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水边。
    别去水边……
    别去水边!
    邢文易头痛欲裂,他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缓缓靠坐在靠枕上,他很难描述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但那诡异的回音还在脑海中回荡。他明白梦境是现实的折射与拼凑,很快就从记忆中抓出梦境的素材。
    他拿着玉知的八字去算过,根据大师的说法,她不适宜去水边,犯冲。这一切好像有迹可循,她小时候就跌入过水潭,但他不知为何一直忽略了这句话,冥冥中一股力量将她向水拉扯,这一次他们还是来到了海边。
    如果不是他在阵痛中一直坚持回想,这个警示很快又会随着梦境的消散而遗忘。邢文易把手机打开,在备忘录中输入“别去水边”四个字,他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变得酸涩,眼皮才缓慢而沉重地眨动了一下。
    他一定不能再忘了。
    外面天刚亮,他洗漱完毕,玉知还在对面的房间里睡。他走到水吧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仰脖饮尽。他脑子里还胡思乱想着,在找迷信和科学之间的平衡点,真不带她去海边玩了吗?这可是在度假。如果他对玉知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
    所幸她并没有。今天天空还是灰色的,并不暖和,玉知昨天踩了一阵沙子,今天就已经觉得乏味不想再去阴湿的海滩。
    邢文易昨晚没做错,玉知今早醒来感觉小腿微微发酸,但被爸爸用活络油揉过的脚却一点事也没有。她这一觉睡到十点才醒,邢文易也没有叫她,一直坐在阳台看书,中间打过两次电话,隔十几分钟看一阵子窗外出神。玉知披了张毯子从房间拖沓着身体出来,一下又坠到邢文易身边。邢文易身侧的麂皮沙发微微凹陷下去,玉知用毯子把脑袋裹住,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粽子蜷缩着,靠住他的臂膀。
    他看见她乱蓬蓬的头发从毯子边沿旁逸斜出,一看就还没洗漱。
    “去洗脸。”
    “我不。”玉知说:“我要缓一缓。”
    她这样一缓就是半个小时,蜷在邢文易身边又睡过去。她贴得太近,邢文易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玉知,于是就那样坐着不动。过了好久,他的半边身体僵得发麻,才微微侧过脸去看,她的眉头皱着,不知道是因为睡得不安稳还是梦见了不好的东西,就像他一样。
    “起来吧?”他轻声说,手在她肩头放了放。风大温低,即使他的身体为她遮住海风,也不能这样睡。玉知嘟囔几声,挣扎着醒了,这才磨磨蹭蹭去洗漱。她从镜子看见邢文易走进来翻她行李箱里的衣服,把它们都用酒店的衣架撑起来挂好,翻了一件厚实戴帽子的大衣放在床上。她走过去拿起那件大衣:“让我穿这个?”
    “风大,别吹得偏头痛。要不你戴个鸭舌帽也行。”邢文易自己也拢上大衣:“今天你想去哪里?”
    “这话该我问你。”玉知说:“我一点都不清楚,不是你做的计划?”
    邢文易让她的反问抵得答不上话来,他做了计划的——只不过都是晴天的计划。玩水之类的……被那个梦一吓,他居然真的心生退意。一次梦见是巧合,好几次呢?他不敢了。
    他在门边看着房卡呆立半分钟,玉知还以为他魂出窍,走过去换鞋拍一下他后腰:“你不会真没准备吧?”
    “也不是。”邢文易说:“我想的都是晴天的事,没想到这个天气去水上乐园会很冷。”
    “低级错误。”玉知坐在换鞋凳上叹气,门口的穿衣镜像个取景框,把两个人紧密地框住。玉知想起昨天的事,她那时要拍照给章正霖,怎么也没想起来要和爸爸拍合照?她长这么大,好像只在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被他抱在手里拍过照片,那时候她估计还不能走路呢。
    说起拍照,她到这里来,是想看看妈妈到过的地方,留下些回忆……她突然抬起头来:“啊!”
    “怎么了?”邢文易让她这一声叫唤吓得心脏猛跳,他还没转过身就在镜子里看见玉知猛一拍自己的脑袋:“我也是个糊涂蛋!”
    玉知拽着邢文易大衣的下摆,急切道:“我是想去海口的!”
