道:“王知县是不是觉得那肖思明做事同我有些相似?”
    王知县还未说话,周县尉猛地一拍大腿:“正是如此,公主便最喜欢列各种数据,最近发下来的资料,也是数据居多,刚刚一听小书吏的话,自然倍感亲切。”
    顾湘轻笑:“也是。”
    “才不是。”秋丽气鼓鼓地道,“他学也学不像,敷衍了事,换作我家小娘子,当场就能说到那老汉痛哭流涕!”
    顾湘:“……”
    等等,自己没有让老人家大放悲声的坏毛病。
    不过她好像的确喜欢用数据说话,大约是现代人的通病,写各种工作总结,做各类报告,都要列详细数据,要是没有数据,你写出来的东西就没人会认同。
    闲话了几句,顾湘便收了画板,招呼大家回县衙去,刚起身,一阵风吹过,她一抬头便见那个小书吏肖思明一边回头,一边步履匆匆地撞过来,一头就撞到顾湘身边。
    王知县和周县尉一怔,只见雪鹰轻飘飘地向前跨出一步,恰到好处地抬了抬手臂,那小书吏便一头扎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墙边的柴火垛里,沾了一脑袋枯叶。
    他脸色却没变,抬手抹了把脸,低声道:“抱歉。”说着,爬起身便要走,人刚走了几步,不远处的小巷中就追出几个穿着青黑色短打的家丁:“站住!”
    后头小书吏正跑去的方向,也窜出几个同样打扮的家丁来,气势汹汹地把他挤到中央。
    周县尉蹙眉,压低声音道:“咦?牛家的人?”
    王知县也有些意外。
    他们和牛家打交道打了不少次,自然认得他们家家丁的打扮。
    “小子,你他妈的找死!”
    一群家丁个个凶神恶煞,蜂拥而至,举起手边的棍子就朝着小书吏打去,王知县和周县尉齐齐一惊,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县衙的人被别人打,连忙道:“你们做什么?”
    说话间,几个衙役便冲了过去。
    一时间双方皆气势汹汹,个个瞪大了眼怒目而视,眼看就要打个头破血流。
    王知县上前一步,怒叱:“还敢打人,都想县衙大牢里走一圈不成?”
    “我说是谁,闹了半天是县尊老爷。”
    家丁身后,牛家少当家牛五郎大跨步地出来,恶狠狠地看着王知县,“怎么,你们县衙的人打了我就白打了,看看我这张脸,他打的,你想包庇这厮?”
    一群家丁顿时鼓噪,纷纷出声。
    “今儿我们五郎好好在街上走,这厮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完人就跑,怎么?衙门的人就能随意打人,这回要是不给我们五郎个说法,老子今天就打死这厮,就是我打的,要让我偿命也好,还是怎么样,老子担着。”
    牛五郎脸上果然有个巴掌印,还挺深。
    顾湘笑了笑:“肖思明的手恐怕没有这么大,我看这巴掌印,到像是这位小郎君你自己打的。”
    牛五郎猛地瞪眼:“胡,胡说——”
    “放肆!”
    王知县怒道,“公主殿下驾前,休得放肆。”
    牛五郎一愣,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就是最近县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公主,心里一跳,面上的凶恶顿时收敛了不少。
    他私底下固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不大恭敬,还有些轻蔑,总觉得这人本是一乡下村姑,忽然走了狗屎运成了公主,也照样是狗肉上不了台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面上却不敢对人家公主有丝毫不敬之处。
    这上下有别的道理,牛五郎也不是不知道。
    牛五郎一时哑了声,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道:“真是他,他撞到我的手,我才打到了自己,总归,总归是这书吏不对。”
    一句话出口,牛五郎就懊悔得不行。
    他这声调也太绵软了些,哪里有爷们的威风。话虽如此,牛五郎一抬眸,看到顾湘的脸,顿时感觉嗓子发干,便有些说不出话——原来公主竟长这个模样,怪不得那皇帝见了她,也要认她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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