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君齐:“……”
    卢栩关起门在房间里转圈圈,“李修将军喊了几年都没真屠过族,他……我靠……”
    卢栩要焦虑了。
    他们好不容易和几个部落关系变好,他还想慢慢从近到远一点儿点儿慢慢接触,改善关系呢,魏定山不声不响就来了个大的。
    卢栩头大:“……还是先别说了。”
    蛮族内乱的时候,有些大部落干过屠光小部落的事,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有不少这种桥段。
    但那是人家内战,大岐人屠族,仇恨值只会加倍。
    卢栩焦虑地抓头发,“我看魏将军也不像个性格暴虐的呀,他这么狠吗?”
    颜君齐:“撤兵后白峰部残部偷袭魏定山。”
    卢栩:“啊?疯了吗?!”
    颜君齐沉默许久,平静道:“白峰部战时原本就是蛮人中的主力之一,三大部只剩他们一支,他们未必不知谋反是死罪,反叛前应当已是立了死志的。”
    孤注一掷,不能将大岐人赶回卧虎关,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所以,即便贺承业劝住了魏定山,魏定山约束住了龙虎营和虎贲军,放过了他们的妇孺老幼,没有冲进他们的营地,白峰部却不肯放过自己。
    卢栩也沉默了。
    少年时的生长环境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即便他已经很了解蛮族人了,但是很多时候依旧无法理解他们的逻辑方式。
    不只是蛮人,也包括大岐人。
    即便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很多年了,不能理解的还是不能理解。
    “就算杀了魏定山有什么用呢?难道魏定山死了,大岐就没其他将军了吗?他们就能赢了吗?要是能行,还值得拼一拼,明知不行,还去做这种事……”
    “他们部落那些无辜的孩子,真是倒了血霉,自己送死也别拉上别人呀!”
    卢栩呼一口长气,恹恹道:“有点烦,你陪我出去走走。”
    颜君齐失笑,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好。”
    他们俩才从后院出来,就见一身便装的魏定山正在教卢舟新箭矢用法和要注意的点。
    这箭好是好,但比一般的箭矢要沉,即便箭杆中填充的是最轻的木条,也比阿维他们给的箭沉许多。
    卢舟一时还找不到手感。
    阿维几人在一旁跃跃欲试。
    衙门的箭靶还是过年那阵子卢栩找人用干草给卢舟盘的,竖在西墙边,已经快被卢舟用破了。
    这会儿换了更锋利的箭,箭靶更加苟延残喘。
    卢栩茫然,忍不住问颜君齐:“魏定山怎么教起卢舟了?还一副很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颜君齐看了看站在远处的贺承业,低声道:“大将军送舟舟的那把弓,似乎是他家公子生前用的。”
    卢栩:“嗯?什么???”
    颜君齐示意他低声,又将他拉回后院。
    “你可知魏将军和贺督军不和?”
    卢栩点头。
    这他知道,他来西北前,好多人都跟他说过。
    颜君齐:“那你知道原因么?”
    卢栩摇头,“和他儿子有关?范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颜君齐:“有个儿子,不过很小就死了。”
    “范家是武将世家,据说,范公子十六那年,大将军在西北收了个义子,他正好学成出师,也想到军中建功立业,听说后,就求大将军将他调到魏将军的队伍中。
    当时贺督军正好要押运一批军械到魏将军队中去,范公子就没让亲兵送他,而是扮成了小兵,跟着贺督军一道去了,还让贺督军帮他隐瞒身份。
    贺督军那时似乎刚刚成婚不久,对小舅子十分疼爱,似乎只说了他是京中亲戚家的子弟,就把他留在魏将军营帐做杂活,好让他近距离观察他的新义兄。
    后来,战局混乱,魏将军有一次受困,需要有人诱敌,好助主力突围,因为小公子骑术好,他便主动请缨带了一队骑兵做诱饵,结果……尸骨无存。”
    卢栩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他猜到了会很惨烈,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魏将军不知道?”
    颜君齐摇摇头:“据说那时战局对大岐不利,大将军怕他们知道了会意气用事去报仇,没让人告诉魏将军,一直到大岐胜利,大将军从投降的蛮人手中收缴战利品,见到了小公子留下的弓……”
    卢栩无法将心比心,也能想象魏定山知道真相时有多崩溃。
    卢栩问:“就是那张弓吗?”
    颜君齐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魏将军和贺督军见到那张弓,反应都很不一般。”
    卢栩:“若是那张,也难怪了……”
    那一看就是好弓,若不是弓太好,也许范家公子就那么悄然无声死去,什么都没留下。
    “他是因为这个才记恨了贺大哥?”