    “什么?你到海口要看什么景点?”邢文易一愣,虽说三亚海口相距不远,但是他之前也没想过这两个城市都要跑。他的计划是在三亚待上一周,把年假过完就回去。
    “妈妈去过的,照片里的骑楼!”玉知往自己脑门拍了两巴掌,额头都红了。邢文易怕她把自己扇懵,干脆把自己的手按在她脑门上制止她懊丧的自虐行为。
    这算什么大事,值得她气恼?邢文易脑子里略一思索,现在正是度假的高峰期,到处都是来过年的旅客,一定没有票了。幸好他提前租了车,于是他一手按着玉知被拍得发烫的脑门,一手拿了手机打电话给司机,问对方开车到海口需要多久。
    “高速上要是不堵车,三个半小时也就到了。”他挂断电话,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在她脑门上。她怎么一急就自虐?邢文易看着她已经褪红的额头,心里有点无奈:“你早不说。”
    “我理所当然以为你会带我去。”玉知说:“因为我已经想去很久了,还以为已经对你说过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邢文易又得把皮鞋脱了。酒店没有鞋拔子,这几脱几穿非要在出门前就把裤子膝盖折腾鼓包不可。他半弯下腰来脱鞋,恰好一抬眼就和玉知平视:“你还说我总是误会你,其实是你也没和我说清楚过,就觉得我什么都晓得。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心有灵犀一点通?”
    玉知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失误糟心,让他这样温和的一训就更懊丧,气鼓鼓地问:“你又脱了鞋进去干什么?”
    “收行李,我们到海口去。”邢文易往里走,头也不回地说。
    “啊?”玉知一愣,连忙又追上去问:“现在就去吗?”
    “看完景点就回来,今天在那边过夜,你之后不是还要和朋友见面?”邢文易说:“我们明天下午回来,这边的酒店我订了一周的,刚好省得麻烦不用再办入住,现在要临时订估计是没有空房了。”
    玉知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跟着邢文易下楼,司机在门口等着。父女俩上了车,玉知在外人面前话少,车上也不怎么说话。邢文易坐在她身边,问,除了骑楼,还想去哪里?
    其他也没什么。玉知突然想问他,这么多年你想过她没有?经常想吗?会像我一样在深夜为她流泪吗?应该没有吧。她看向窗外。虽然愿望被满足了,但是心里却依然说不清道不明地烦闷。她没问出口,到底是因为外人在场不好问,还是怕他答不上来、答不好?她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希望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可以,还是不要太想她了吧。想一个回不来的人太过于悲痛了。这份避无可避的悲痛是包裹着她生命的原初,但不是邢文易的。她宁愿他是已经向前走,也不希望他还留在原地。
    当然,向前走也不意味着她能接受他带回来一个后妈……玉知在心里乱想一通,她突然意识到这种烦闷感不仅仅来自于她的内心,还来自于生理。她有点不适应和成年男性在密闭空间长时间待在一起,哪怕他是爸爸。她一直下意识往窗边靠,想离他远点。
    海南暖和,冬天花也开得多多的,绿化带里不是时常更换的一次性盆栽,而是真正落地生根的花木。她的视线滑过流淌的风光,突然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拉了过去。她被吓得抖了一下,邢文易拉着她的手,把她腕子上没整理好的袖口捋妥。
    他好像看出来她心情不佳,从包里拿出来平板问她要不要玩游戏。
    玉知怕自己玩得头昏脑涨,就拒绝了。她把座位放平,裹着毯子想睡一会儿,邢文易还在看她,她就把身子侧过去,背对他。
    别乱想了。玉知把头裹进毯子里,没多久,一只手犹疑地靠过来,他好像生怕自己惹她烦,斟词酌句地轻声道:“别闷着。”
    “有光。”玉知说:“我睡不着。”
    车里暖气呼呼地吹,邢文易略一思索就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外套宽大,堆迭着可以挡着她的眼睛。玉知像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嗅了一下他的外套,他内衬口袋里有一包拆封的烟,干燥柔和的烟草味没有二手烟那样惹人厌烦。
    邢文易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她长得太快了,偶尔他还是感觉到不适应。总觉得她还是小小的、一点点大的孩子,但是现在躺在座椅上已经有点局促,他的大衣盖不住她的腿,一截小腿还露在外面。她骨量纤细,凡是肩颈、胳膊、脚踝这样容易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都很薄,肉全藏在被衣物遮挡的地方,看起来比实际体重要轻很多。他看见她睡得不舒服,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邢文易轻轻握住玉知脚踝,把她的鞋子脱下来,让她曲着腿把脚也缩进毯子和他的大衣里。
    勉强都能盖住。他放心了,倾斜的上身这才重新靠回自己的座椅。
    玉知再醒时车已经开进海口市区,邢文易让她先起来把睡乱的头发整理好,玉知把他的大衣还给他,司机在前面问:“是直接去骑楼还是先找地方吃饭?”