    颜君齐点头。
    要是当时贺承业悄悄告诉了魏定山他身边的小兵是范孝的儿子,魏定山自己去当诱饵都不会让他去。
    哪怕再晚一点儿,他们突围成功,汇合重整队伍时,贺承业若告诉他,他至少能拼命去寻尸骨回来。
    可他就那么一无所知过了许多年。
    到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为了继承范孝的大将军一职,故意害死了他义父的独子。
    当他终于知道真相的时候,崇拜他的弟弟,连尸骨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记忆中面目早就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个很有精神气的小孩,精力用不完似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人总是笑吟吟的。
    魏定山看着卢舟拉弓的模样,想要透过他相似的身形和同一张弓找找范驰的影子,可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颜君齐轻叹:“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兵部几次召他回京,他都不肯,发誓只要不是关内出了战乱需要他带兵驰援,他一辈子不会再入关。获胜后,他本来是要成亲的,不过……听说后来都拒绝了。”
    卢栩怔怔的说不出话。
    靶场上,卢舟慢慢掌握了技巧,开始射中靶心,围观的几个蛮人少年们也开始手痒,纷纷用大岐话问卢舟能不能让他们试试。
    卢舟很大方将箭给阿维他们,还重复着魏定山刚刚教他的技巧和他刚刚练习出的心得。
    他说完,很腼腆地望着魏定山,询问他说的对么。
    魏定山和站在远处的贺承业都有些恍惚。
    曾经的范驰也是这样,年纪轻轻,骑射天赋惊人,不过别人一夸,又马上变得很腼腆。
    魏定山没回答,阿维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率先搭弓,感叹一句:“好沉。”
    然后毫不犹豫射出,箭落靶心正上。
    阿维眼神喜洋洋的:“比预料的还快!”
    “我试试!”
    其他蛮人少年也搭上弓开始练。
    卢栩再从后院过来,看到这一幕一时间觉得特别的荒诞。
    大岐刚屠了蛮人一部的将军,蛮人部落的贵族少年,一方教,一方学,在他们县衙简陋的靶场练箭。
    相互不清楚身份的时候,也许才是最好的。
    卢栩没在衙门内多待。
    他拉着颜君齐出门散心。
    县城中百姓们不明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灾荒与危机,各个喜气洋洋地沉浸在第一次靠自己做成生意的喜气里。
    这次集市上蛮人们给肉都很大方,所有小商人,通通成功开张,回了城全跑来做香料生意的人家里买调料,回家炖肉!
    他们要按家乡的方式炖肉吃,给全家开荤!
    卖香料的人家笑得合不拢嘴,瞧见卢栩和颜君齐路过,还连忙从窗户探出头来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东城卖货街道开始施工。
    “西城工坊都盖上了,东边也别落下呀!”
    “就是就是,西边比东边快多了!”
    卢栩:“知道知道,等天一暖和就开始盖!”
    今日赚了钱的小老板们纷纷嚷着“要公平!”
    卢栩失笑,拉上颜君齐夺路而逃,一路跑上城墙,然后两人肩并肩站在还脆弱的城墙上,俯瞰夕阳下的炊烟袅袅的小城,和城外广阔无垠,积雪尚未消融的大地与天空。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卢栩拉颜君齐在城墙边坐下,将腿悬到城外的方向,望着西落的残阳,欣赏辽阔的西北苍茫景色。
    巡逻的官差刚要喊他们俩,就被同伴悄悄拉走了。
    他们往远处背风的地方躲了躲,将这面城墙留给卢栩和颜君齐。
    寒冬未尽,风依旧吹得人脸木木的,眼睛也无法全睁。
    他们俩没穿斗篷,卢栩默默往颜君齐身边挪了挪,靠着颜君齐肩膀眯着眼睛忽然道:“我想起一首歌。”
    “嗯?”
    卢栩默默想了想调子,开始唱。
    颜君齐意外,竟然是首蛮语歌。
    他默默听着,歌词大意是骏马奔向天地的尽头,每一朵鲜花下,都埋葬着勇士的尸骨。
    晚风吹得卢栩透心凉,唱完歌又灌了一肚子冷风,卢栩闻着下面隐约飘来的饭菜香味儿,开口道:“君齐。”
    “嗯。”
    “我们还是只管吃饭的事吧。”
    “好。”
    “嘿!”
    卢栩笑起来,握着颜君齐的手甩了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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