    玉知没想法,邢文易问他:“骑楼附近有吃饭的地方没有?”
    “有的,不过基本是做游客生意的店子。”
    邢文易看向玉知,目光是询问她的意思。玉知犹豫一下:“找附近的好吃一点的店吧,别太远了就行。”
    司机说附近有糟粕醋火锅,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惯,吃完再买清补凉,走十分钟就能走到骑楼去。邢文易说可以,玉知也没意见。
    此时此刻,她心情居然开始忐忑了,离妈妈旧照上的地方越近,她就越发情怯,这么多年,她可就是一直捏着那张照片过来的……这趟旅行对她来说太煎熬了,来之前就很紧绷,来之后情绪也起起落落,她怕自己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等下看到骑楼就和看见海一样索然无味,那可怎么办?
    手脚在无意识间发冷、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她意识到之后咬紧牙关,企图克制住这种生理反应。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是邢文易。他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他的手很热,这份温度带有安定作用,比任何话语都要更可靠地包裹着她的脆弱。
    虽然邢文易总是缺位、总是沉默,但又在关键时刻给她支持与勇气,玉知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蜷了蜷,又舒展开来,回握住他。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盖在他的手背上,她想对爸爸说别担心,但这句话在此刻又过于无力苍白,于是放弃了语言,只是长久地握着他的手。
    十年间玉知一直与痛苦周旋,到如今,好像总算要迎来阶段性的句点。午饭吃得匆匆,她很少这样心不在焉地进食,邢文易看出来她心不在此,饭后在街边小店给她买了清补凉垫肚子。司机说得没错,的确只要走十分钟就可以到路口,对面就是南洋风格的建筑群。玉知在路口停驻,邢文易还以为她要过马路到那头去,却发现她呆在原地,神色愣愣。
    “怎么了?是这里没错。”邢文易转头问她,四周人多车杂,非机动车和游客都在胡乱穿行,他很怕她被挤丢,手又握上她的胳膊。
    “妈妈就是在这个路口拍的照。”玉知定了定神,把相机拿出来,开机递给邢文易:“你也帮我拍一张一样的吧。”
    一同递到邢文易手上的还有吴青茵的旧照片。邢文易心领神会,让她站好,找了找角度确保构图一致。他十分认真地按下快门,自己看过以后再递给玉知确认。玉知没想到他拍照片的技术还不错,这一张就足够了,甚至不需要重来。
    接下来她自己抱着相机四处拍拍,路过商店就买点椰子糖、咖啡粉之类的特产,邢文易在后面帮她提袋子,吃过晚饭才到酒店办入住。套房没有,就订了两间相邻的大床房。邢文易先帮女儿把东西安置好,玉知已经找了个小店把拍的照片印出来了,不重要的图片全放一边,她拿着邢文易给她拍的那张游客照和妈妈的相片放在一起,对着光看了又看,突然说:“我和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想长得像她吗?”邢文易放下正在整理的东西走过去,拿过玉知手里的两张照片细看:“的确是像我更多,不过你的脸型像你妈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关于吴青茵的事,玉知意识到像这样心平气和、氛围温馨地讨论妈妈这么久,在她和邢文易之间还是第一次。
    她下了天大的决心,总算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些年你会想她吗?”
    她的视线里,邢文易的背影僵住了,他好像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片刻后又像是接受了什么,或许他意识到,她想问已经很久了。
    人恐惧的是未知,或许比起提出问题,更需要勇气的是面对他的回答。
    邢文易沉默了很久后才说:“就像你对爷爷奶奶、外公去世的感觉一样,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我和你妈相亲没多久就结婚了,她生了你没多久就走了,所有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习惯……”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没习惯自己有一个家庭,然后一切又都没有了。她走以后,过了一阵子我才彻底反应过来,我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了,但我又不是完全一个人。”
    玉知看着他身体的角度向自己侧过一点,她能看到他的脸颊与下颌角,但还是看不清楚具体的神态。
    “因为已经有你了。你一直要妈妈,我当时整个人都很混乱,感觉快要崩溃了,所以你爷爷提出来要把你接过去,我同意了。无论是我的工作还是精神状态都不允许我带着你,所以我逃避了。”
    他在讲出自己的软弱以后反而松了劲,坦荡地转了过来,但眼神不算坦荡,只是垂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床单。
    “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理智上知道她已经走了,但总感觉…习惯了她在家里,好像一闭上眼就能想起她,她在家里每一个地方,做什么事情、是什么样子。一个朝夕相处几年的人突然没了。我以为我自己没有特别留意过,因为是相亲认识的,没恋爱只是搭伙过日子,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感情,”
    邢文易指甲嵌在掌心里掐出深刻的痕迹,却根本不晓得疼痛,匣子已经拉开,他只能不停混乱地述说:“但是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对她的记忆居然那么清晰,我根本摆脱不了,喝酒以后才能睡着,要不然我太恨了,不知道要恨什么,又觉得什么都可以恨,我恨你爷爷,恨我自己,恨我们两个人的命都不好,又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你怎么办。我只能骗我自己重新回到独身的状态,考在职硕士,周末上课,平时发疯一样的工作,连着很久值班加班,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去看你,因为我害怕我自己再一次崩溃。”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想不想她,其实重点是爱不爱她,对吧?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没法说。之后慢慢的,我就不去想她,逃避去想、也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想她。我后来才发觉原来我和她之间也有过夫妻之间的爱,我们是彼此选择的家人,两个可怜人相互依靠。她没有妈妈,我也和家里关系不好,我们两个组建成一个小家,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一个孩子,因为她很想要,想让家更像家,有个孩子,让她有人可以爱。”
    “所以……”玉知喉头发涩:“就有了我?”
    “对。”邢文易说,“你是她非常盼望的……宝贝。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所以你出生的时候她很高兴。她吃了很多苦,很辛苦地把你生下来,当时我进去看到她下面被切开,一下没忍住就哭了。她说她要看你,护士就抱给她看。你生下来很快就变成白白的皮肤了,她看了一眼,笑着说,看不出来长得像谁,反正是我的女儿,我终于有女儿了。”
    他说到此处哽咽,玉知也已经坐到他身边的床上,拽着他的衣摆泣不成声。邢文易松开自己的拳头,一直掐着的掌心比平时更烫,贴上女儿的脸颊时让她颤了一下,她的泪流渗透他的掌纹与指痕,邢文易捧着她的面颊,起初是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可是她滚烫的热泪根本没有一丝要停歇的趋势,他也放弃了擦拭的机械性动作。邢文易的眼眶同样酸涩,片刻后他总算放任自己,一滴又一滴泪挣脱了模糊的视野,落在了下方女儿的脸上。
    两个人的泪交融,就像邢文易经年的不知所恨一样,此刻更是不知所悲,不知道是悲死去的人还是彼此,只想发泄这长久以来压抑的苦楚与委屈,眼里的泪多流一滴,心上的负担就减重一分。玉知哭得面烫唇干,一滴泪打在她的嘴唇上,渗透她干涸的唇纹。她反射性地舔了一下,泪是咸的,不是她的。
    她的泪已经渐渐止息,眼眶里没有东西可流,于是清楚地看到邢文易现在的样子。
    他原来会有这么软弱的时刻,眼睛鼻子都红了,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细看就发现他的嘴唇在颤抖、手也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哭成这个让人心碎到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似乎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悲恸,颤抖的身体在玉知面前缓缓蹲下来,他的额头恰好能抵着玉知的膝盖,不知过了多久,十几秒或者一分钟,玉知已经把握不住时间的流速。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玉知想说不是的,谁都没有错。但是说了又怎么样呢?她弯腰,重新把他垂在地上的手捡起来握在双手之间,他的掌心里还有两个人残余的未蒸发的泪,含盐度好比一片绝望的死海。玉知想向他传递一点力量,就像他支持她那样。
    邢玉知说:“我爱妈妈,也爱你。我对你的爱不比对她的少。”
    邢文易一瞬间连颤抖都忘记,他听见上方传来她的声音,同时她用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他时常对她做的那样。
    玉知轻轻叹息一声:“爸爸,我们两个还要活下去,以前的事到今天为止,今天以后,哭完以后……我们都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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